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蘇伊伊今日戴的是一簇淡黃桂花模樣的發簪,下面墜着兩個指甲蓋大小的細紋銀鈴。
蘇伊伊轉過頭去,順着兩人目光望去,銀鈴輕響,卻是恰巧錯過了蘇長留的身影,疑惑的問:“溯哥哥,怎麽啦?”
唐溯有些不解的撓了撓鼻尖:“沒什麽,剛剛好像看見你大哥了……”
“那溯哥哥肯定看錯了!”蘇伊伊踮腳扒着石桌邊緣,努力的想要夠到桌上的白瓷花瓶。
一邊被蘇伊伊拖過來一起玩兒的董淵慌忙伸手把花瓶拿過來遞給這小姑娘。
蘇伊伊接過花瓶,把那蓮花小心翼翼的插進去,認真的看了看似乎很滿意的點了點頭,“大哥在見客呢!怎麽可能會過來嘛!”
唐溯打了個哈哈,也不與人争辯什麽,只道:“是是,你溯哥哥早上沒睡醒,應該是眼花了。”
清宴走得那麽急……難不成出什麽事了嗎?
……要不要一會兒去看看?
……算了,瞎操心什麽,以清宴的性子定是不會說的,況且蘇家莊裏應當是不會有人有那膽子在清宴面前撒野。
唐溯酌一口清酒,若有所思的看着湖面,蘇伊伊跑過來拉着唐溯衣擺:“溯哥哥,今晚上有夜市呢!帶我出去玩好不好!大哥總是不準我去……”
蘇伊伊說到最後,頗有幾分委屈意味,水晶葡萄樣的一雙眼睛可憐兮兮的看着唐溯。
唐溯哭笑不得:“好,不過咱得叫上你大哥,不然清宴非跟我鬧脾氣不可。”
“唔……”蘇伊伊一聽要喊上蘇長留,猶豫不決的揉着唐溯衣擺,鼓着嘴,似乎是有些害怕自己大哥知道了就出不去了,“不告訴他嘛……”
任允看着蘇伊伊把唐溯原本就不怎麽妥帖的衣擺揉得成了風幹陳皮一樣皺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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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允默默地伸手拉住蘇伊伊的手,把唐溯的衣擺拽了出去,自己慢慢的把那衣擺捋順。
唐溯笑呵呵的點了點蘇伊伊眉心:“不成。”
蘇伊伊鼓着嘴,氣哼哼的扭過頭去。
“放心放心,”唐溯自然知道這小姑娘擔心什麽,“有我在,你大哥肯定會答應。”
“……真的嗎?”蘇伊伊把頭轉回來看着唐溯。
“自然,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呢?”
“那好!拉鈎!”蘇伊伊伸出小指,羽睫忽閃,鼓着嘴盯着唐溯,“騙人是小狗!”
唐溯笑嘻嘻的伸出小指勾着蘇伊伊軟軟的小指頭,拉着她晃了晃。
直到用過午膳,唐溯才把蘇長留逮住,三言兩語給他說了這事。
果不其然,蘇長留一皺眉斷然拒絕:“不成,夜市燈火灰暗,魚龍混雜,要是有個好歹,誰來負責?”
“我的好清宴——”唐溯拖着語調,可憐兮兮的拉住人,“我難得過來一次,你就當真這麽死板嗎——”
“這……”蘇長留噎了一下,頓了頓還是搖頭,“不成,我不是不相信你護不住伊伊,實在是這些日子江湖人太多了,我怕……”
“那你就一起去嘛。”唐溯眼梢一彎,蘇長留這話正中他下懷,“你看,蘇大少爺都來了,誰還敢動那歪心思?”
“我還得處理賬目……”
“就一天而已,耽擱不了多少的。老實說,這些日子你光顧着處理蘇家莊,多久沒好好的陪伊伊了?來嘛——今天正好一起啊。不然你就當陪陪我嘛——清宴——”
唐溯拉着蘇長留軟磨硬泡了好半天,蘇長留實在是沒法子了,無可奈何的點了頭。
“大少爺!大少爺!”一個挽着雙簪的侍女急急忙忙的小跑過來,提着裙擺匆匆一禮,“可算找着您了!”
蘇長留拍了拍唐溯的手,唐溯心下了然,乖巧的松手後退一步站好,笑嘻嘻的用手托着腦袋。
那侍女跑的有些氣喘:“少爺,又有人來……求見……”
蘇長留道:“何門何派?”
“北冥長刀堂的分堂主。”
“長刀堂……”蘇長留沉吟片刻,微微颔首,“請他們稍等片刻,我馬上就去。”
“是。”那侍女施施然一禮,轉身快步離去。
“長刀堂?”唐溯似乎想到了什麽,嘴角一抽,默默地摸了摸小臂上的雞皮疙瘩,“……我操。”
蘇長留的眼裏露出幾絲茫然神色,疑惑的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想到了些事情。”唐溯撇嘴道。
蘇長留看了看唐溯,認真的說:“你跟我一起去。”
“哈?”唐溯一愣,連連搖頭,“我不去!”
蘇長留也不說話,只是安靜的看着唐溯。
唐溯沒一會兒就敗下陣來,委屈吧啦道:“我去還不行嗎……”
“去跟人家好好道個歉。”蘇長留認真道,“能說清楚的。”
那前來拜訪的北冥長刀堂分堂主正是唐溯他們在碼頭遇上的閩淵,此刻坐在蘇府大廳的梨花木椅子上。
來往侍女熟練的遞上茶水,嬌聲道了一句:“少爺一會兒就來,還請閩淵堂主稍等片刻。”
“無妨,本就是我冒昧來訪。”閩淵放下茶盞,并不打算喝,他來可是有正事要做。
閩淵心思七拐八拐,若是這事兒能成,說不定他這總堂主的位置就十拿九穩了……若是不成……他就得想想別的法子。
“勞閩堂主久等了。”
音如河水破冰時流水潺潺,又似琴弦一顫撩人心尖。
閩淵擡眸循着聲音一看,來人以白玉綴金蓮雲冠束起潑墨長發,身着淺青廣袖長袍袖口滾雲邊,墨竹映明月的衣擺,腰側墜一羊脂玉半環,眸中含笑如三月春風,面如冠玉似月華浸染。
閩淵忙起身一抱拳,恭敬道:“見過蘇少爺。”
“不必多禮。”蘇長留笑道,微微颔首,從容不迫走過人身側,落座上位。
閩淵正要開口,瞥見一人,卻是一噎。
唐溯一臉委屈模樣,身後跟着任允,走到閩淵對面坐下。
閩淵一愣,卻是笑了起來:“竟然又遇見唐公子了,真是緣分。”
蘇長留本在想着怎麽幫唐溯給人賠禮道歉,卻是被這一出弄得一愣神,一時間竟是沒反應過來。
“呵呵,好巧。”唐溯眼梢一彎笑了起來,“我還以為閩淵堂主會恨不得殺了我給你同僚報仇呢。”
閩淵笑着擺了擺手:“謝奉自作自受,怎賴得了唐公子?”
唐溯笑而不語。
閩淵對着蘇長留拱手笑道:“早就聽聞蘇家大少爺氣度不凡,如今一見,果真如此。”
閩淵說着些不痛不癢的話,心裏千回百轉。
唐溯看上去和這位蘇少爺關系不錯,否則應該不會一同來會客……也不知道能不能借這件事做點什麽……
唐溯默不作聲的坐在一邊,有侍女特意給他端了杯酒水來。
唐溯端起來湊到唇邊小酌一口,借着這動作遮住了探究的目光,眼眸微眯。
蘇長留回過神來,見閩淵并沒有怪罪唐溯的意思,便不說道歉的事情,道:“閩堂主謬贊,不知閩堂主此時來蘇府,有何貴幹?”
閩淵道:“初來蘇家莊,總要來拜訪一下主人家才妥,說起來秋日武林盟會,不知蘇少爺是否參與?”
“蘇某只去觀戰,并不會參與。”蘇長留答道,輕咳幾聲後伸手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潤潤嗓子。
閩淵拍了拍袖子,似乎是拍去什麽灰塵,長袖拂過桌腳內側,笑道:“也對,蘇家莊本就不願摻和江湖事,這次武林盟會蘇家莊答應了盟主要求,還真是讓在下大吃一驚啊。”
任允站在唐溯身後,見閩淵這動作,眉梢一挑。
蘇長留道:“此事是家父所決定,蘇某并不知曉緣由。”
“原來如此,”閩淵道,“在下不知不覺問了些奇怪話,還請蘇少爺莫要介懷。”
蘇長留搖了搖頭:“無妨。”
“那,在下告辭了,多有叨擾蘇少爺了。”閩淵起身拱了拱手,“在下給蘇少爺帶了兩支老山人參,小東西不成敬意,還請蘇少爺收下。”
閩淵身後一人将一個錦盒呈了過來。
蘇長留颔首:“有勞。”
白淇上前接過了錦盒。
閩淵又寒暄了幾句,這才帶着一衆手下離去。
蘇長留用手支着腦袋,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後起身:“我先去繼續處理事情,白淇,你吩咐幾個人,晚上我跟唐溯帶伊伊去夜市玩兒。”
白淇屈膝一禮,道了聲是。
蘇長留轉頭看着唐溯和任允,溫和笑笑:“唐溯,我先走了,你自便。”
唐溯欸的應了,一口悶了杯子裏剩下的酒,看着蘇長留離開後,随即也打算起身離去。
任允卻是一伸手拉住了唐溯,唐溯疑惑的轉頭:“幹嘛?”
任允輕輕的搖了搖頭,食指抵唇示意唐溯安靜,拉着人到了剛剛閩淵坐的地方,蹲下來用折扇敲了敲桌腳,隐約可見細細的淡黃色粉末掉落。
唐溯眉心微蹙:“什麽玩意兒?”
任允不語,從袖中取出一方白巾,拈起那粉末小心的湊到鼻尖聞了聞,眼神一沉:“似乎是白俪花的花粉。”
“花粉?”唐溯感覺更加疑惑了,桌子上怎麽會有這玩意兒,沒聽過的花,而且任允這家夥的表情,這花粉應當沒那麽簡單。
果不其然,任允道:“這個花粉,是血珠蜈蚣最愛的味道,而吃過這個花粉的血珠蜈蚣,極其喜喝人血。被血珠蜈蚣咬一口,頃刻喪命。”
唐溯聽得心頭一跳,咬牙切齒道:“剛剛那個閩淵撒的是吧?爺爺這就去宰了他!”
唐溯說着就要走,任允連忙拉着人,哭笑不得,這小祖宗也太着急了。
任允又看唐溯一臉憤恨的瞪着他,忙道:“白俪花本就幾乎絕種,花粉更是千金難求,不是一個分堂主能負擔得起的,後面一定還有人,咱們想辦法把他慢慢揪出來,小祖宗你先別着急。
“而且這些日子拜訪蘇少爺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大可抵死不認。
“更何況我剛剛看他應當是是從袖口撒出來的,定是不會立即動手,否則他自身難保,這花粉需要通過特殊的方法處理,而且我總覺得……
“他的目的應該不是害死蘇少爺這麽簡單,後面可能還藏着更多的東西。”
“比如說?”唐溯聽了任允這一番話,深吸一口氣,壓下那股心頭火問道。
任允卻是搖了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小祖宗你先別着急,花粉我來處理。”
“好。”唐溯道,眉心緊鎖,走了出去。
這麽危險的東西……那家夥到底有什麽目的?
任允這家夥說得沒錯,現在冒然殺了那家夥,可能會給清宴添麻煩。
事情可能也會變得更加棘手……對付清宴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清宴一死……受到損害最大的就是蘇家莊。
蘇老爺子在邊塞做生意,沒個一年半載回不來……
難不成他想對付蘇家莊?!
唐溯想到這兒,似乎覺得撥開了幾分迷霧,卻還是隐隐約約看得不真切。
唐溯繼續細想,卻是驀然覺得後背一陣惡寒,霎時兩枚尖镖飛出,釘入地面,随後往前一沖一拐以廊彎暫擋,三枚毒镖落入掌心,回頭一看卻是空無一人。
……
錯覺?
“唐溯?”柳君則恰好背着劍往這邊拐角來了,看見唐溯蹲在拐角處往另一邊看,還一臉茫然模樣,眉心微蹙疑惑道。
唐溯回過神來,轉頭看着人笑起來:“啊,是知歸啊!那群小朋友沒跟着你?”
“并未,你在幹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剛剛發神經而已。”唐溯說着,拍了拍身上塵土,“知歸,晚上我和清宴還有伊伊去夜市玩兒,你要不要一起?”
柳君則沉吟片刻,似乎是覺得今夜沒什麽事,于是點了點頭。
陽光正好,斜照長廊,投下一片細碎暖金,在陽光無法惠及的陰影處,一條黑色的小蛇吐着鮮紅的蛇信,鑽入草叢,窸窸窣窣的爬出了蘇府。
那蛇不過成人手掌長,細細的一條,卻是爬得飛快,以陰影藏匿身形,穿過街道。
小蛇來到了一家不起眼酒家,找到了那個紫袍青年,順着他的褲腿爬了上去,從領口探出頭來,親昵的用腦袋蹭着方文睿的臉頰。
“哦?居然被發現了嗎?”方文睿眉梢一挑,伸出手指碰了碰那小蛇的腦袋,似笑非笑,“那小子果然警惕性異常的高,我家墨錦可是第一次失手呢,您說是嗎?北冥長刀堂分堂主大人——謝奉堂主。”
方文睿面前坐着的人,正是上次酒館要捉拿唐溯的中年男子。
謝奉狠狠地用手砸了一下桌子,眼球上爬着些血絲,怒吼:“該死的!你不是說你能殺了他嗎?!我好不容易追查到這小子的行蹤!還有跟着他的混賬!你居然失手了?!”
“呵呵,”方文睿低聲輕笑,一雙桃花樣的眼睛像是要勾了人魂魄一般,“我可沒說,一定能殺了他啊。”
“你——!”謝奉氣急,奈何右手已廢,無法再使用刀,更何況沒有武器,氣得胸膛劇烈起伏,半晌緩不過氣來,咬牙切齒道,“方文睿!別給臉不要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乾坤門是為什麽而起來得這麽快!你不就是武林盟手下的一條狗而已!”
“我這條狗,混得比你好的多。”方文睿不氣不惱,笑盈盈的,“比你這個被一個年僅十九歲的唐溯廢了一只手的廢人,好的多。”
謝奉似是氣得有些失去理智,那血淋淋的創口被方文睿毫不留情的撕開。
他本就天賦不錯,在諸多分堂主裏也是個佼佼者,卻是敗在了一個小他十多歲的家夥的手裏,這必然是他一生的污點。
更何況那唐溯心狠手辣的廢了他右手,他現在在長刀堂的地位幾乎是一落千丈。
方文睿看着謝奉,眼底那諷刺都快藏不住了。
年齡,這些在江湖上稍有年齡的人,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對後生嗤之以鼻,傲慢,輕敵,足以要了這種人的命。
因為輕敵死在方文睿手裏的人,估計能再建一個蘇家莊。
唐溯那家夥可是能孤身一人突破蜀中唐門的重重封鎖而逃出來,怎麽可能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小後生?
就算那些人敬畏這個唐門少主的身份不敢下狠手,也不至于一群人抓不住一個不到十七歲的少年。
“謝堂主,方某就不陪您玩兒了,要殺唐溯,你自己去吧。”方文睿放下茶盞,“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沒空陪你過家家。”
謝奉心底一涼,剛剛那些話似乎是惹怒了方文睿,方文睿可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惶恐不安忙拉住人:“方門主,剛剛言辭多有得罪……請,請您原諒,拜托你幫我殺了唐溯!殺了他我說不定就能坐上宗門主的位置!不!我一定可以坐上去!到時候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方文睿笑着掰開人的手:“方某要的東西,你給不了,也給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