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賴
蘇銳沒有看副駕駛,雖然嚴旭東身上的煙草味早就順着空氣傳到自己的嗅覺裏,“去哪兒?”
看着車子被發動起來,嚴旭東放松往椅背上一靠,一臉嬉笑,“都不關心下我嗎?手痛!”
地下車庫有些灰暗,尤其車停的又是角落裏。蘇銳側頭看他,白色T恤上面斑斑點點,血跡混着灰塵一條一條的黏在一起,下巴上是新冒出的青澀的胡茬,眼睛裏全是紅血絲,右手連帶着整個胳膊都裹着紗布,危險的讓人心悸。
蘇銳咬咬下唇,又想起那天看到的那張報紙上慘烈的畫面,他一把伸手搶過嚴旭東左手的煙,碾滅扔在煙灰盒裏,“疼還抽煙?”
他知道他不該關心這個混賬男人,可是,不由自主。他的存在,就吸引他。
又是跳車又是鑽林子,嚴旭東舔舔唇,翹起嘴角,“抓一個逃犯,追了三天,總算堵住了,拷人的時候,擦了一下。”
他說的輕松,蘇銳卻知道事情不會簡單,對方面對一個瘋子都能那麽快的制服,普通的逃犯,哪裏會讓他現在這幅樣子。
察覺到蘇銳眼神中露出些許柔軟,嚴旭東又忍不住逗他,“擔心我啊!”
蘇銳瞪他,這個逮着機會就要占便宜的男人真是……“到底去哪,再不說我走了。”
嚴旭東一看蘇銳要炸毛,趕緊道,“新山路,清水花園,A棟301。”
車子緩緩開出地下停車場,向着梅江區行去。
蘇銳還是第一次開這種豪車,駕駛感甚至真皮和實木的內飾都在顯示它和普通車輛的區別,尤其旁邊的男人又總是盯着自己,他連手臂都是硬的。
嚴旭東又調整了一下座椅,讓自己和蘇銳說話的角度更方便,“6.0L V12的發動機,最大功率558馬力,最高時速可以達到281km/h,你要不要試試?”
蘇銳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市內飙車也是你一個警察該說的話麽,“不用,你那輛奔馳呢?”
“報廢了。”說起這個嚴旭東也有點心疼,那個殺人犯是個退伍兵,爆破躲藏全是專業的,要不是自己謹慎,發現剎車線被剪了提前跳車,就差一起炸成灰飛到山底下去了。
蘇銳了然,看樣子肯定是有內情。
嚴旭東眯了眯眼,看着開車的蘇銳腰身自然的彎起一個弧度,神情認真,乖乖的握住方向盤的樣子,十足可愛。現在對方就在自己眼前,而不是跟某個野男人一起回家,他的神色平緩了不少。嘴裏的話饒了幾圈,還是忍不住問出口,“那個男的,什麽人?”
蘇銳翹着嘴角,“金融投行高管,事業有成、年輕多金。”
嚴旭東聞言梗了梗,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在職業上被比下去了,當然他是覺得幹刑警帶勁,可是對家屬來說,就沒什麽好處了。
“那你......”
蘇銳打斷他,“跟你有關嗎?”
嚴旭東心道跟我沒關你想跟誰有關,“我那不是......”
蘇銳一腳剎車,停在車庫門前,利落的解開安全帶,“到了!”
“這麽酷啊?”嚴旭東笑着看蘇銳臉上冷漠,被調侃之後卻還主動下車幫他開車門,“那你,上樓幫我換個紗布,嗯?”
“自己換!”
嚴警官眨巴着他那一雙紅彤彤的兔子眼,心道這個時候要是不裝弱,簡直就對不起他這一身的傷,“別呀,左手不方便,不換會化膿的。”
蘇銳氣死了,之前宗元和他是怎麽出現在地下停車場的他已經懶得追究,現在還敢得寸進尺!
他別扭了一下,還是嘴硬道,“就換紗布,換了我就走。”
嚴旭東立刻眉開眼笑,“嗯!”
覺得自己被套路的蘇銳無奈提着從車後座拿的一袋子紗布,碘酒,消炎藥,跟着男人走進公寓。
走廊的聲控燈一盞一盞亮起,整個樓道,都有一種無聲的靜谧。嚴旭東站在門前,側着身示意蘇銳掏他右手邊兜裏的鑰匙。
蘇銳認命的嘆了口氣,伸手,開門。
進門,蘇銳接過嚴旭東遞過來的毛拖鞋,換上,才打量整個空間。
可視的面積約有150來個平方左右,第一個印象就是空曠,依稀能看出是北歐的簡約裝潢。牆壁雪白,沙發上是嚴旭東的外套,桌子上兩瓶喝完了的空啤酒瓶,撲面而來的,都是對方的生活氣息。放下手中的袋子,蘇銳的耳朵有些紅。
嚴旭東大馬金刀的坐在沙發上,似乎一個人就充滿了整個空間。
“坐,冰箱裏有水和啤酒,要是喝熱的......”
蘇銳有些手腳不知道放哪裏,明明面對張昭然他都可以談笑風生,但他實在不習慣踏入別人的私人空間,尤其這個人是嚴旭東。
雖然在警局的那場捉弄讓兩個人之間緩和了不少,但他仍然記得這個男人曾經和自己的那一夜,以及他帶給自己的情熱,“快點換吧,我還要回去,明天的食材還沒......”
嚴旭東一下子靠過來,沙發柔軟,他唯一完好的左臂還要占有性的扶在蘇銳的身後。
“怕我?”
蘇銳撇開頭,不肯承認自己的心虛,“沒有。”
嚴旭東翹着嘴角,燈光下男人一身邋遢,可是那雙泛着血絲的眼睛還是執着的盯着蘇銳,“那,你怎麽不看我?”
蘇銳嘆口氣,身殘志堅明顯是強撐着精神的男人還不放棄逗人,還能怎麽辦,他一把按在對方受傷的手臂上,“閉嘴,懂嗎?”
“艹……”後面的痛呼在看到蘇銳挑起的眉毛時,全都吞回了嘴裏,嚴旭東左手上的青筋跳了跳,額頭上立馬見汗,暴力之下,終于識相閉嘴。
披在身上的外套被扔在地上,裏面衣服又是泥又是血,整個袖子已經被齊肩切斷,應該是顧慮着不想從醫院光着出來,所以沒全脫掉,現在直接拿剪子剪碎,丢到垃圾桶裏。
蘇銳打開藥袋子,把紗布、消炎藥挨個放在桌子上。不去看他緊實的腰背和寬闊的胸膛,自己細細的洗了手,又用酒精消了毒,才拿過小剪刀慢慢的剪開紗布。
嚴旭東的胸口被動的随着蘇銳的接近而起伏波動,身上的汗味、藥味混合在一起,傳到蘇銳的鼻子裏。男人光裸的上半身舊傷疤不少,有一處甚至接近心髒,蘇銳看一眼就心驚肉跳,心想這個人活到今天,真是命大。他發覺自己的視線有些飄移,心也跳動的有些快,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微微的疼痛,終于讓自己有些清醒。
一室安靜,只有蘇銳解開繃帶的希希索索的聲響。
拆掉了這層防護,才能發現他的傷有多嚴重,那根本不是什麽擦了一下,而是好幾道刀傷,黝黑的縫線就像是縫補丁一樣嵌在男人的皮肉上,猙獰而又令人震撼。尤其手心的那一道,幾乎深可入骨了。
現在整只手臂都因為紅腫而粗大了一圈,好像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皮開肉綻。
蘇銳偏了偏頭,喉頭有些發緊。
嚴旭東看蘇銳一直低着頭,連呼吸聲也有些急促,趕緊安慰道:“沒事,哎,你不是哭了吧,這算什麽,都是皮肉傷。過兩天就好了。”
他想要伸手摸摸蘇銳的頭,卻被蘇銳轉頭躲了過去,泛着水光的眼睛就那麽瞪了他一眼,那裏頭的柔情與嗔怪,叫嚴旭東的心頭軟的一塌糊塗。
蘇銳拆開成卷的紗布,面色難得有些羞赧,幫着嚴旭東從頭開始纏,他沒做過這種事,又怕碰到嚴旭東的傷處弄疼他,纏的時松時緊,跟剛拆下來的根本不是一個效果。
纏到最後,他低着頭,拿剪子在紗布的頭剪了一個小口,扯開一段,好最後打結。他的動作又小心又細致,就像做着什麽嚴謹的課題。
燈光下,白襯衫輕薄的貼在男人身上,就像是一層柔軟的防護,珍珠色的肌膚若隐若現,蘇銳半跪在地毯上方便動作,嚴旭東坐的位置剛好可以看到他小扇子一樣又長又密的睫毛,粉嫩嫩的唇瓣和那一截,堪堪露出來的鎖骨,白的叫人心癢。
想...吻他......
嚴旭東的思維還在想,然而身體,已經先于意識而行動,蘇銳毫無防備,他直接傾身,親在了對方漂亮的唇角。
柔軟、濕潤,嚴旭東本能的呼吸粗重起來,他舔舐着蘇銳因為吃驚而有些顫動的唇縫,想要更進一步。
蘇銳吃驚的瞪大眼睛,随後反應過來一把推開突然襲擊的男人,他擡手摸着自己的嘴唇,“你幹什麽!”
空氣一瞬間尴尬的近乎凝固起來。
“對不起,我,我有些,嗯......”解釋什麽呢,那一刻,本能越過了思想,而無論哪一個,都想親你,這麽說,更像流氓了吧。
其實兩個人什麽都做過了,可是關系卻完全沒有進展。那場巧合的、火熱的一夜情,反而成了彼此接觸、深入交集的障礙。
它讓嚴旭東的情不自禁變成了耍流氓,能怪誰呢。
而蘇銳也是,他的身體還記着對方帶給他的快樂,然而等嚴旭東真的在生活中接近他,一切反而無法适應,因為原本被隐藏起的記憶一次又一次被翻起。
吸引,又隐隐抗拒。
嚴旭東揉了揉臉,觸碰到額頭上的一小塊擦傷,有些蟄痛,癢又不敢撓,就像他和蘇銳的關系,“咳,那個傷口有點疼,你把扣子系上點,10月天還是挺涼的。”
蘇銳看了眼自己隐隐崩開的第三顆扣子,張了張嘴,耳根一點一點紅透。這算是他親自己的理由麽,自己又不是女人!
他低頭,顫着手,把扣子系上,暗示了一下自己不過是在照顧傷員,一會兒就走,才勉強平穩了浮動的心緒。
蘇銳警惕的看了對方一眼,直到嚴旭東投降一樣把唯一完好的那只手舉了起來,他抿了抿唇,到底沒說什麽。
纏完紗布,蘇銳拿出消炎藥,按着上邊的說明,拿好劑量,又給男人倒了杯水。看着他靠在那,一臉好像剛才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等着自己喂藥,蘇銳就唾棄自己。
好幾種藥,也不知能不能一起吃,蘇銳冷哼一聲,“你吃飯沒?”
嚴旭東舔着嘴唇,那個野男人肯定不能像自己一樣親他,之前兩個人出來,距離還是陌生人的肩距。
男人掩去眼中的興奮,耍賴道:“哎,你這麽一說,好像還真的沒有。”
蘇銳:“......”
半小時後,蘇銳把白粥盛到碗裏,切了冰箱裏僅剩一根白蘿蔔,過水之後,用鹽和醋拌了。
他也不理這個打從自己進廚房就一直灼灼盯着自己的家夥,脫下身上的圍裙,故意板着臉道:“晚上少吃一點,吃完記得喝藥,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嚴旭東就這樣堵在門口,分毫不動,蘇銳沒和他較勁,一側身,從他右手邊走過去。
廚房的燈光沒有客廳的那麽亮,暖黃色的懶洋洋灑在地上,影影綽綽,都是蘇銳剛剛切東西時的剪影。
嚴旭東聞着白粥散出來的甜,和米醋的酸交織在一起,難得的沒攔着,也沒得寸進尺要求別的,而是正經着臉,深吸一口氣,看着蘇銳穿鞋的背影,道:“認真考慮一下,好不好。”
蘇銳彎腰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又接着站直身體,“我聽不懂。”
他帶上門,用手拍了拍自己滾燙的臉頰,這才信步走出了嚴旭東的家。
直到坐到出租車上,蘇銳臉上的潮紅才一點點的褪去。他輕撫着剛剛被嚴旭東親吻過的嘴唇,閉了閉眼。
事到如今,根本就不能說他沒有動心,然而一段感情的最後歸宿終究就是形如陌路的話,這種開始,又有什麽意義呢。
和趙景陽的感情,甚至沒有這樣激烈的碰撞,他只求一個溫馨的家庭,可對方還是在感情回歸平淡之後按捺不住出軌。
零點的鐘聲轟鳴,那時才知白馬是老鼠,瑰麗馬車無非爛南瓜,一切都醜如蹩腳的布景。
再來一次,怎麽收場。
車上的蘇銳心亂如麻,倚靠在飄窗前的嚴旭東心中也并不好過。
他這個人,出身優渥,家裏有能幹的父親和大哥,從小放縱長大,憑着一時血湧當上警察,也還是無拘無束的。
直到教他的師傅死于冷槍,他才知道人命脆如薄紙,犯罪分子的狡猾狠辣,性命攸關時,誰會管你身價千萬,有沒有通天背景。
和蘇銳的那場□□,說白了,并沒有多少真心。
那天,那麽個人,就這樣出現在眼前,清冷而又悲傷,就像矜貴的瓷瓶裂了個口,叫人看見裏面柔軟的,脆弱的內在。
生嫩又勾人。
他剛得着點線索,急急忙忙趕到淮市,可惜,沒什麽突破。心裏邊憋着火,生平第一次放縱自己,蹩腳的學着去勾引他,就得手了。
一夜激情,人跑了個沒影。他只當人家不願意,也回了燕市。
再之後,三個月案子忙下來,心裏頭偶爾想起,也當有緣無分。
誰知道那麽巧呢,就輪休那麽一天。嚴旭東靠在那,嘴裏喝着白粥,眯了眯眼。
那麽個細致的人,就敢沖上去和綁架犯搏鬥,為了素不相識的女人,還有那個小姑娘。想到這裏,嚴旭東的眼中,也忍不住露出一絲柔和的笑意。
他當然急了,給人帶到假審訊室裏欺負哭了,當時也是真的,就這麽個寶貝,好容易再見,呵,那時候就覺着,怎麽那麽可人疼呢,這要是蓋個自己的戳,就更好了。
忍不住借着辦暫住證的借口設了個套,把蘇銳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雖然有失磊落,但是心其實已經篤定了,就是那個人了吧。
否則,他也不會一接到對方可能在相親的消息,就沖動到要去酒店堵人。他想的挺好,可是沒成想,他惦記的,更有別人也知道好處。
嚴旭東咯吱咯吱的嚼着蘿蔔皮,就像嚼着那個不知底細的混賬野男人。
他呲了呲牙,看了看自己那一溜腹肌,男人麽,想那麽多,追媳婦兒,還得看誰臉厚心黑腰子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