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蕭濃情還沒随着他那被貶在西北的老爹回京之前,城裏的姑娘約莫可以分為兩半,一半是哭喊着要嫁崇少的,一半是哭喊着要嫁我的。
他進京觐見的那日我正同崇少在花想樓醉生夢死,大酒喝上三頓也就倒在廂房不省人事,連作陪的姑娘什麽時候跑出去看熱鬧了都不知道;哪想我們一覺醒來,身邊的莺莺燕燕便忽然變了顏色,待我們兩個再不如以往殷勤,連眼神兒都一天比一天哀戚起來。
彼時我和崇少都年少缺心眼兒,沒人把這事往心底去,只當是姑娘嫌我們摳了,日後多買點珠寶胭脂哄一哄就好。便也就開始暗戳戳地商量起兩人籌謀已久的大事來。
這所謂的大事呢,就是我倆雖然年少有為、花名在外,卻還未真正地開過葷。
用崇少的話說便是,這些中上之姿的姐姐妹妹,平日裏喝個小酒拉個小手也就算了,我們京城兩大美男子的神聖初體驗,可絕不能教一般的庸脂俗粉得了去。
于是這般挑挑揀揀過了一整個春夏,便終也覓到了我二人都中意的良人,正是這花想樓高價從揚州買來的花魁骊珠兒。
這骊珠兒生得花容月貌不提,性情也軟得好似江南春水,聽說本是那邊富人家養的瘦馬,卻還未待她長成便家道中落,只好将她賣來京城換一筆路費,對鸨母來說可當真是一塊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被我們勸說了一月有餘才勉強同意賣出她的初夜,這事也就差不多成了。
京城的富商老爺想必不敢同我們争,也商議好了是一人競下她的初夜,後者便買了她做妾;一番劃拳後小了我兩月有餘的崇賢弟只能不甘心地看着我攜了銀子得意而去,酸得眼睛都綠了。
那日我躊躇滿志地競下骊珠兒,提前讀了許多珍藏的春宮繪本,又喝了一碗崇少親自送來的十全大補湯,本以為今夜便能與佳人共赴巫山,從此天寬地闊;然而當我掀開簾,打算調笑幾句便進入正題時,映入眼簾的卻是美人淚流滿面的嬌顏。
美人凄然擡頭看着我,道:“此生憾不能與蕭郎相伴,賤妾唯有以死明志!”
便一頭撞了牆。
變故在一瞬間發生。待我輕飄飄地被聞聲趕來的鸨母茶壺扶起來,骊珠兒也被抹了香灰包紮好額頭上的血窟窿擡出去後,我睜着一雙死魚眼看向窗外,只覺得今日天邊的豔陽分外紮眼。
鸨母一邊惶着賠不是,一邊将徹底掃興的我戰戰兢兢地送了出去,初夜和贖身的財錢也全數退還,想了想還補了點碎銀給我當盤纏。
我憋了一肚子氣出這花想樓,逢人便問,這蕭郞究竟是何許人物?
便從這花街對門的客棧老板那裏打聽到,前幾日這新晉的京城第一美男蕭濃情來了此處尋歡,重金買骊珠兒出來聽她調琴,又詩興大發地給她作了首小調,末了還誇她長得美,徑直将這沒見過世面的小花魁魂魄勾走了。
——所以這就是骊珠兒把和她眉來眼去兩個月的我和崇少忘了個一幹二淨,還他娘的以死明志不願失身于我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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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此事後想笑又不敢笑的崇少憋紅了一張俊臉,繼而憂心忡忡地望着我道,晟鳴兄,你現在是不是很不開心。
哪能呢,我可開心了,臉上都笑出花兒來了。
這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野雞美男蕭濃情,一聽便知道是個窮酸的土老帽,只會使點小錢勾引花魁姑娘,真要有本事的話,今日怎麽也不現身來同爺幾個叫叫價?
從此算是和蕭濃情結下了梁子。
那年蕭濃情十七歲,我和崇少都是十六歲,兵部那個白面鬼見愁似乎是二十一歲,我們互相都還不認識,崇少也還沒從京城第一酷哥堕落成京城第一斷袖,自然未曾想到日後竟也能生出這麽多風波來。
本來還在暗自琢磨着如何去會一會這個野雞美男,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蕭濃情回來之後的第一個秋闱,便徑直中了北直隸第二名亞元,名氣順勢大漲不提,最後竟一路順風順水地被皇帝點了探花,不可謂不風雲得意。
放榜那日我睡到日上三竿,自是不知京中那萬人空巷的盛況,崇少倒是起了個大早,像只鬥志昂揚的小公雞似的出門去會那個讓我吃了癟的探花郎,回來的時候卻活像生吞了兩斤黃連。
他道,晟鳴兄,咱哥倆怕是當真輸給這位蕭郎了。
我聞言咬碎了一口銀牙。
我是不知道那個蕭濃情能帥成什麽樣子,才能教從小自戀到大的崇少都說出這般自慚形穢的混賬話來,原本還淡了許多的心思再度滾燙着翻湧,悶火燒得我一顆心肝兒直抽抽。
崇少蹲在牆角畫圈圈的第七日,我打聽到蕭濃情要去北廊湖的一個詩會,當即指揮着家中最為靈巧的丫鬟給我精心打扮了一番,又帶了兩個貌美且頗有才情的門客,便要去給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年輕探花郎砸場子。
這詩會似乎又是朝中哪幾只老狐貍打着閑情旗號的聯姻會,我也不屑跟這些常上我家串門拍我爹馬屁的夯貨打招呼,徑直下了轎左顧右盼一番,始終沒瞧見幾個模樣周正的。最後擡頭朝遠處望去,果不其然在那高高的亭臺瞧見一負手而立的年輕公子。
姿色麽,倒是的确有幾分;不過甭說同我和崇少相提并論,怕是連一般的相公頭牌都比不過。
我便認定這就是待着我來挫挫銳氣的野雞美男蕭濃情。
現在想來這等嚣張的行徑還是有些荒唐傻氣,可當年畢竟年少輕狂,只想替自己和賢弟出了這口惡氣,便不管不顧地登了亭臺,頗為驕矜地緩步走到他身後,道:
“花想樓那邊被勾了魂的小丫頭還在呼天搶地地念着自己的情郎,您倒是頗有閑情來賞花念詩啊,蕭探花。”
眼前那白面的美人公子聞言便回過頭來,神色似乎有些詫異,想要開口說些什麽時,又被我出聲揶揄道:“恕我直言,就你這般俗氣的樣貌,也敢和并稱京城兩大美男的裴晟鳴與崇睿叫板,未免忒不自量力。”
美人公子木着臉瞧了我一會兒,嘴角似乎撇出了一個微妙的弧度,又拂落飄揚至肩前的柳絮,這才慢吞吞地嘆氣道:
“小侯爺,恕下官直言,您怕是認錯了人。”
見我愣住,便退後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兵部左侍郎徐靜楓,見過小侯爺。”
“……”
所謂尴尬,也便是如此了。
正當我摸摸鼻子打算說點什麽的時候,他卻擡手指向亭臺下一處對詩正酣的海棠花桌,道:“若是下官未曾會錯意的話,小侯爺要找的人,那邊就是了。”
我便驀地低下頭去,一個不留神用力過猛,下巴差點脫臼。
那正被人群簇擁着的碧綠少年郎也仿佛察覺到什麽似的擡起頭,恰與我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