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卷五 追蹤者，影魇（三）
蘇提燈剛從密道出來，就輕輕嘆了口氣。
空氣中迷漫着一股子牛肉拉面的味道，重點不是這個，是醋味也很重。
「回來啦？」薛黎陷一邊往嘴裏許着面條，一邊安然自若的擡起盛醋的小壺往大碗面裏倒去。
蘇提燈嫌惡的看了一眼他這吃飯的方法，果斷把椅子拉遠點坐着了，那架勢，生怕被濺上一丁點似的，當然，嫌惡歸嫌惡，還是淡定的嗯了聲。
「見着沉兄了？」
「嗯。」
「要不要來點？」
「不……必了。」
「真的很好吃的！反正你現在睡不着，又沒怎麽吃東西。」
「多謝薛掌櫃好意，小生……真不怎麽吃這東西。」
「嗳，」薛黎陷停下筷子，吮了一口後輕輕敲了敲碗邊，「蘇提燈，你這人怎麽就是不願意要試試呢？我保證，你吃了第一口，鐵定想吃第二口！」
「不用了，真不用了……欸，你這個人怎麽……」蘇提燈單手撐着椅背站起來躲到了椅後，用身體形态明顯的表示出拒絕。
态度之強硬顯然不是三兩句話就能改變的。
薛黎陷放下筷子和碗，摸着下巴陰森森的盯了蘇提燈幾秒，爾後嗖的一下閃出去了，接着很快又閃回來了，手裏是同樣的大碗，不過是新的，筷子也是新的。
蘇提燈還未再度從椅子上站起來離開，就被薛黎陷強硬的連人帶椅子給搬到了桌子前。
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面，一壺醋，就這樣擺在了自己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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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掌櫃，小生真的不餓……」
「噢~」薛黎陷意味深長的拖了拖調調，「蘇善人，你有沒有算過，你幾天沒進食了？」
蘇提燈一愣，自覺失言，也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會在這人面前被抓到一兩點倏忽出來，只好一邊拿起筷子，一邊淡聲道，「在酒館那夜，吃了些許糕點，回伫月樓內也吃了些許，小生身子弱，能入腹的也無非就是些稀粥，倒是綠奴喜歡常常弄出些不同吃的花樣出來罷了。小生算是沾了他的光。」
「其實吧，」薛黎陷笑了笑，不為這個話題繼續追究下去，倒有些順着他的意思來，「身子弱胃口不好吃得少我能理解，但是正因如此，才該多吃點東西來補充體力。這人吶，肚子必須填飽，大腦才能運行的好，不然呢，吃不飽，就容易忘記一些事情，然後，就容易犯一些差錯。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蘇提燈擡頭白了一眼越說越激動，後來索性撐着桌子站起來的薛掌櫃，剛準備低頭，才明白他剛才那個動作是打算幹嘛，未待出手相阻，就見薛黎陷早已輕巧的勾起了醋壺，爾後不由分說的倒了些許進去。
「薛黎陷！」
「欸，我在呢！」薛黎陷笑嘻嘻将醋壺放到兩人之間，拿起自己的筷子開始繼續低頭猛吃起來。
其實他的內心也不平靜，他在等一個答案，就像是昨晚他和書南談論了很久的，一個答案。
面前這個人，有血有肉，有呼吸，可……怎麽偏偏覺得……他不像是個活人呢。
蘇提燈輕輕嘆了口氣，牛肉面這東西，他确實是沒吃過。
在中原的時候，餐餐都是大魚大肉，吃的都是拿得上臺面的東西。
十歲之前，他除了那個院子，就沒能出去過。
唯一吃過幾次屬于「街邊上」的東西，還都是公孫月給他帶來的。
十歲之後，匆匆從中原趕往南疆，一路上窮山惡水，又幾番跋涉，吃的也無非是些幹糧，到了南疆便入鄉随俗，之後再回來……先在修羅門借住了一段時間，沉瑟的公子哥風範不比自己少到哪兒去，牛肉面這東西他大概以前是吃過的，不過不會說拿來招待客人一樣的給自己也吃幾口，再之後，就一直呆在霧臺山上的伫月樓內，鮮有下山走動的時候，自己……也從未想過要吃甚麽，畢竟那時候的體質就差了，事情又堆疊的趕來，真是既沒胃口又沒心情。
只不過牛肉面加醋……這是個甚麽鬼吃法。
蘇提燈單手托腮，對着面前這碗面思索起來。
他是真有點餓了。要不是薛黎陷特意提到，他還真是像以往習慣了一樣似的，就遺忘了自己該有的狀态。
就像是鬼市剛建立起來那陣子，沉瑟一開始是反對的，也沒有過來搭把手。
本就邪惡又黑暗的一個力量，靠己身的孱弱之力于飄搖中顫顫巍巍的，好歹算是立起來了。
那時候，是綠奴一天三餐按時的催催催，不厭其煩的催催催，勺子盛滿了湯羹湊到跟前，苦苦哀求着不斷，「先生，你便吃一口罷！」
可是……自己明明是不用進食太多的，吃藥聞藥都能飽了的人，吃勞什子飯呢。
蘇提燈這略一停頓，看在薛黎陷眼裏可了不得了。
他昨晚回房後就把書南給提溜起來了，其實一開始他也沒想到這麽湊巧。
南宮彩當時也是在場的，他既然喊了她去找人來救他們，必然會喊到正淵盟的人，所以在見到蠱女的那個譚洞裏，他其實是留了正淵盟的暗标，在之後，他背着蘇提燈往崖邊上爬去，不小心偶入鬼打牆，把那個崖壁拍出了一個凹陷的時候，也是留了暗标的。
其實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蘇提燈為甚麽會放任那麽一大批蠱蟲無動于衷，雖然蘇善人說了那是不成氣候的‘忘川蠱’，以至于忘川蠱又是個甚麽東西，他也想要了解一下……嗯，柳妙妙大概也想了解一下……
但是，了解是一回事，之前安靜利落的把它們解決掉，是一件更為重要的事了。
怎麽說呢，蠱蟲蠱蟲，柳小喵也說過，一般蠱蟲都是可以被燒死的，好像這個世間唯一燒不死的蠱蟲……是個叫甚麽燼的來着，哦對，它也可以被燒死，只不過燒死後仍能展現出威力來。
總之，懸崖那邊裏面中空的地方全叫正淵盟的人去平了個幹淨，這下子反正也死無對證了。
雖然薛黎陷現在很想和蘇提燈坦白這件事，只不過按照他先前一筆帶過的态度，他覺得他也不會多說，加之柳妙妙那邊并不是沒有頭緒，所以他也才不開口。
這也是昨晚他為甚麽那麽着急把柳妙妙安排到山下的濟善堂的原因，畢竟如果她也同住這上面，被蘇提燈發現一些熟悉的蠱蟲那就不好了，外加……他自己确實也怕被青易叔找到，然後順道的被「提點」一下下。再說了，濟善堂的藥廬設備也不比蘇提燈這裏差啊，交通還方便，真缺了甚麽柳妙妙也很方便能買到。
薛黎陷他昨晚詳細的問完書南他們到底是把西北那邊怎樣了之後的情形，就去廚房煮面了。加之一看蘇提燈這裏沒人，心下猜的八九不離十就是去鬼市了。
沉瑟不住在這兒，自然就是在鬼市。
以至于他倆先前為甚麽要裝出一副敵對的樣子嘛……這個可以日後再找個方便的時間套出來，比起這件事，他更關心從書南口中得到的關于忘川蠱的事，以及……蘇提燈這個人的……的……
有些話是南宮家跟書南說的，起因是在譚洞裏看到不同尋常的冥火灼痕。
南宮家随行來了很厲害的一位長老，不過起先是去衛家，就沒怎麽想去摻和亂子，主要是為了保護南宮彩小姐的平安，後來得到南宮彩的召喚，過來了之後也就遇到了辦完事路過這裏的書南，一起下了譚洞，那位長老好歹是有些見識的，只不過也不能就此肯定他對南疆巫蠱之術了解甚深，他自己也說不敢确定，但萬一他說的那只字片言是真的……那麽這蘇提燈，倒還真是個……詭異的存在。
欸……欸？！
就在薛黎陷腦海裏跑過種種糟糕的結局之時，就見蘇提燈輕輕将筷子伸進了面裏，爾後夾住了幾條……
蘇提燈也下了很大的努力與決心，在內心腹诽了薛黎陷無數遍，甚麽球球蛋蛋的玩意兒，吃個牛肉面就吃呗還非得加醋，酸不溜幾的怎麽可能好吃得了……咦？！
蘇提燈詫異于這突襲而來的味道，覺得自己不是餓暈頭了，就是味覺出現問題了。
怎麽……确實會覺得好吃呢。
面前不是自己常喝湯羹用的那個巴掌大的小碗，而是跟街面上常見的那種吃面的大碗一樣，滿滿一碗的面，滿滿的湯汁，漂浮着的牛肉片和蔥葉沫子，綠綠的，白白的，很好看。
蘇提燈猶豫了幾下，還是再次将筷子伸到了碗裏。
薛黎陷愣了愣，至少前幾秒的時候是徹徹底底的愣住的。
他不知道為甚麽，這個人總是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很多年前，就見過了一樣。
不，準确來說，是好多年前，就很熟悉了一樣。
能在某個錯眸剎那感知他內心的厭惡或喜歡，感知他落寞或開心，人群中總是第一眼會注意到這個裝作平淡也故意把自己隐去的人，但這一點，僅僅限于他自己而已。
別人，确實經常不會注意到他的。
路人甲乙丙丁錯肩而過，頂多會覺得這是個長得漂亮的男人罷了。
或者，會點武功的路人甲乙丙丁，頂多會覺得這是個長得漂亮的瘸子罷了。
蘇提燈能做到自己随時随地的像一尾魚一樣的逃開俗世桎梏，卻難逃世俗離分。
被困在崖下的那時候，薛黎陷未曾不是沒懷疑過蘇提燈，可那時候，他覺得，如果這人将來真做了萬惡不赦的事情，那麽，也一定是世道逼他的。
退無可退的人，除了選擇死亡之外，只有絕地的反擊。
如果是這樣的人，那麽心存善念，可否把他拉回來？
惡鬼潛入人世，只有兩種結局，要麽裝作人，安安穩穩裝一輩子；要麽，被抓到太陽之下，直至魂飛魄散。
「欸，我說……吃面時筷子這麽用。」
薛黎陷示意蘇提燈停下，讓他看自己，筷子插入面裏，輕輕一轉，提起，一大坨，塞嘴裏，好香~
「……」
蘇提燈白了薛黎陷一眼，不知是不是眼前的牛肉面滾燙，熱氣騰騰中模糊不清，薛黎陷總覺得蘇提燈沒有理會自己，仍按照自己吃面條的方法動筷子時，低頭略微無奈的笑了。
他和沉瑟吃飯時總是相對無言寂寂無聲的，連吞咽聲都幾不可聞。
只是在這裏……
一方面安靜到要死，一方面西裏呼嚕的震天響。
直到天終于真真正正的亮起，蘇提燈也吃了小半碗下去，覺得微飽停下筷子那一刻，薛黎陷也放下剛才仰頭大喝進去的面湯，響亮的打了個飽嗝，還一面拿袖子擦着嘴，一面嘿嘿笑着。
蘇提燈原先飯後發愣的這個習慣完全被薛黎陷那個飽嗝給打斷了，接着突然站了起來，還不小心撞到了桌子。
薛黎陷詫異的擡頭看着蘇提燈，不知他緣何反應如此之大。
蘇提燈低下頭對着牛肉面，又對着薛黎陷看了看，又看了看，爾後眉頭微蹙的抓過一旁的燈籠推門出去了。
一面走着一面還不忘在心裏不停的抹殺自己的記憶——剛才自己真的和薛黎陷面對面吃了飯？自己看到他竟然吃的下飯？自己竟然能和他吃飯？自己和別人吃飯都少有！可是……自己竟然真的和別人也能一起吃得下飯？！自己竟然……對，吃的還是牛肉面？！牛肉面？！……不過牛肉面真的蠻好吃的……不對，是加了些許醋的牛肉面真的蠻好吃的……自己先前為甚麽沒發現這麽好吃的東西……不過，自己還能嘗出來這些東西的味道，還能維持多久呢……
蘇提燈擡頭看了看黎明，輕輕無聲的笑了。
要笑的，一定還要笑的。
畢竟，還能停留在這個繁雜的人世間，光沖這件事，就值得他繼續高興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整理了下。但因古物我最近手頭事真的超級多。。不是出去聽講座就是要出門去外拍，還要做志願者神馬的總之一天天忙成狗……最重要的是還要不斷學習好嗎T T
整個人都累跪了。
所以現在初步定下 【雙休日、節假日必更，上午9點。】
如果得閑，【每一周能不定時加更3-4次。】
如果忙瘋了，每一周能不定時加更1-2次這樣。
嘤嘤嘤暫時先這樣，忙過這陣子應該就能清閑一下下~可以恢複一日三更或兩更醬紫的節奏大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