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慢熱的人談戀愛

第22章

三個小時前，準備區。

“哎，”黃逸凡捅了捅身旁的人：“怎麽今兒話這麽少，怯場啊？”

王浩然嘆了口氣：“沒，我就是替韓軒可惜。”

黃逸凡的神色一頓，幹幹地笑了兩聲：“這……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

王浩然聽得心中不快，提了提嘴角道：“你這話，我怎麽聽着哪兒不對呢？”

“我意思是說，軒兒那個本事，就算這次沒來，下次來了也照樣男首席，有什麽好可惜的。”

他笑得有些奇怪，目光落到了牆角，冷冷的：“咱們誰比得過他呀。”

“老黃，怎麽人不在你還酸上了。”旁邊一個同學調侃道：“一大老爺們兒，說話跟個小姑娘似的。”

“我哪兒酸了？！我們軒兒那就是厲害，你就說吧，咱全校誰比得上？你挑一個！挑的出來我叫你大爺。”

“別別，這我可當不起。”

“你還有當不起的時候呢，天上掉的便宜不要。”

他徹底轉過了身去，只留給王浩然一個背影，嘴裏嘻嘻哈哈地跑着火車，似乎方才一瞬間的尖銳只是個錯覺。

王浩然心道自己或許想多了，誰不知道黃逸凡和韓軒關系最好，黃逸凡又是不拘小節的性子，怎麽可能對韓軒不滿呢。

想到這些，他突然覺得不好意思，便拍了拍黃逸凡的肩，主動搭話道：“老黃，幫我看一下東西，我去廁所。”

黃逸凡并不願被人看出端倪，聞言立刻道：“走走，一塊兒去，哎大周，幫我倆看着東西啊。”

“放心丢不了。”大周道：“多稀罕。”

他們一起走進了洗手間，黃逸凡道：“你進去吧，我在外邊洗把臉。”

王浩然轉身走了進去，正遇見舞劇院的副院長迎面出來，他匆匆打了個招呼，等人走出了門，才轉身解決自己的事。

就聽外頭那看起來嚴肅寡言的副院長叫了一聲樂樂：“放假怎麽不回家去，跑這兒來幹嘛。”

接着另一道聲音低低地響起來，王浩然一愣——那竟是黃逸凡。

黃逸凡道：“我來湊個熱鬧……”

“多大了還湊熱鬧，”副院長道：“你們學校那個名額……我記得是你吧？被選上了那就好好努力，男首席可不能湊個熱鬧啊。”

“……哎，我知道了。”

副院長又叮囑了幾句，便離開了洗手間，王浩然站在門內，一時不知該不該出去。

從他們的對話，他隐隐猜到了什麽。

之前也聽到過舞劇院有推薦名額的傳聞，但學校始終沒有回應，他們也就沒多在意。

只是現在看來，似乎是真的了。

黃逸凡在外面等了一會兒，沒見人出來，不禁有些着急，推門走了進去：“你沒事兒吧？馬上要開始了，關鍵時刻掉……”

他的話沒說完，就生生被王浩然的臉色堵了回去。

“……”他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完全冷了下來：“你聽見了。”

王浩然單刀直入：“韓軒知不知道？”

黃逸凡眼神閃爍，沒有說話。

“你沒告訴他，然後來這晃一圈。”

王浩然嗤笑了一聲，兀自點了點頭。

他突然替韓軒慶幸，還好韓軒這次意外過敏，可以不用面對努力争取的位置早就被內定的事實。

更可笑的是，內定的人選正是他最好的朋友。

王浩然和韓軒沒有黃逸凡那樣熟絡，但同在一個宿舍，他又是為數不多幾個知道韓軒孤兒身份的人，平時自然對韓軒頗有照顧，這時看着面前沉默的人，他心底突然竄上一股火。

他沒有壓抑那股怒氣，猛地抓住黃逸凡的領口，将他推到了牆上。

“黃逸凡，”他的語氣滿是諷刺：“你這兄弟，當的可真厚道。”

“韓軒不在乎，你就把他當傻子耍？”

他的呼吸粗重，實在是為韓軒不平：“我說韓軒過敏那天晚上，你怎麽一點不着急呢，你特麽就等着呢吧？等着有個機會光明正大把韓軒擠下去，以後一邊坐這位置，一邊還和韓軒哥兒倆好……”

他話沒說完，黃逸凡突然擡手，一把推開了他。

王浩然退了幾步才站穩：“你還挺硬氣？”

“我有什麽資格硬氣？我特麽拿個推薦都是把別人擠下去！憑什麽？”

黃逸凡握緊了拳，眼神陰鹜，聲音不可自制地拔高了：“他韓軒憑什麽就該在我頭上！”

“我沒天賦嗎？我不努力嗎？！”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嘴邊挂着一抹冷笑：“這個名額就是我拿的，那又怎麽樣？我有關系、有人脈，他不知道，那是他傻！”

“他既然那麽有本事，就等明年自己憑本事搶回去啊。”

王浩然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仿佛這才是第一天認識他。

“你還有羞恥心嗎？”他說：“憑關系拿推薦名額，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王浩然，你都多大了，還當自己小孩兒呢？”

黃逸凡輕蔑地對他笑了一聲，推開他走了出去。

“憑關系的事多了去了，你以為這世上，真的有人人平等麽。”

“你知道……黃逸凡定了舞劇院男首席嗎？”

韓軒看起來沒有太大反應：“不知道。”

王浩然深吸了口氣，試圖尋找合适的措辭：“我也是……剛剛才知道，聽起來應該是今年那個推薦名額，學校給了他。”

他最終還是選擇了隐瞞黃逸凡走關系的事。

“哦…”韓軒點了點頭：“那挺好的，說明老師認可他的實力嘛。”

王浩然不放心地打量他：“你……不生氣吧？”

“我？”韓軒道：“不生氣啊。”

他能感覺到王浩然是替自己惋惜，斟酌了片刻，開口道：“我下午，也知道了一個消息。”

王浩然問：“什麽消息？”

他飛快地笑了一下，掩不住的喜悅：“你還記得Limon嗎？”

“記得啊，不是你男神嘛。”

“不是男神，是偶像。”

王浩然無所謂地擺擺手：“一樣一樣。”

不一樣的。他在心裏很認真地反駁。

“哎？”王浩然突然反應過來：“不會是你被錄了吧？！”

韓軒雙眼發光，用力地點了點頭。

王浩然第一次見他這麽開心，連帶着那樁糟心事也被暫時抛到了腦後：“不對啊，他們最近不是休團麽？你什麽時候去面試的？”

“不是……”

“噢——吳可推薦的？”

韓軒本想否認，但一想這又說來話長了，便點頭道：“應該是吧，今天是她通知的我。”

王浩然捶了他一下，笑道：“你可太争氣了！”

韓軒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什麽：“但是我下午，沒找到合适的房子。”

“找什麽房子啊，”王浩然道：“先出去吃一頓再說！”

他是真心為韓軒高興，說着就要起身穿外套。

韓軒忙叫住他：“今晚……不行。”

王浩然一愣：“有事兒？看房子不急這一晚上。”

“不是，”韓軒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今晚我要出去一趟，約了人。”

王浩然了然地笑了起來：“那你快去吧，咱倆以後再說。”

“好。”

韓軒答應了，飛快地收拾好便出了門。

天已經黑了，不時刮過一陣風，帶起初春的涼意。

韓軒将外套拉鏈拉好，看了眼手機。

離他們約定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他出來的太早了。

樓前的路旁站着兩對情侶，都躲在路燈的陰影下吻得如膠似漆，韓軒的目光無意中掃過去，臉立刻熱了起來。

他在一旁的臺階上坐下，隔着口罩揉了揉發燙的臉頰。

剛才，就在他看到那兩對情侶的同時，他的腦海中就不自覺浮現出了葉允意的臉。

葉允意那麽高，他走路的時候都要微微擡頭才能與他對視，如果是接吻……

又是一陣風刮過來，韓軒渾身一激靈，飛快地搖了搖頭。

他想自己真是吃錯藥了，居然坐在路邊想這種事。

可是，似乎也沒什麽不對。

他偷偷擡眼看向路邊，那裏只剩了一對情侶，正相擁着，頭抵着頭地說話。

葉允意的聲線有點低，帶着磁性，總是聽得他心癢癢的。

如果他也這樣摟住自己，将額頭貼近，用那雙深邃而溫柔的眼睛注視自己。

然後用那低柔的聲音，緩緩叫出他的名字。

“韓軒……”

“韓軒，”那道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怎麽坐到這了，冷嗎？”

韓軒愣愣地看了他片刻，突然低頭摁亮了手機。

葉允意半蹲在他面前，伸手碰了碰他暴露在口罩之外的一小塊皮膚。

“我有點着急，就來早了點兒。”

“……幸好來早了。”他說完，又探手摸韓軒的額頭。

韓軒這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站起來道：“沒、沒事，我穿的很多。”

他說着就要摘掉口罩，只是手剛伸到臉側，就被葉允意一把握住。

“上車再摘，”他抓着韓軒的手走向停靠在一旁的車：“你過敏還沒好。”

那只細白的手乖乖縮在他的掌中，手的主人隔着口罩，露出了一個毫不掩飾的笑容。

他們又去了那家素食館，不同的是，這次葉允意提前訂了包間，兩人落座沒多久，菜就陸續被端了進來。

他拿過碗，給韓軒盛了半碗竹荪湯。

韓軒又驚又喜，接過去立刻便喝了一口。那湯剛出鍋就被送了上來，毫無意外地将他燙得一激靈。

葉允意忙叫人送了杯冰水給韓軒：“先喝一口含着。”

韓軒依言照做，卻不過幾秒便迫不及待地咽了個幹淨。

“是不是很嚴重？”他擔心地靠過去：“我看看。”

韓軒抿着嘴搖頭，臉立刻就紅了。

他眼睛發亮，想看葉允意又不敢的樣子，雙唇開開合合，最後低下頭喝了一大口冰水。

“好點了嗎？”

“嗯，”韓軒喉嚨裏的灼熱被降下不少：“你……還記得啊。”

他這話問得突兀，葉允意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哦，我讓老板留了一份，總不能回回來都喝不上吧。”

“……”

韓軒看看他，又低頭看面前的湯，眼睛被熱氣熏得濕濕的。

他飛快地眨了兩下眼，湊到碗邊吹了吹，小心地抿了一口。

入口依然有些燙，卻絲毫不掩竹荪的鮮香。

其實他以前沒那麽喜歡竹荪，此刻卻覺得嘗到了人間至味。

“我剛才在來的路上，聽到有人說找房子，”葉允意問他：“你找好了嗎？”

韓軒道：“我這幾天找了幾個，王浩然在看。”

葉允意頓了頓：“你們倆合租？”

“嗯，合租比較劃算。”

葉允意不說話了，沉默着給韓軒加了些菜。

韓軒擡頭看他，隐約從他臉上看出了一點失望的情緒。

他拿筷子的手一頓，突然開始後悔合租的決定。

但他沒後悔太久，葉允意不是會讓場面冷下來的人，轉而又問他：“工作确定了，接下來還有什麽打算？”

韓軒老實道：“還沒有什麽打算。”

他原本的計劃都是建立在沒有工作的基礎上，現在被Limon招走，收入有了着落，原本滿滿當當的計劃自然就不能實施了，随之而來的，就是多出的大把時間。

葉允意放下了水杯，玻璃杯磕在桌面，發出“篤”的一聲。

韓軒撚了撚手中的筷子，看他對自己笑了笑，心突然便狂跳起來，仿佛預感到下一秒就要發生什麽不尋常的事。

包廂忽然安靜下來，韓軒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撲通，撲通。

“南明今年的花開得特別好，你想不想和我去看看？”

撲通，撲通。

“我們可以先回江夏，現在事兒不多，可以多玩兒幾天。”

撲通，撲通，撲通。

“或者我們換個地方，都可以，看你喜歡哪兒。”

那顆心仿佛浸泡在跳跳糖水裏，不可抑制地大力沖撞着他的胸腔，将奔流的熱血一股腦泵進了他的腦袋。

韓軒一眨不眨地注視着葉允意溫柔的眼眸，在聒噪的心跳聲中開口，飛快地說出了他的答案。

他甚至沒有過腦——實在是等了太久，再一點猶豫都是多餘。

約定了行程，接下來的一切就很快安排下來，葉允意為這次旅行做足了準備，把時間敲定在了韓軒搬出學校的第二天，前一晚還特意請他和王浩然吃了頓飯。

黃逸凡自那天之後再沒找過他們，王浩然本來還擔心韓軒多想，卻沒想到韓軒每天都是開心的樣子。

他本來奇怪，又不好意思問，直到那晚一見葉允意，立刻全明白了。

回去以後韓軒動作輕快地收拾東西，他坐在一旁忍了又忍，最終還是道：“軒兒，你這是……談戀愛了？”

韓軒一頓，突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是啊，他想，我現在算是什麽呢？

原先困擾他的問題因為一句話重新跑了出來，他的喜悅還在，并沒有因為這樣的問題而消散，卻被姍姍來遲的憂慮蓋了一頭。

“怎麽了？”

車輛緩緩停了下來，葉允意看着身邊兀自出神的人，有些擔心。

從出門起，韓軒就總時不時陷入沉默，他知道韓軒不是外露的性格，于是便更加擔心。

“出什麽事了？”

“啊…到了啊。”韓軒回過神，飛快地搖搖頭：“沒事的。”

他看向窗外，轉而笑了起來：“好快啊，我以為還要一會呢。”

葉允意暫時便收起了疑慮：“今天路況好，走吧。”

韓軒愣了愣，轉身下了車。

面前是兩面高大的鐵門，此刻挂着鎖，一旁開了一扇連着門衛的小門，門邊挂着一面有些褪色的金屬牌子。

江夏市兒童福利院。

門衛室裏坐着兩個男人，正坐在桌邊聊得起勁，直到韓軒走到窗邊敲了敲玻璃，才注意到他們。

年長些的推開了窗，向外面看了看：“今天不開放。”

韓軒道：“我找陳院長，他在嗎？”

那人将他打量了一番：“打過電話嗎？”

韓軒是想給院長一個驚喜，當然沒有打過電話，便如實道：“沒有。”

那人便要把窗關上：“沒有不行。”

韓軒忙把住窗：“那莞……陳莞莞在嗎？”

那人狐疑道：“你到底幹嘛來？”

韓軒剛要解釋，便聽裏頭那年輕些的男人驚訝道：“韓軒？”

他愣了愣，越過男人向裏看去。

那年輕男人抓起外套迎了出來：“真是你啊！”

他身量不高，五官卻長得極端正，套了一件羽絨服站在韓軒面前，毫不見外地給了他一個擁抱。

“你怎麽這時候回來？招呼也不打。”他滿臉的笑意：“不認得我啦？”

韓軒定定地看了半晌，猶豫道：“珉珉？”

“哎呀，還沒忘記我。”

“你，你怎麽變這麽多。”

向珉道：“變老啦變老啦，哪像我們弟弟越來越好看哦。”

“诶，”韓軒微微紅了臉，“我都二十一啦……”

他說着，回頭看了眼身後，果然見葉允意笑着看他。

向珉随他看去，這才注意到不遠處還站着個高大的男人。

“這位是？”

“是，我朋友。”韓軒介紹道，“幫了我好多的。”

“你好，葉允意，”葉允意上前同他握了握手，“叫我小葉就行。”

“你好你好，我們弟弟多虧你照顧啊。”向珉道：“先進來先進來，外面冷得不行。”

他對裏面那人打了聲招呼，帶着韓軒兩人進了大門。

這時正是午睡時間，福利院裏十分安靜，向珉把他們領到會客室，轉身跑了出去：“我去叫院長。”

葉允意端着紙杯坐在沙發上，随意地打量四周。

韓軒笑道：“和你想象的一樣嗎？”

葉允意其實早來過，卻沒有說，只搖頭道：“環境挺好的。”

“是吧。”韓軒有些得意：“我在外面，總是被人說可憐，其實這裏的好他們都不知道。”

他的頭發剛才在外面被吹得有些亂，看起來毛茸茸的，令人心生愛憐。

葉允意注視着他嘴角那抹俏皮的笑，忍不住伸手為他理順了頭發。

韓軒不好意思地移開了視線，看着窗外道：“對，對了，有件事，我剛才忘記問了。”

“你剛才說，今天路況好……你之前，也來過這裏呀？”

葉允意沒料到自己說漏了嘴，只好點了點頭：“來過兩次。”

韓軒沒想到被自己猜中，一時間又是驚訝又是不解。

“你……你來這裏——”

“弟弟！”

門突然開了，一個年輕的女孩沖了進來，猛地抱住了韓軒：“還以為要明年你才回來，我好想你啊。”

韓軒被吓了一跳，餘光瞥見身邊的人站了起來，對門口道：“陳老先生。”

“小葉？”陳院長緩緩走了進來，目光在他兩人之間逡巡片刻，笑了：“原來你和弟弟認識，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