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去敲夏晖的門,如往常那般,他并不回應我。
我隔着門問他:“你和容恩斷了關系嗎?”
夏晖仍然一聲不吭,我想他是默認了。
其實我不曾為此感到欣喜,因為就像那天晚上夏晖說的,他喜歡容恩,這委實是真的。
那天之後,家裏一片風平浪靜。我什麽也沒做,夏晖也是。四日之後木州恢複通訊,姥姥和姥爺幸運地相安無事。我松了口氣之餘,又很快為他們尚在木州而提心吊膽起來了。
我決定再去一趟木州。這一天的飯桌上,照常,所有人都坐得整齊,面上各自說說笑笑,毫無龌蹉。侄女和侄兒今日休假,也坐在了姨娘身邊老實吃飯。
我喝了口湯,清了清嗓子,正要宣布我得回去木州帶回姥姥和姥爺的決定,有一個人卻搶先開了嗓。我聽見夏晖說:“我在太岸找了一份差事,明兒我就搬出去。”
他話音剛落,除了我、容恩,其餘人包括英英和小寶都是滿臉詫異。
姨娘問他:“你要搬出去,為什麽?”
“我與容先生早已分開了,容先生顧念我居無定所,才多留了我幾日。我現已找到差使,不好再厚着臉皮待在容家。”
夏晖說得如此風淡雲輕,卻讓我如坐針氈。他謀了個什麽差使?夏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莫不是回戲班子繼續唱戲?這怎麽行。
姨娘很是吃驚,看看夏晖,又看看容恩,她一句話也沒說。一時間飯廳靜得落針可聞。直到容恩開口說:“這樣也好,吃飯吧,收拾好行李,明天我叫司機送你去。”
我說:“先別走。”
這下子,所有人都盯住了我。
我看着夏晖又說:“我得回一趟木州,你先別搬走。到時候容恩和姨娘上班忙,英英和小寶又放假了,沒個人白天看着他們,我不放心。”我真是佩服我臨時想出來的理由,天衣無縫,有理有據,然而不好仔細推敲,說白了,容家又不是沒有傭人。
夏晖沒想到這點,只往小寶英英那兒飛快地看了一眼,露出為難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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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要去木州?多危險呀,雖說木州剛剛收複,可那兒還有……”姨娘駭然道。
“我總得去瞧瞧姥姥姥爺,我還要把他倆帶回來,”我說,“就是再打斷我腿,我也得爬過去。天知道姥姥姥爺現今如何了,他們說沒受傷,我也得去看看,更不能把他們放在木州。姥姥姥爺就剩我一個孫子了,不許再攔我。”
我說了很長一段話,表示事情已經沒有回轉餘地。飯桌上一片死寂。
“就這樣吧,”我見這事兒有戲,就問容恩,“成不?”
夏晖沒有反對、姨娘沒有反對,容恩也是默許了。一頓飯就這麽渾渾噩噩地吃完了。飯後姨娘拉住我,大約打算同我聊聊夏晖的事兒、還有我去木州的事情,她曉得我同夏晖走得近。我說“等下”,抛下她去追夏晖。
夏晖被我叫住了。我問他:“你找了個什麽活兒?”
他說在飯店端盤子。
我說別去了,累不說,還掙不了幾個錢。
夏晖說:“我這陣子先不去做,等你回來了我再走。”
我看着他:“你是因為我才離開容家的嗎?”
他笑了:“不是,我是因為容恩。你不明白嗎?”
我心中最後一絲希冀終于也破滅了。
我只好說:“這樣也好。”
去木州之前,我先是和英英小寶囑咐了幾句。自從我上次吼了小寶,他就有點怕我。我讓他倆不許同夏晖吵鬧,更不能罵他。他倆都很規矩地點了頭。我這才走了。
戶州跑到木州探親的人還真不少,飛機上一個年輕男孩兒,哭得稀裏嘩啦,說他是去見他母親的,說她生死未蔔。
我到了木州,急吼吼地乘車去了牙鎮。牙鎮一半被打散了,到處是碎瓦礫、火灼痕跡,一半還算完整,人們坐在門口聊天。姥爺家隔壁的大爺見了我,說:“容輝來了?”又同其他人說我孝順。
我趕不及和他們聊天,砰砰敲姥爺家的門。好一陣兒,姥爺才開了門,我眼睛一酸,忍住了,忙拉着他察看有無受傷,好在真的沒有。
姥爺梗咽說:“你來了!”
我問他,姥姥呢。
他說她想起來你是誰了,半夜還跟他唠叨小輝。
很快我就和姥姥姥爺說,帶他們回戶州,一家人住一起,也有個照應。他倆沒有反對,我就幫他們收拾行李。
姥姥搬了很多書,非要帶走:“這些都是你舅舅的呀。他就是看了這些東西,才跑去參軍……”
我瞧見好幾本英文封面的本子。很多我在英國看過。
姥爺訓斥她:“不許帶這麽多書,太沉了,帶衣服吧。”
晚上我抽出來一本重新看了一遍。俄譯英的書,關于革.命。
我這才想起我也曾經是個有抱負的人。為什麽我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