第61章 節
第061章節
不得已,穆嘉一只得重新梳洗打扮了, 一切停當, 才喚了皇貴太妃進來。
皇貴太妃還是一如往常般規行矩步,進來就先給穆嘉一行了禮:“臣妾見過太後娘娘, 太後娘娘萬安。”
穆嘉一命白阿爹扶起皇貴太妃,等上了茶, 穆嘉一才道:“都是自家人, 無須多禮。都這麽晚了,宋哥哥可是有什麽事麽?”
從前幾次的接觸中, 穆嘉一就看得出來,皇貴太妃宋氏這個人說話做事都喜歡繞彎子, 兜來兜去,什麽事都不肯拿到明面上來說, 非得讓對方去琢磨。
這個跟許昭容不同, 許昭容這個人直來直去,脾氣也很硬,倔倔的倒挺可愛。
果然, 宋氏閑閑地捏着茶蓋碗, 慢條斯理地說道:“也沒有什麽旁的事, 只是覺得娘娘這裏的點心格外好吃一些,便想着來娘娘這裏讨些點心吃吃。”
他既然那麽愛繞圈子, 穆嘉一索性就奉陪到底:“說起來,本宮這裏倒的确有個小奴才特別會做點心的,名字叫小滿, 還有個叫夏至的,做的粥品那才叫一絕呢,宋哥哥要是喜歡吃,本宮就将小滿送給哥哥,如何?”
太後送奴才給撫養幼主的妃子,是個人都知道其中的蹊跷,宋氏那雙鬥雞眼在穆嘉一臉上打了個轉,又輕輕巧巧地移了開去。
低頭小口啜了一口茶,才笑道:“娘娘說笑了。小滿是娘娘的心頭好,臣妾怎麽能夠奪人所好呢?若是娘娘不嫌煩,便常讓小滿做些點心,臣妾也能夠讨娘娘的光,多來這未央宮與娘娘親近,娘娘覺得可好啊?”
“既然如此,那本宮也就不勉強了。”宋氏深夜到此,必定有什麽話想要說,可又不想先開口,穆嘉一想了想,如今能夠讓宋氏上心的事情也就只有關乎蘇雲妄的了,便決定試探一番,“哥哥來時,皇上可歇下了?”
那宋氏的眼睛裏果然就閃過了一絲松快:“回娘娘的話,皇上年幼,這幾日忙壞了,如今一回到浣花溪,用完膳,竟然書也不讀了,梳洗梳洗就睡下了。”語氣中竟然頗有埋怨。
穆嘉一莞爾一笑:“皇上還是個小孩子嘛,等忙過了這幾日,便仍舊讓他跟着朱大人讀書。”
太子少師朱澤清如今已經是帝師了,那日之後,穆年讓孫掌事傳進來一張名單,上面寫着內閣中人各自的官職、仕途并家族關系。
穆嘉一一眼就瞧見了朱澤清的嫡長子是婉昭儀朱允,外甥則是宋清,也就是當時的慧妃,如今的皇貴太妃。而次輔翰林大學士宋兆山便是宋清的二叔。
正如穆嘉一所料,相貌醜陋的宋清當年得以侍奉先帝左右,正是因為一個“才”字。
不過,穆嘉一卻想不明白,宋兆山明明是宋清的二叔,按道理來說,他應該是擁護蘇雲妄稱帝的,怎麽會站在蘇子又那一邊。
宋清幼年便失去雙親父母,是舅舅朱澤清和叔叔宋兆山輪流養大。這兩個人都是當今的名士,才學自成一家。
宋清自小耳濡目染,遍閱群書,出口成章,竟比本家孩子還要聰慧,十二歲即作《永安賦》,名噪大冕,人人争相傳閱,一時傳為佳話。
蘇晨曦大婚時,按祖制是選了一後一妃,後即徐吟嘉,妃便是當時的慧昭儀了。一美一醜,一賢一慧,蘇晨曦的品味果然與衆不同。
穆嘉一相信,宋兆山和朱澤清之所以會毫不猶豫地站在穆家這一邊,支持太子蘇雲妄登位,穆氏嘉一垂簾聽政,一方面是因為濃厚的士族脾性,另一方面便是因為宋清了。
提到朱澤清,宋氏的眼睛又是一亮:“舅父他學問不錯,性情雖說過于耿直,但于帝師一位上,卻是綽綽有餘了。”竟然毫不謙虛,看來也是對自己親舅舅的為人學識都十分推崇。
穆嘉一順着宋清的話頭又贊了幾句宋兆山和朱澤清,便話題一轉,重新拉回到了太子身上:“哥哥知道,本宮年輕,于教養幼主一事上并沒有什麽經驗,也幫不上哥哥什麽忙,哥哥倒是辛苦了。”
按穆嘉一所想,既然宋清真的是來說蘇雲妄一事,那麽必定與那日在禮明殿中,他随口而出要将蘇雲妄接回未央宮撫養有關。
如今他既然說對教養幼主沒有什麽經驗,便是在向宋氏遞梯子,若是宋氏有心,接下來便要向他傳授經驗了。
可宋氏并沒有順着穆嘉一遞過來的梯子往上爬:“娘娘可知道這宮中的規矩?新帝登基,按祖制,先帝的嫔妃若是未曾生養便要一律遷出後宮,遷到靜心庵中為先帝守靈。”
穆嘉一眸色一沉,宋氏野心不小,宮中如今未曾生養的妃子除去他并教養幼主有功的宋氏之外,還有婉昭儀等五人,若是将這五人都遷出去了,他宋氏在後宮之中占着教養幼主,豈不是更加肆無忌憚了麽?
“先帝潔身自愛,勤于政事,于男色一事上并不熱衷,如今咱們宮裏也就只有九個兄弟。謹太妃有公主要教養,慶太妃還懷着先帝的骨肉,其餘諸位兄弟年紀輕,也都是不曉事的。本宮與禮部諸位官員商議過了,又征詢了內閣諸位大臣并各位皇親的意思,等皇上大婚之後,咱們兄弟們再一同遷到靜心庵,與皇上做伴。”
那時候他穆嘉一早就跑了,你們誰愛去守靈誰就去。
宋氏低了頭,骨節分明的手指在裙帶上不停地纏繞打結,良久才輕輕吐出一句:“可是,還有十年哪。”
十年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可對于年紀輕輕的嫔妃們來說,卻已然是半生了。
這十年是在形如監獄的後宮中鮮花團簇地度過,還是在懸崖之上的靜心庵清心寡欲地度過,卻有很大的差別。
穆嘉一早就打聽過那靜心庵了。歷年的嫔妃進去之後,有想不開半夜懸梁的,有跳崖的,有逃跑後被抓回去暴打一頓一命嗚呼的,有跑進深山中被野獸啃食的……更多的是缺衣少食饑寒交加而病死的。幾乎沒有妃子能夠熬過三年的。
如今宋氏咄咄逼人,一心想要将那五個豆蔻年華的男子送進靜心庵,真是不知道安的什麽心!
穆嘉一忍住心頭幾欲噴薄而出的怒火,冷笑道:“哥哥是什麽意思?難道竟連這十年都等不得了麽?”
大概是沒有想到穆嘉一會這麽問,宋氏有些訝異地看了一眼穆嘉一,随即就有些苦澀地笑了:“娘娘誤會臣妾的意思了。”
宋氏的意思已經很明顯,穆嘉一憤憤地想,這有什麽好誤會的,宋氏就差直接說出來了。
“娘娘與先帝接觸不多,不知道先帝是怎樣一個人,其實,先帝最怕寂寞。”
宋氏抓住青瓷茶盞,鬓間的碎發垂落下來,絲絲縷縷,在仕女宮燈柔和的光照下鍍上了一層水晶般的光芒:“先帝與徐皇後伉俪情深,臣妾那時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昭儀,且相貌醜陋,平日裏也不茍言笑,皇上卻因為臣妾的才名而對臣妾十分敬重。”
宋氏說着又擡起頭來,“也許娘娘還不相信,臣妾到如今還是處子之身。”每每想起這件事情,宋氏總是有些感慨,他也不知道這是好還是壞。
啊?!穆嘉一一口茶水差點噴到宋氏臉上去,宋氏嫁給蘇晨曦也有九年了,竟然到現在還是個處子?
不過,剎那震驚過後,穆嘉一看看宋氏那不堪入目的臉,心底也總算是相信了。
蘇晨曦就算是再怎麽仰慕宋清的才華,在面對徐柳風那樣一個美人之後,大概也無心再流連于宋氏身畔了吧。
更何況,其後陸續有麗昭容、德妃、慶妃等一系列美人進宮,其中尤以麗昭容為甚,據說麗昭容其人就像是畫中走出來的仙子,可見其美貌。
宋氏并不理會穆嘉一的震驚,似乎這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先帝每晚到浣花溪,總會與臣妾談論詩詞歌賦。春日裏,流芳渠的水流經浣花溪,先帝攜了臣妾到那流芳渠畔,席地而坐,品茗論詩。夏日裏,流芳渠內開滿荷花,先帝就帶了臣妾賞花。待到秋日,月色撩人,先帝擊釜,臣妾便撫琴,對月高歌。冬日就更有趣了,若說賞雪,這後宮之中就數霰霞堂了。那時,整個後宮便只有徐皇後與臣妾二人,宮殿自然都是空着的。先帝就攜了徐皇後與臣妾二人,到那霰霞堂賞雪,紅泥小爐,煮酒烹茶……”
宋氏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地就聽不見了。穆嘉一突然有些同情起眼前這個面貌醜陋的男子了。老天爺給了他一張不算好的皮囊,卻賜給了他一顆七竅玲珑心。
豆蔻年華的他見到風流俊雅的少年帝王,必定是心生愛慕的吧?雖然明知醜陋,但仍舊因為少年天子的一言一行而歡欣雀躍,哀傷自憐。
穆嘉一相信蘇晨曦對宋清也是有感情的。這種感情體現在他對宋氏的絕對信任上,後宮之中,并不是任何一個妃子都能夠得到帝王這般信任的。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穆嘉一偷偷朝着雙祿打了個手勢,示意雙祿帶着人都出去。宋氏雖然講的是宮中往事,卻也是秘辛了,并不适合每個人聽到。
宋氏很感激穆嘉一的體貼,小口抿了茶,收了收自己的情緒之後,又接着說下去:“娘娘,徐皇後早在三年前便已葬入陵寝,先帝按祖制卻要在法恩寺停靈三年,這三年,先帝一個人要怎麽熬過去啊。娘娘,臣妾有個不情之請。”
終于繞到正題上來了,穆嘉一長出一口氣,盯住宋氏的鬥雞眼,淡淡地道:“哥哥請講。”
宋氏聞言,扶膝而跪:“娘娘,臣妾請娘娘恩準臣妾入靜心庵,為先帝守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