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郁韞韬似乎感受到過于熾熱的視線,擡起眼來,帶些質詢地看智宣:「還有什麽問題嗎?」聲音聽起來冰冷清冽,像是高山的泉水,像是斷不會說出任何髒話的。智宣忽對自己的想法多了點慚愧心:「難道真的認錯了?」那智宣只回答:「我在外頭,有問題可以叫我。」郁韞韬像是要打發他一樣地說:「有問題我會問你的。」
智宣卻看着那郁韞韬的容貌、聲音,只覺哪有這般相似,又說:「總裁中午在外吃還是需要訂外賣?」郁韞韬說:「訂外賣好了。」智宣問:「總裁有什麽不吃的?」郁韞韬想了想:「我自己訂就可以了。」智宣答應了才退出辦公室。
只是郁韞韬專心看文件,卻忽視了午餐問題,到了午飯時間,還手不釋卷。那智宣又敲門,問他:「郁總的外賣似乎還沒到?」郁韞韬這才覺得有些餓了:「哦,我忘了。」智宣便說:「我多訂了一份飯,郁總不嫌棄可以試試。」郁韞韬這回倒沒有拒絕,又發現智宣訂的飯符合自己的口味,便放心将決定午飯的事交給智宣。畢竟每天決定吃什麽午飯,某程度上也是一件很讓人困擾的事。
原本郁韞韬還覺得智宣作為總助,做這些生活上的事情非常不必要,瑣事交給秘書則可,但卻又漸漸有些依賴智宣了。智宣煮的咖啡、送來的飯,甚至是給空調調的溫度,都完全符合郁韞韬的需求,增一分則多,減一分則少。郁韞韬既覺得惬意,又覺得詭異。
智宣又何嘗不覺得詭異,無論從相貌、嗓音甚至行為習慣,郁韞韬都與他記憶中的「白浪」一模一樣,可是……郁韞韬卻表現得完全不認識智宣一樣。智宣一開始還覺得他在裝蒜,相處下來卻發現不是這麽一回事。若說是「裝蒜」,也裝得太成功了,沒半點不自然之處。那郁韞韬确實對待他如一般剛認識的人,那郁韞韬亦表現得無懈可擊,完全是一名嚴肅認真的商務精英,與流離浪蕩的「白浪」判若兩人。
智宣也覺得自己和白浪在一起,也算是白浪了。
然而工作還是得繼續。
智宣又參與慈善晚宴,一樣以公司總助的身份,只是他要助的那位總,已經換人了。這位新的「郁總」,也不似舊任那樣要他操心。郁韞韬的一切都恰如其分,非常得體,穿着剪裁合體的西服,靜靜地看着對方。他長得那樣得天獨厚,光是那樣看着你、聽着你說話,就更給你一種「脈脈含情」之錯覺。一位與郁韞韬說話的女士,已臉頰微紅,被那郁韞韬單純談論天氣的态度撩得芳心亂撞了。
智宣站在一旁,細不可聞地嘆氣。
郁韞韬禮節性地結束與女士的談話,又轉去和下一個嘉賓聊天。姚總再次出現,這次不需智宣提示,郁韞韬就熟稔地往前與他握手:「姚總,久仰、久仰。」姚總很意外:「哈,你還認識我?」郁韞韬微笑:「當然認識,久仰大名。」姚總便笑:「你也是一表人才啊,我也聽說你很久了,青年才俊。今天一看,就是這麽一回事兒。老郁不錯啊,生得好兒子。」二人寒暄客氣一番,那姚總又看了看智宣,笑說:「哎,我前些日子還跟你弟開玩笑,說他不做總裁了,可以把阿宣讓給我。」郁韞韬也笑了:「阿宣這樣的人,哪兒不缺?」姚總大笑:「哈哈,那我是挖角無望了!」
智宣還是頭一回聽見郁韞韬叫自己「阿宣」,那郁韞韬清澈的聲線帶着笑意發出如此暧昧親昵的稱呼,叫智宣不可自控地心弦一顫。智宣覺得自己瘋了,居然莫名其妙地再次為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淪陷。
只是智宣又慶幸,郁韞韬肯表明态度不會更換總助。其實郁韞韬從不信奉「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一套,更何況,他那位不成器的二弟也非天子。雖如此,他本來也有些擔憂這個智宣确實如傳聞中的那樣,如今看來,倒不是如此。據他觀察,智宣只是嚴格又忠實地執行一切總裁交代的任務,不問對錯,效率極高,不帶任何私人感情或個人觀點,這一點卻有幾分像機器人。然而,哪個老板不喜歡機器人一樣的員工?
對于智宣這樣的助理,郁韞韬求之不得,還恨不得他真的是機器人,好叫郁韞韬能追本溯源,找到廠家,批量出貨。
郁韞韬只覺得智宣這樣的人難得,亦不知自己也是何等難得。晚宴中不少單身女士已對郁韞韬虎視眈眈,更有一名美女親口詢問:「看來郁總應該是單身吧?」智宣認得這名女子,叫顧曉霧,長得漂亮,身價不低,之前郁韞韌苦苦追求,都沒有半點成果。卻不知這個顧曉霧卻親自前來詢問郁韞韬意向。真是同人不同命。
郁韞韬聽見顧曉霧的話,感覺訝異:「這是怎麽看出來的?」顧曉霧說:「你有點像我兄長,似個『心外無物』的工作狂。」郁韞韬答:「這倒不錯,令兄也是一表人物,令人敬重。」顧曉霧淡淡一笑:「他都不在現場,你卻這樣盛贊,我在你跟前,你卻沒誇過我一句。」那顧曉霧的埋怨似含情,大有意趣。那智宣也是目瞪口呆,原來在郁韞韌面前冰山木頭一樣的大美人,也能如此風情萬種。還是那句,同人不同命啊。
智宣真想打開手機錄下這一段給郁韞韌看。但這種破壞人家兄弟感情的事還是不要做了。
只是面對如此佳人,郁韞韬倒成了那冰山木頭了,巋然不動:「顧小姐當然也是學識淵博,大家閨秀。」這話真是叫智宣差點笑出來。無異于人家問你「我美嗎」,你答「姑娘一看就很會讀書」。
顧曉霧也頗為意外,卻也不甚氣餒,笑道:「是,多讀書,總是好的。不知道郁總喜歡讀什麽書?……啊,總是『郁總』『郁總』的稱呼,還不知道您全名是什麽?」郁韞韬便字正腔圓,宛如央視主播一樣報了姓名。顧曉霧便賣弄起她的「學識淵博」來:「這不正是『韬韞儒墨』麽?果然很适合你。也不知我能不能叫你『韞韬』。」郁韞韬說:「稱呼而已,都無所謂。」顧曉霧便又柔柔說:「那麽韞韬喜歡讀什麽書?」郁韞韬便随口說了一本管理學的著作。
智宣倒知道郁韞韬是在說謊,最近公司交接事宜甚多,郁韞韬都在讀文件,哪有空讀書。那顧曉霧卻不在意對方是否真在讀書,只是慶幸對方報的書是自己看過的,便又簡單說了幾句,又說要留個微信號,有什麽不懂的要問郁韞韬。郁韞韬自然是不得拒絕的,畢竟對方是顧家千金,便說:「我手機沒帶身上,你讓阿宣給你吧。」恰好顧曉霧的手機也在前臺寄存,沒有帶着。智宣便從口袋裏掏出便簽本和鋼筆,唰唰地寫下一串字母和數字的組合,雙手遞給了顧小姐。
回去的時候,智宣照樣取車,送郁韞韬回住宅。郁韞韬坐上副駕駛座,卻忽然問智宣:「你剛剛是故意寫錯的嗎?」智宣一怔,裝傻充愣:「寫錯什麽?」郁韞韬說:「我的微信號。你寫錯了一位數字。」智宣的私心被戳破:「我以為……」郁韞韬說:「你以為我明明帶了手機卻說沒帶,是要推辭。所以你故意寫錯,順我的心嗎?」智宣便說:「是我自作主張了。」那郁韞韬卻說:「你做得不錯,阿宣。」
這天,郁韞韬已說了好幾回「阿宣」了,但都是對着別人說的,如今卻是頭一回直面着智宣說出這個昵稱。更別說那郁韞韬是看着他的眼睛說的——如同剛剛強調的那樣,郁韞韬看着人時總能給人一種「脈脈含情」的錯覺。這對智宣沖擊過大,智宣一時有些失措:「啊……?」
尚幸郁韞韬沒有讀懂智宣失措背後的意思,只說:「你是否不習慣我叫你『阿宣』?我見大家也這麽叫你,才跟着叫的。」智宣這才回過神來,自嘲一笑:「沒什麽,都是一句而已。」郁韞韬卻說:「既然是要長久共事,還是要互相尊重。你不用因為我是總裁就容忍我的缺點,有什麽使你不快的,你大可提出。」智宣一邊開車,一邊看着城市夜景,漠然說:「這是沒有的事。」
郁韞韬笑笑,将椅背下調,半躺着說:「可我總覺得你對我的态度有些怪,好像很尴尬。」智宣握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只是因為我不熟悉您……」郁韞韬卻說:「恰恰相反,我覺得你是不是……」那郁韞韬皺起好看的眉:「你是不是以前認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