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本侯後悔了。
而且是相當的後悔。
時至今日我才知道什麽叫一着不慎,滿盤皆輸;本以為挑斷蕭濃情的袖子就能欣賞到他追在本侯身後那狼狽可笑的悲情模樣,哪知非但沒能得逞,深受其擾的反倒還成了侯爺我。
而北廊湖那日還發誓要讓某只胡疆野雞吃不了兜着走的小侯爺可能死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他見了蕭濃情不是橫眉冷對,不是深惡痛絕,而是吓得抱頭鼠竄,逃之夭夭。
原因無他,開了葷的蕭濃情仿佛化身一匹月夜兇猛的餓狼,而本侯就是被他盯上的那只可憐弱小又無助的小綿羊。
也是蕭璞蕭大人尚在西域時從來專注于教授幺子國法侍君之道,卻從未想過在那方面點醒他一下;想來尋常富貴人家的公子在這個年紀應當早就有了好幾房妾室,上道早的興許長子都能滿院追着喊爹爹,而我和崇少也是因為比起女色還是更喜歡同狐朋狗友出門閑玩,不想太早便被妻妾瑣事煩擾,這才拖到了現在。
因此今年十八歲、從未親近過女色的蕭濃情舉止動辄像憋了八十年一般,也屬實情有可原——
個鬼!
我蹲在自家侯府正宅那視野寬闊的屋檐上,借着眼前繁枝茂葉的遮擋,戰戰兢兢地看着庭院中那打扮得花枝招展、風騷依舊的野雞美男,吓得大氣也不敢出。
“你家侯爺呢?”
蕭濃情将我偌大的極樂侯府裏裏外外翻了個遍,也沒能找到本侯的身影,不免焦急起來,徑直蹙着一雙清眉将我侯府總管叫出來,問道:“今日太學休課,禦史公子也道是沒見着他人,他上哪兒去了?”
總管得了吩咐不可洩露本侯的行蹤,便只得歉意地朝他微微俯首,道:“蕭大人,侯爺平日裏出門閑逛時一般不知會老奴,也只有在外過夜時才會遣人回來報個平安,因而老奴也不知曉他現下身在何處。”
“在外過夜?”蕭濃情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令他不快的字眼,微眯起眼道,“他又去花街了不成?”
“不不,這絕無可能。”總管連忙否認,又建議道,“要不蕭大人您在侯爺書房裏待着,老奴遣人去外頭找找?興許只是一時貪玩忘了時候,一會兒便回來了。”
我呸!你要他在這裏待什麽待,莫非還要等着本侯這般下了屋檐自投羅網不成!
我緊張地透過綠葉的細縫窺着蕭濃情,暗暗祈禱這只野雞不要在這裏玩什麽守株待兔的把戲。好在他沉吟了一會兒後,還是道:“不必,我稍後還有事務要辦,今日便就罷了;待會兒若你們侯爺回來,告訴他我來過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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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便擡腳往侯府外走去。我正待松一口氣,卻見他又停住腳步,回頭道:“……我前幾日落在這兒的那件牙白绾金絲的外袍,你們可遣幾個伶俐的丫頭浣洗過了?”
總管一愣,忙應道:“浣洗是浣洗過了。只是新來的幾個小丫頭不知這是蕭大人的衣裳,洗好後便疊去同侯爺的衣裳一道熏了香,老奴這便去喚她們給您送來。”
蕭濃情聽罷神色一動,也不知想到了什麽,耳根忽然浮了些薄薄的紅潮。
總管瞅着蕭濃情的臉色,顯然會錯了意,便歉疚道:“實在是丫頭們不懂事。若蕭大人不喜這熏香的話,老奴便喚她們再去烘一烘,不知蕭大人平日使的是哪種熏香?”
蕭濃情這才回過神來,咳了一聲道:
“不必了,用你們的就成,這衣裳便暫且替我挂起來吧;我稍後會遣人搬一架衣櫃來,你們去将侯爺房中那些雜物收拾了,給我的細軟騰出位置來。”
我:“……”
這姓蕭的野雞究竟是有什麽毛病,居然連本侯的意思都不過問,就徑直要搬了家到這兒來跟我同住?
不過他的衣櫃……
我想了想,決定暫且忍了這只野雞此番僭越的舉動,繼續蹲在屋檐上靜觀其變。
眼下那正對蕭濃情點頭哈腰的老總管似乎也知道些我倆之間的暧昧,此時不疊地對身旁的家丁與丫鬟吩咐着,俨然将他當成了我極樂侯府的當家主母,狗腿的樣子看得本侯恨不得下去給他一巴掌。
打從那晚徹底點醒了蕭濃情那事,教他如何排解取悅自個兒之後,這厮便徹底迷上了此道,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與本侯黏在一起,得了空便将我往四下無人的地處撲,拉着我的手就要如此這般;而本侯年輕氣盛,起初也秉着較勁兒的意思勉強應付得來,久而久之便遲鈍地醒悟過來,後悔得幾欲吐血。
雖然蕭濃情已然中了本侯的奸計,沉溺在斷袖的背德之情中不可自拔,本侯卻也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全然感受不到任何勝利的喜悅了。
而這只精力旺盛的野雞更是時至今日還在磨着本侯要去游湖,仿佛本侯不知道他那看似清純無辜的外表下窩藏着什麽黑心主意一般。
開什麽玩笑,別說是跟他演繹那話本中的全套,眼下我連更多的花樣都不敢跟他折騰,生怕全身上下再多一個地方整日酸痛,教我隔壁那屁股開花的賢弟看笑話。
跟他走到如今這一步已然失策,不能一錯再錯,想來還是快些尋個借口跟他分手才是正事。
好在現下他新官上任,尚有許多事務要奔走,本侯又尋了上學的契機白日不歸府,這才堪堪将他避開幾日,好生歇息了一回。眼下我看到他已然踏出侯府,像是找人搬他的衣櫃去了,便也幾步跳下屋檐悄悄溜出後院,一路朝禦史府奔去。
……
瞧見我的崇賢弟時,崇賢弟正在他家後廚研究一道食譜,見我過來便趕忙要我看下鍋,自己一溜煙兒小解去了。
于是我一邊盯着眼下那口黑漆漆的鍋,一邊無所事事地浮想聯翩。本打算想點開心的事,将這些天某只野雞帶來的陰影全甩掉;哪知我努力了半晌,腦海中還是只剩下蕭濃情那妖孽似的碧眸,以及那魔音一般缭繞在耳邊的游湖二字。
不多時崇賢弟回來,一臉莫名地看着蹲在鍋前發呆的我,竟脫口而出道:“游湖……”
我吓了一跳:“什麽游湖?”
崇少沉默了一會兒,指着我面前那口正在冒煙的黑鍋道:“晟鳴兄,油糊了。”
我這才啊地跳起來,內疚地給他讓開了道。賢弟幽怨地看我一眼,将他那鍋中炒糊的食材倒出來,又彎身從一旁的竹簍裏撿出新的來清洗了一番;見他一旁的竈上還熬着湯,我聞了聞,覺得似乎是道藥膳。
看着崇少那明顯比前些日子紅潤不少的側臉,我這才隐約悟過來,他應該是正在為自家昨晚操勞過度的情郎煲補湯。
別看這幾日他晟鳴兄被那發情的野雞追得苦不堪言,這厮倒是春風得意,也不知那徐起潭怎的就忽然開了竅,不再遠遠地躲着将他拒之門外,而是恢複了先前那普通友人的距離,兩人偶爾去談談天,喝喝酒,上上炕,一切都看似正常不已……
正常不已?!
我猛地拎住崇少的領口,咬牙切齒地瞪着他道:“崇睿,你還當真被人上出瘾了不成?一絲男人的顏面也不要了?想等着全天下的人都看你們崇家笑話?”
崇少愣了一會兒,滿頭霧水地看着眼前忽然發難的本侯,好半晌才慢吞吞地道:“這種事,只要晟鳴兄你不說出去,誰也不會知道不是嗎……”
我抽了抽嘴角,居然無法反駁。
也只得緩緩松了手,扶着自己那隐隐作痛的額頭站穩雙腳,再度語重心長道:“賢弟啊,愚兄也不是不準你斷袖,你若是現下能絆倒徐起潭對他也這麽來一回,愚兄二話不說便可奉上祝福,然而眼下這……實在是……”
我憋了半天也沒能憋出後面的話來,看看眼前自個兒這天真純良的賢弟,又想想那芝麻餡兒的白無常,感覺自己總算理解了老丈人嫌棄女婿的心情。
“晟鳴兄,我說過我對起潭的情意并非只是圖那一時的床笫之歡。”崇少将炒過的食材濾出鍋外,平靜道,“在上在下,本也無關緊要。若起潭有朝一日願意給我,我自感激不已;他現下不想給我,我也并不奢求。”
……
我這回是徹底沒話了。
也是後來我才知道,我這傻賢弟在一個蕭濃情正纏着我在侯府如此這般、自己則孤零零在京城中閑逛的夜晚,不知不覺地又走到徐靜楓府上,在那府外蹲守了一夜;夜半卻忽然下起大雨來,天色漸曉之時便昏倒在門口,被他那心心念的起潭抱了回去。
清醒之後感動之餘,更是再三跟那鬼見愁保證,他絕不會給起潭招惹半點麻煩,以至于有朝一日起潭娶妻生子,他也全然不會有半句怨言,這才讓徐靜楓信了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送上門來的傻子,又是生得俊秀可愛身體康健的,且還不會如女子般折騰出娃來,那徐靜楓作為一個有需求的成年男子,自然是不要白不要。
我渾身無力似的癱軟在竈臺邊的竹椅上,雙目無神地看着自家賢弟心滿意足般忙前忙後,忽然又眯起了眼睛。
……還甭說,也不知是這幾日與他與某人心意相通的緣故,還是那事确乎會滋養人,我這賢弟看起來着實要比以往可口些,俊秀的小臉滿是喜氣的紅潤不說,連皮膚看上去都細致光潔了許多。
“賢弟。”
崇少正在忙活的雙手一頓,遲疑着朝我看來。
我坐起身,很是嚴肅認真地看進他眼裏:“你在下的時候,不疼麽?男人間做的那事,竟當真也會舒服?”
“……”
崇少顯然沒料到我在氣過之後,又忽然會問出這般不正經的話來,雙頰驀地浮出一朵淺淺的紅雲,支支吾吾道:“這個,疼倒是不疼,起潭他很……很溫柔……至于舒服麽,只要對了點……也可以……呃……”
我看着崇少這面紅耳赤、羞赧至極,卻又仿佛像在回味着什麽一般的神情,心下更好奇了。
連我這平日裏性子溫純的賢弟如今都能有這般誘人的情态,不知那敏感至極的蕭濃情若是更進一步,在床笫間會是個什麽模樣?
我低頭琢磨着,又趕緊搖頭将自己的念頭甩了出去。
不行,忒可怕了。
本侯現下就算要找一個男人來開葷,那人也決計不能是蕭濃情。
見我忽然眯起眼,若有所思地打量起了他的身段,崇少警覺地退後一步,擺手道:“晟鳴兄,愚弟如今已是有家室的人了,萬不可再作出荒唐的事來,還是……另覓良人吧……”
得了,出息。
我冷哼一聲不再理他,只看着他神采飛揚地将那藥膳煲好了,小心翼翼地裝進食盒;回頭見他晟鳴兄還幹巴巴地在這裏坐着,許是想到了我近日來被蕭濃情壓榨的種種,又給我炖了一碗。
洗淨雙手坐下來陪我一道吃過,也全然沒心思聽我訴說蕭濃情的又一惡行,崇少雙眼亮晶晶地催促我吃完,這般便揣上食盒出門找他的起潭了。
臨走前還無比羞澀地跟崇大人報告一聲,道是今晚興許是會宿在友人家中,教他老人家不必擔憂;而崇大人也顯然不會想到那人就是自己同僚的鬼見愁,又見自家幺子近日來實在用功,便也揮一揮手放他去了。
……
我看着崇少那毅然抛下我雀躍離去的背影,不屑地擦擦嘴,起身尋到他的卧房,靴子一蹬便徑直在這禦史府睡下了。
反正崇睿滿心只有他的起潭,今晚本侯就暫且借他軟榻一睡,然後明早就拾掇拾掇進宮面聖。
沒錯,進宮面聖。
不知道皇上是怎麽回事,明明一早就說好要帶我去南巡的,怎麽眼看五月都過了半,還沒有半點動靜,得找他去問個清楚才行。
也是這幾日被蕭濃情纏得頭疼,巴不得趕緊跟着皇上離京,離他越遠越好。
禀了傳訊太監後,我便悠然踏上宮裏朱紅的走廊,背着手在這清晨的皇宮裏閑逛;想想不若先去寝殿逗逗皇上那只鳥,站定思索了一會兒後,卻還是先走到了禦書房。
看到那日與某只野雞親昵過的牆角時,我的臉色黑了一下,腦海裏似乎又浮現出了某些不合時宜的畫面與魔音;眼見禦書房的門虛掩着,皇上似乎還沒來,便試探着伸手推了推,下一刻竟從霍然拉開的門縫中窺見了一襲熟悉的身影。
某人正安靜候在那裏,身上朝服未褪,如瀑的黑發被規規矩矩地束在冠中,端的是我之前從未見過的端莊姿态。
我:“……”
某人:“……”
幾日不見我的蕭濃情回過頭來,驚喜道:“晟鳴!”
……
我睜着一雙死魚眼看向窗外,只覺得今日天邊那耀眼的豔陽,照得分外凄涼。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深水魚雷:草莓蛋糕 1個;
感謝火箭炮:sweetpeach 2個;17127421 1個;
感謝手榴彈:檸檬精、阿染、顧渎、阿寒今天摸魚了嗎、随便康康 1個;
感謝地雷:跋涉晨昏 9個;老子不叫呀哈哈 6個;煙靈灬 5個;吉爾 4個;熊仔無敵、檸檬精、cherryontop、死便埋我、瓜子不上火、雲緋、27780480 3個;顧渎、啾唧、蘇諸35155、沒有實義、Thepassersby、我妻草燈 2個;大榆子、35902714、是意呆呆啊、褲衩衩喲、太帥了很煩惱、最是襲人橙榴香、MILLENNIUM﹎、桂圓、一口一個大啾啾、一個精分的懶人、蠢也、啊粵、Bilgewater、森點、看不了吃虧看不了上當、咪咪、草莓蛋糕 1個;
感謝營養液:
森點 27瓶;大餃子好柒 19瓶;17127421 15瓶;跋涉晨昏 14瓶;任性、煙靈灬 5瓶;啦啦啦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