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反客為主
時隔一個多月,慢慢沉寂下來的齊越再次陷入沸騰。
‘始作俑者’自然只能是站在風口浪尖衆所周知至高無上之人,所謂名人效應,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實施起來才如魚得水。而那群臺下觀望之人也就是最好的聽衆自然是對真相一無所知的百姓,他們盲目又自負,清醒又糊塗,只相信着他們自己願意相信的事,然後歪曲為真相。
而如何讓他們相信應該相信的事,這自然就是身處高位的君主的事情了。
身在高位的君主自不會充耳不聞,因為百姓的相信有時候會是政治鬥争中必不可少的因素,也就是輿論,再升華一下,冠冕堂皇一下就是所謂的民心。
齊淩傲所需要的輿論是:秦國的奸細殺了盛荊國主後,在外潛逃,齊越會不遺餘力地抓捕歸案,給盛荊一個交代,澄清自己的責任後,成為競逐中原霸主的最強勢的突起強軍,屆時,和平收複周圍諸侯小國,然後四海升平,天下歸心。
而姬良臣所需要的輿論是:齊越王出于自己的野心,毒害盛荊國主,卻讓秦國背黑鍋,挑起盛荊和秦國的戰争,自己漁翁得利,其行徑惡劣可見一斑。并且,萬幸地是盛荊國主并未被毒害身亡,被人救下後在齊越國師府修養,中原第一的盛荊會讓人如此欺負嗎?這個時候收了齊越很正常吧。
事實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希望看到的是切切實實的證據,或者是看得見摸得着的好處。誰給糖了,就說誰好話呗。畢竟,大多數是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不過,從目前來看,還是各占優勢吧。
齊淩傲畢竟是齊越王,自是不會謀害自己國家的百姓,而兵戈相向的話,難保盛荊軍隊不會對他們動手。
而姬良臣所占的優勢,大約便是他自己這個活人,還有當日大殿上一雙雙眼睛看到的事實,盛荊國主被迫喝下的毒酒的情況,并且,站在自己這邊會為自己說話的朝臣不在少數。
那麽,現在唯一可以反客為主,結束受制于人狀況的條件便是:盛荊大軍壓境,帶給齊越百姓安撫,而非殺戮,讓他們真真正正看到盛荊軍隊的教養,和盛荊國主的氣量。
齊越國師府,茶香氤氲,梅香四溢,清冽甘醇。
大廳內。
“喂,阿雩,別這麽不給面子嘛,好歹嘗一嘗啊!”秦懷竹捧着紫砂茶盞送到蘇雩面前,谄媚地笑。
姬良臣輕撫着圓桌中間插瓶內的似開非開的火紅梅花,嘴角似笑非笑。
蘇雩皺眉:“你這個茶又是用什麽泡的?別跟我說也是摘得後牆外的梅花。”
“對啊,你怎麽知道?那野梅花開得着實好。”秦懷竹好奇。
“怎麽一個個得都去招惹它。讓它開在樹上不好嗎?”蘇雩有些心疼了。
“果然是阿雩特意種的嗎?看來還是小滿更了解啊,我拿來插花時也沒見你說起。”姬良臣有些疑惑地笑。
“小滿嗎?也是,整個齊越大約都知道,那是我種的。”提到小滿,姬良臣倒是十分不介意,而蘇雩倒是有些悵然,“抱歉,沒能......”
姬良臣又恢複了如沐春風的笑:“阿雩不必介懷,你做的已經夠多了。況且不是你的錯,并且,這樣或許會更好......”看着蘇雩仍舊不甚放開的表情,難得放開顧慮開起玩笑,“阿雩不在乎我摘你的花,可是心有愛慕,存了放縱的心。若是如此,着實是受寵若驚啊!”
蘇雩瞥他一眼,“切,我喜歡你,你現在才知道嗎?你摘幾朵花我怎會介意,整樹都給你也是求之不得。”
還算不太出人意料的回答,蘇雩時不時的直白他快免疫了。不過,這次姬良臣第一次給了正面的回應:“是啊,阿雩,我知道了,會記下的。”
蘇雩倒是怔愣了,這是開竅了,不回避了。這下,他倒是不知該怎麽接話了。
秦懷竹一直不耐煩姬良臣,眼看着情況不對,只好行動,立馬撲過去捉了蘇雩的袖子:“阿雩,你這是厚此薄彼,我們認識多少年了,他摘花插瓶行,我拿來泡茶就不行了,怎麽能這樣嗎?”
“誰說我生氣了,不過是少釀壇的酒的事,我怎會生氣。”蘇雩肯定地說,扯着秦懷竹往一邊扔。
結果,一聽到酒,某人的星星眼立馬來了,完全忘了其它事,“酒?梅花酒?阿雩,我愛死你了,我要喝。來找阿雩果然沒錯。我這麽不知阿雩在這齊越也釀起酒來了。但是,一碼歸一碼,你當初承諾過晴雪村的藏酒也要給我一壇的。”
“好,知道了,我自不會食言。這酒是我在這兒閑着無事打發時間用的,你若喜歡就當給你踐行好了?”蘇雩淡淡道。
“踐行?你又知道了。果然,什麽事都瞞不了我家阿雩。”說着又湊上去,“等我去找那壞人報了仇,就來找你去闖蕩江湖,你也把你這爛攤子收拾幹淨,啊!”說着,斜眼憤憤地瞥着姬良臣,明顯地意有所指。
“壞人?”姬良臣笑着,反問。
“還不是你們盛荊那位,叫什麽‘一好人(伊浩仁)’,活脫脫一壞人加騙子,跟你這只笑面虎有得一拼,果然是一窩出來的,連放的屁都大同小異......”語氣激烈,大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姬良臣失笑,這人說話.....着實‘文雅’,實在讓人不想回答。
“停,看來盛荊國師着實深藏不露,能把阿竹逼到這種失态的樣子。阿竹可是上心了。”蘇雩又一語中的。
“我,我....我不...”話未說完,被來人打斷。
蘇雩起身時,輕輕拍了秦懷竹的肩,“不着急,下去我們慢慢細說,不然酒沒得喝,我可是十分好奇阿竹這次的‘風流韻事’是怎麽個情形。”
來人正是一身風塵的盛荊将軍秦字,也就是那個一出征就把盛荊國主搞到敵營去,自己寸功未建又被自家國主遣送回盛荊,最終只能留書一封洩憤歸去的秦字,秦大将軍是也。
這位将軍此刻一襲便裝像一位尋常百姓,默默站着,他一向少話,尤其是在面對喜歡開自己玩笑的盛荊國主姬良臣時,更是惜字如金。
此刻,這位将軍又把沉默進行到底。
姬良臣不開口,他就不說話。所謂言多必有失。
只是,在他這裏,不言也會有失,畢竟面對的是姬良臣啊。
“愛卿,一路辛苦啦!”
“不辛苦。”
“快進來,歇息歇息,喝杯茶。”
“不必了。”
“秦字啊,你怎麽還是這麽固執,讓你喝茶就喝。”口氣像是對待多年不見的知交好友。
秦字擡頭,從小到大,很多時候,他都看不清眼前這個人,或者從沒看清過。就像他不明白上次莫名其妙讓他跟着出征,結果又莫名其妙送他回去,而這次又是毫無預兆地莫名其妙地叫了他來齊越,并且,是手握重兵,深入齊越腹地,不,不是腹地了,是齊越王城。雖然聽從君主命令是一個将軍該有的職責,不過碰上如此變化無常的國主,頭疼總是難免的。雖然他隐約猜到些什麽,卻不願多想。
“國主,還是先說正事吧。兵士已經按您吩咐按部就班地布置好了,各個關口和王城外圍都埋伏有我們的人,随時待命。”
“既如此,那就動手吧,兵貴神速,多等無益。”
是日,齊淩傲還在疑惑,為什麽那濃度最烈的鸩酒對姬良臣沒用時,姬良臣的人已早早在不為人知的角落伺機而動。
秦字在黑暗中,努力掩藏身形,暗自苦笑着,他們國主總喜歡讓他們在夜黑風高之夜,幹些偷雞摸狗的事,不,是為國盡忠的事。此刻,他就正在為國盡忠,方法是去偷齊越的庫府,他知道他們盛荊近年來國庫的确不怎麽寬裕,可也不是這麽個生財的法子啊。何況,那是一般人家的後院嗎?以為想進就能進的去嗎?
當然,想歸想,他和他的士兵還是要盡心盡力地幹這小偷的勾當。
不過,想不到的是,行動進行的異常順利,原因自是因為:蘇雩精密的王城地圖和機關暗道圖,以及秦懷竹讓自己人都叫苦不疊的藥粉。
很快,齊淩傲的府庫就被洗劫一空。
姬良臣在國師府眉開眼笑地聽着屬下接踵而至的報告,一遍又一遍地講:“還不夠,再拿些過來。”屬下領命回頭,國主大人你這拿真實光明正大,不過,還真是有霸氣呢?留一些帶回去可好?
蘇雩坐在一邊,喝着秦懷竹泡的梅花茶,直直搖頭,“不好,沒我的酒好。”
“啊,我知道啊,所以,阿雩就快把酒拿出來啊!”秦懷竹凳子都坐不熱了,在屋裏轉。
“阿竹,不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蘇雩道。
“......”秦懷竹。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好,阿竹得學會享受這個過程。”蘇雩道,低頭又飲了一口茶。
“......”秦懷竹。
“是你的就是你的。”蘇雩接着喝茶。
“姬良臣看你做得好事,好好的阿雩都被你帶壞了,什麽時候也學會彎彎繞繞了。”秦懷竹指着姬良臣的鼻子控訴。
“哎,這怎能怪我,他不給你不會自己去找啊,反正國師府就這麽大。”姬良臣嘆氣。話未完,秦懷竹就一溜煙地蹦跶出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姬良臣回頭,了然,這人大約是不爽快了,為何呢?看着那清冷的臉上不加掩飾的疲倦之色,柔聲道:“阿雩累了就去休息,不用在這兒陪我。想來小綠等了你一天,這會兒也該着急了。”
“等我一天?”聽了姬良臣話,蘇雩臉上疲倦之色更甚。
“阿雩不知道嗎?早上秦先生跟他說你今天要處理事情沒空陪他,便讓醫館的老人家接走了,那醫館想必是秦先生開得那家吧。”姬良臣解釋。
蘇雩點點頭,“難怪沒來找我,你幫我派人去接他回來吧。我先去睡。”說着,站起身,晃晃了頭,往前走,又道,“派個可靠的人去。”
“好,放心吧。”姬良臣應承着,卻不禁想憑他對小綠的寵愛程度,怎會放心交給別人?着實是太困了嗎?雖然,一直都知道他嗜睡,最近會不會太過了些。
次日清晨,天剛微微亮,姬良臣就衣冠楚楚、正正經經地坐在大廳正座上。
身前是一排排,軍裝整齊,嚴陣以待的兵士,最前之人自是秦字,也換下來時的便衣,穿上了盛荊的将軍制服,黑色軟甲披身,手腕腳腕黑色束帶緊縛,有棱有角,英姿飒爽。
神色和藹,卻口氣正式:“衆位都是我盛荊的英雄,不遠千裏深入敵營,盛荊的明天就靠你們了。去吧,給齊越百姓樹立一個光輝燦爛的形象吧,順便再做一回偉大的救世主。今天再辛苦辛苦,回頭給你們放長假。”
回應他的是整齊如一的聲音:“為國主效力不辛苦。”
姬良臣默,秦字練的兵,他該期待他們會像阿雩和阿竹那樣有趣嗎?
片刻後,原本寂寥無人的齊越長街,便擠滿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富商財主做好事,是開倉施粥。
而他姬良臣做好事,自然是要更大氣,誰讓他是盛荊國主呢,故,他是開國師府的門,施錢。
一袋一袋的金幣銀幣,那可是貨真價實的東西啊。清一色的黑色盛荊制服,有條不紊地安排着百姓排隊領錢,隊伍一直排到齊越王城郊外,蜿蜒逡巡似長龍游弋。齊越百姓一向刻板嚴肅的面孔,現在也一個一個笑逐顏開,天上掉餡餅的百年難遇的事也給他們遇上了。這場面,這氣派,可算是齊越,乃至盛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和盛況了。
臨近中午,蘇雩起床,抱着小綠出來。望着門前這人山人海的場景,感嘆,當年那最盛大的武林大會怕是也不及此吧。不愧是他看上的阿臣啊!這次,得到百姓的輿論認可,其他便是小事了吧。
周圍人聲鼎沸,沸反盈天。
蘇雩轉頭,看到臨時搭建的竹棚陰影下,竹椅上,那人閑閑地靠坐着,望着竹棚外長空中的浮雲,波瀾不驚。陰影掩映着他精致的面孔,即使無人之地也挂着如沐春風的笑,仿佛周圍什麽事都影響不到他。大約也只有哥哥才會讓他換一換表情吧。
不過還早呢,無時無刻的朝夕相對你也不是毫無感覺不是。蘇雩上前:“怎麽不親自去嗎?”
“阿雩不是說我應該要對自己好一點,學會利用資源嗎?”
“那麽确定不會發生什麽變故嗎?”蘇雩挨着姬良臣坐下。
“不會,準備了這麽久,到了收網的時候,即使會有意外也改變不了大局了。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姬良臣笑。
“收網之後呢?打算做什麽?”
“阿雩當初不是說想看齊越王成為階下囚的樣子,還想看他唱戲嗎?”
“哦,阿臣還記得啊!我也是随口說說。”
“那讓我遷都齊越王城也是随口說說嗎?想來你也不會在乎我在哪建都這種事,你只是想做給齊淩傲看吧。”
“以前我是那麽想的,現在覺得,你倒是真應該遷一下都城,不一定非要在齊越,卻一定不能在虞城。”
“哦,說說看。”姬良臣來了興趣。
“從你的行事做法來看,顯然你對盛荊虞城的勢力極不信任,說明舊勢力太強你翦除不了,”說着看了姬良臣一眼,“或者你不願翦除。若你真想做一個真真正正的帝王就該重新洗牌,重來。”
姬良臣知道蘇雩是個聰明人,一直都是。他也知道自己知道他的聰明通透。跟他說話唯一需要的便是直接,曾經自己一直回避着他的直接,那現在呢?該不該把他留下,僅僅因為一個人走下去的空寂。開口:“若是我願意遷都重新開始,阿雩會如何?若是我不,阿雩又如何?”
“若是你願重來,我會留下。若是你還想回虞城守着你的過去不放,我會離開,畢竟目前來說,我還放得開。”
姬良臣未立刻答,倒是正了色表明會認真對待。
“你慢慢想吧,還有時間。”蘇雩起身離開。
這邊姬良臣和蘇雩都已經開始構建未來圖景了,那邊齊淩傲如何呢?
大殿內。
齊淩傲一張黑臉,堪比鍋底灰,“誰給本王解釋解釋這是這麽回事?”
大殿兩旁,衆朝臣紛紛行動,唯唯諾諾,顫顫巍巍地俯身跪地:“王,息怒......”
齊淩傲猛然起身:“你們......”
大事處理第一步:問責。還沒完。第二步:逐步解決。更是還沒個影兒。
大殿外。
整整齊齊又細細碎碎的腳步聲響起,一點點加重,一聲聲逼近。殿內,聽到的人都知道這預示着什麽。
齊淩傲輕聲笑起,随即越笑越大聲,越笑越聲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