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皆成

第65章 05 魔樹

浮遲某地，據說曾有一棵無比高大的樹，爬到頂端的話，就能摘下漫天星辰。然而，國主要建造更高的九天塔，派人向樹靈讨要它的身體。樹靈自然拒絕了，一夜枯萎，樹幹也變得皺巴巴。但國主不肯罷休，釋放了豢養為玩物專為他釀酒的湖猴，将這棵樹一點點腐蝕、毒害。樹靈無力反抗，最終放棄了自己的身體，偷偷保存下一枚種子，換了方向朝地裏生長，期待終有一日重新變為巨樹，得見天日。

成萬事在古籍中讀過這樣的故事，但他不知道的是，後來國主還不肯放過樹靈，聽從蝶巫的意見，殘忍地将猴群殺害，又找來了當地的部族，把孩子和美貌的少女做成人牲，最後屍體全部埋在了巨樹的所在地，任由怨氣污染它的根基。

那枚種子也沒逃過一劫，吸收怨氣，長成了一棵巨大的魔樹。猴群也在它的影響下變為活屍，模仿浮遲的祭祀儀式，日複一日摘下吸收了周圍陰氣的果實制成美酒，用來澆灌魔樹的根，形成了一個污穢的內部循環。同時，周圍的地下水被根系聚集起來，那只巨大的湖猴只是當中的副産品，終日飲酒沉眠，在察覺出活人氣息時才醒來。

地宮本在更高一些的地方，結果随着魔樹生長，逐漸被推到地下深處，與原本的墓道割裂開來。

魔樹早已與墓葬結為一體，粗壯的樹根變成了洞窟與墓道，豎井即樹幹的空腔，最終彙于樹梢。銅魚夫人墓倒是後來才建造的，若不是桐庾嶺特殊的環境以及陣法影響，讓它過了很久才出現在世人眼前，這個墓也許一早就被洗劫一空了。又或者，早晚會被這棵颠倒的魔樹納入體內。

“裏面一定有東西……當時建造地宮的時候，魔樹的種子還沒發芽，現在卻長成這般巨大……”徐程低聲說道。

蔣風白回想起剛才在墓道裏遇到的那只被附身的猴子，眼神一冷，随即表情緩和了下來：“地圖應該就在地宮裏。”

那些猴子似乎對他們不感興趣，四周的魔樹枝條也沒有動靜，成萬事仔細端詳了一番，對幾人說道：“成熟前的衰弱期，也許還有墓葬重新打開的緣故。”

“找到地圖之後，要想辦法把這棵樹毀了，不然底下的東西遲早會跑出來。”白玖的語氣染上了一絲擔憂。

衆人順利越過猴群，走在枝丫之間，仿佛走入了綠色的墓道一般。出乎意料地，地宮外圍本該有的宮牆已經被樹枝穿透，剩下斷壁殘垣，連類似人工河的水道殘骸也已經幹涸。不少像觸手一樣的樹枝垂下，布滿了水道，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黑色。“也許是這裏本來有水銀灌河，但因為魔樹和墓葬合為一體，水汽被吸收，水銀也一樣。揮發的氣體似乎也消失了。”成萬事嫌惡地收回視線，踩在樹枝上，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地宮不大，反倒像是個圓球狀的密封空間，看上去只有一部分被包裹在裏面，完整的地宮早在魔樹生長的時候就被毀掉了。衆人繞了一圈，也沒找到入口。加上茂盛的樹葉似乎故意貼合着它生長，覆蓋在各處，便更難尋到一處缺口供人進入。白玖伸手敲了敲，判斷材質：“外殼，大概是為了保護裏面的東西，魔樹自發為它制造了一層外殼。包括一整個空間，都是為了地宮。怪不得當年浮遲國主想要砍下巨樹充當九天塔的材料，脫離了‘木’，它就會變成‘石’，堅固無比。”

“所以才能和墓葬融合。”徐程附和道。

成萬事卻另有猜測：“魔樹衰弱，逐漸石化。如果等它度過這一劫，便是成樹，開始向地上生長，越發強烈地掠奪周圍的東西，不僅是陰氣，還有活人……”畢竟地上就是旅游景點，魔樹免不了動心，更何況還有重見天日的願望。

“強行進入的話，會不會激怒這棵樹？”蔣風白半眯着眼。

“也許。”成萬事雖然這樣說着，但符咒卻一張張從他袖中飛出，緊緊貼在面前一小塊外殼上。藍色的火焰慢慢燃燒起來，大概是材質問題，幾乎燒了一個多小時，才使外殼融化，露出一個很小的洞口。盡管魔樹的枝條不斷晃動，上面懸挂的屍體也随之搖蕩，但始終沒有更大的動作。

衆人爬了進去，外殼內，是地宮的一部分，像是一個迷宮，層層圍繞，包裹住了裏面的東西。迷宮裏還種了不少花草，生長得十分茂盛，頂上類似天穹一般的半圓形外殼還綴滿了星星點點的細小果實，散發出妖異的紅光。偶爾幾顆果實像承受不住壓力破裂，汁液便灑落，猶如紅色的雨水，受澆灌的植物便長得更高大了。

成萬事只覺得身處叢林，靠直覺左拐右拐，快要走吐了的時候終于看到了出口。果然，裏面是一個單獨的宮室，四周是圓弧形的迷宮，外面是殼，最外一層是鳥巢一般的樹枝聚集體。宮室前是一扇巨大的石門，上面雕刻着千年前巨樹的模樣，也許是浮遲國主為了羞辱樹靈，才把它當做地宮的看守。

徐程試探地走上前來，在石門上摸索了一通，忽然眼神一定，臉色也變了，用力地往巨樹雕刻的樹梢位置按下去——這裏居然有機關，連帶着整個浮雕也陷進去，石門緩緩打開，裏面赫然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兩側的長明燈依次亮起，照耀得宮室內部猶如白晝一般。除了燈，還有許多猴子的屍體，以及青銅人俑，不過都是實心的。

魔樹并未染指宮室內部，這裏連一片樹葉都看不見，居然還是個兩層的套間。外面一個是擺放了許多金銀銅陪葬品的墓室，也有許多人俑，或跪坐在地，或側身捂臉，或抱琴彈唱，或翩翩起舞。無一不是宮女模樣，眉清目秀，身上也帶着濃烈的草木香味。

裏面一間才是真正擺放着棺桲的墓室，四面的壁畫上繪着浮遲國主派猴群毒害樹靈，然後舉行人牲祭祀的畫面。無數血淋淋的屍體堆積在地裏，包括尖牙利爪的猴子，四周的湖河水位慢慢下降……

最中央的棺桲正好一人大小，蓋子半開着，裏面竟是空無一人，也沒有地圖。

衆人的臉色驟然大變：有東西跑出來了！

這時，一股濃烈的酒味混着草木香氣突然彌漫開來，笑聲回蕩在宮室裏，讓人脊背生寒。成萬事下意識擡頭，只見一個女人像猴子一樣趴在墓室頂上，口中發出剛才那陣輕笑。她的身材很好，前凸後翹，皮膚還泛着瑩潤水色。面容比活人還要精致靈動，看上去年紀不大，笑起來的時候顯得格外勾人。

“怎麽會有女人？”白玖脫口而出，“而且是魂……或者陰氣！”

女人邊笑邊往他們的方向爬來，近到一定距離，徐程驚訝地發現，對方的五官竟然和勾禹有幾分相似。原本一直閉着雙眼的女人忽然睜開了眼睛，嘴裏變成了“嗬……嗬嗬……”的叫聲。然而她似乎沒有什麽惡意，只是好奇，在衆人眼前有些不習慣地站立起來，露出□□的身體。

“這東西……怎麽辦？”徐程不由得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聽到他的聲音，女人有了反應，歪着頭，吐出舌頭——就像是一尾活生生的魚，舌頭微微泛着青銅的色澤，魚頭還在顫動，發出了聲音。

成萬事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銅魚夫人？”

“不可能啊，不是後來才建造的墓嗎？她怎麽會在浮遲的疑冢裏活過來了？”白玖搖了搖頭。

女人口中的魚突然開口說話了：“我……生子……死後……本應複活……化作銅魚……魔樹……吸陰氣……墜入……地宮……”

大概聽懂了她的意思，成萬事反問道：“所以你躲進了棺桲裏？被封了起來？”

“喜歡……魔樹……妻子……”魚頭似乎有些憤怒，“我不願……猴子……混雜……妖怪……困……囚籠……”

“你被猴子身上的陰氣沾染了，所以沒辦法重新變回器靈，又被魔樹當做……妻子？”成萬事的眼裏流過一絲憐憫。

魚頭晃了晃：“空的……酒……滴進來……我吃了……皮……”

這句倒是挺難理解，成萬事沉默了，身側的蔣風白反而似有所悟：“你吃了地圖？”

同樣明白了一些東西的白玖看向棺桲上方，果然有不起眼的液體一直在往下滴，怪不得棺桲裏全是酒的味道。

“難怪，你已經被污染了。”成萬事嘆了口氣，“那些猴子也是受魔樹控制。不過，你畢竟是器靈，神智才保留了幾分清明。”

女人的眼中流露出悲傷：“出……王的……”

“你要我們帶你出去？”成萬事猜測道。

魚頭瘋狂地搖動，女人捂住了自己的嘴，淚流滿面。

作者有話要說：

倒着長的樹，樣子可以參考水杉，但更茂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