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大巴車開回到學校, 同學們都陸陸續續從車上下來。
童可晶扶着安宜,最後才走,因為怕人多會撞到她。
寧星河默默跟在她們身後, 一起下了車。
在路上的時候, 夏芸柒就給安宜打過電話, 問她什麽時候到學校, 她在家閑着沒事,想親自過來接她。
安宜說等快到的時候給她發短信, 所以當她被童可晶扶着,從學校出來時,夏芸柒正好趕到。
安宜知道寧星河一直跟在後面,轉身揮揮手,和他道了別, 接着讓童可晶扶着她來到了車旁。
夏芸柒剛才在車裏就看見安宜是跛着腳走過來的,所以她一開車門坐進來, 就特別緊張地問:“你腳怎麽了?”
“沒事,就是扭到了。”
安宜回答完,對童可晶說:“你讓我媽順路把你捎回去吧。”
童可晶剛要不好意思地拒絕,但夏芸柒接着開了口, “這麽晚了, 你一個女孩子也很危險,阿姨送你。”
“那就麻煩阿姨了。”童可晶沒有再客氣,也坐進了車裏。
将童可晶平安送到家以後,夏芸柒對于安宜的腳傷仍覺得不放心, 說什麽都要帶她去醫院拍片檢查。
安宜知道她媽是出于關心, 也就由她去了,可是到了醫院以後, 醫生卻說沒什麽大問題,卧床休息兩天就好,沒必要拍片。
夏芸柒聽到醫生都這麽說了,也就沒再堅持,拿了點藥就帶安宜走了。
母女倆來到醫院大廳,沒想到迎面竟然撞到了一個認識的人。
是寧司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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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安宜有些奇怪地眨眨眼,心裏在想為什麽這麽晚了他還在醫院?
寧司海沒想到會在這兒碰到他們,眼底閃過一抹心虛。
畢竟都認識,夏芸柒也不好裝作沒看見,便帶着安宜,走上前去。
安宜禮貌地喊了聲“寧叔叔”,而夏芸柒則是詢問道:“您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寧司海搖搖頭,把剛拿的一袋子藥下意識藏到了身後。
看到他這樣的反應,安宜有些狐疑地蹙起了眉。
為什麽她覺得寧叔叔在逃避什麽呢?是有什麽事不想讓她們知道嗎?
寧司海笑笑,又反問道:“你們這麽晚來醫院幹嘛啊?”
“安宜的腳扭了,我帶她來看看。”
寧司海一聽,忙緊張地詢問:“沒大礙吧?”
“沒有。”
夏芸柒搖頭,沒再和他多聊,就說我們先走了。
寧司海目送着她們離開,看了看自己手裏的這袋藥,無奈地嘆了口氣。
……
安宜由于腳受傷不能走路,夏芸柒便給她請了一天假,正好後兩天又是周末,于是安宜便在家休息了三天。
在此期間,洛筱來探望過她一次,後來慕景然不知從哪兒聽到消息,也跑來了她家。
慕景然一來就帶了很多進口水果和補品,夏芸柒直說他太客氣了,讓他以後千萬別再帶東西過來。
慕景然還是很會讨長輩歡心的,幾句話就把夏芸柒哄得心花怒放的。
夏芸柒跟他聊了一會兒,說:“安宜在樓上,你去找她吧。”
“好的,阿姨。”
慕景然點頭,接着就去了二樓。
來到安宜的房間門口,慕景然猶豫片刻,敲了敲門。
“誰啊?進來吧。”
聽見安宜的聲音,慕景然緩緩推開了門。
安宜沒想到是他,見他進來,眉頭一下子擰了起來。
“你來幹嘛?”
“我怎麽就不能來了?探望一下你都不行了?”
慕景然拉過來一把椅子,痞痞地笑着看她。
“不是說你被你爸給揍了嗎?傷這麽快就好了?”
“………”慕景然一瞬間緘默,有些不爽地咬牙反問:“誰告訴你的?”
安宜不說話了,起身從床上站起來,然後準備出去。
她可不想和慕景然孤男寡女地待在同一個房間裏。
慕景然見她出去,連忙上前扶住她。
然而,他的手一握上安宜的胳膊,就被她很激動地給甩開了。
慕景然皺眉,眼底閃過一抹戾氣。
他和安宜的關系當真已經差到這一步了嗎?
快到晚飯時間,夏芸柒吩咐廚房做了豐盛的飯菜,讓慕景然留下來吃。
慕景然已經沒心情了,找了個借口委婉拒絕,接着就離開了。
他走後,夏芸柒不由奇怪地問安宜,“你和景然是不是鬧什麽不愉快了?”
“我跟他關系早就不好了,媽,你以後少叫他來。”
“景然挺好的啊………”夏芸柒的語氣裏有耐人琢磨的味道,安宜聽到後,心裏有了不詳的預感。
她沉默地打量了一番她媽媽的神情,不由懷疑,她不是想把她和慕景然撮合在一起吧?
…………
周一,安宜正常來到學校上課,她的腳基本上沒事了,走路也不會覺得疼。
待在家的這幾天,安宜其實一直都在猶豫,要不要把在醫院碰到寧叔叔的事情告訴寧星河,因為她有種直覺,寧叔叔可能是生了什麽嚴重的病,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很有可能沒告訴寧星河。
但她又怕這是自己的單方面揣測,回頭成了多管閑事。
糾結了一整天,到下午放學的時候,安宜忍不住問寧星河,“寧叔叔現在在哪裏工作啊?”
寧星河薄唇動了動,還是誠實說道:“在一家飯店當服務員。”
“呃………”
安宜一瞬間緘默了,覺得很愧疚。
“你怎麽會突然問起我爸了?”
“那個……我………”
安宜吞吞吐吐半天,還是實話實說了,“就是春游回來的那天晚上,我媽不放心,帶我去醫院檢查,結果我在醫院大廳碰見了寧叔叔,我看見他好像拿了很多藥,所以就想問問你他是不是生病了。”
盡管安宜這話表達得很委婉,但寧星河也完全聽明白了。
“我不知道這件事。”寧星河眉頭緊蹙,“等我回家就問問他。”
“好,那你要跟寧叔叔好好說,別着急。”
“嗯,我知道了。”
寧星河回到家以後,發現他爸竟然回來了,平常這個時候,他都在飯店裏忙的。
“你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寧星河稀松平常地問了一句,好像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寧司海假裝嘆了口氣,“同事突然跟我換班,我沒好意思拒絕人家,就回來了。”
“是嗎?”寧星河打量着他,而後問:“你最近總是回來得很晚,飯店有那麽忙嗎?”
“當然忙了,人家可是大飯店。”
在寧司海這句話的話音落下之時,寧星河緊接着就問:“你确定沒瞞我什麽事?”
寧司海整個人一怔,看到寧星河筆直地凝視着他,知道安宜肯定是把在醫院遇到他的事情告訴他了。
“生病住院的人不是我,是你爺爺。”寧司海靜默了半晌說,繼而又說道:“我之所以沒告訴你,一是經濟壓力太大,會怕影響你的學習,二是你跟你爺爺的關系本來就不好,說了反而讓你為難。”
寧星河為什麽會跟自己的親生爺爺關系不好呢?起因是在他媽媽身上。
寧星河的爺爺好賭,年輕時把家裏輸個精光,後來又開始拖累下一代了,管不住自己的好賭成性,去借了高利貸,就想讓自己翻身。
結果整整三十萬貸款被他爺爺輸進去不說,還間接把他媽媽的命給搭了進去。
因為追債的人堵到家裏根本沒錢還,那些人一個個都是霸王,不還錢就每天來騷擾,甚至還去到他媽媽的店裏。
那些人本來是想吓唬吓唬寧星河媽媽,逼他們想辦法還錢,結果其中一個人卻不小心失手,手裏的錘子揮過去,砸到了他媽媽的腦袋上,把他媽媽給砸死了。
那一年寧星河才七歲,正是剛剛懂事的年紀,對于“死亡”這個詞,還沒有具體的概念,他只是瘋了似的想讓自己的媽媽回來,心裏始終抱着希望,以為她總有一天還能回來,但随着年齡逐漸增長,他終于明白,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了。
寧星河每次想到這些事情,就對他的爺爺恨之入骨。
過年的時候,他從來不會去給他拜年,甚至連平時,他也總是躲着不見他,因為這個人犯下的滔天罪行,哪怕用他的命來換,都無法彌補。
“為什麽還要管他?”寧星河冷冷地看着他父親,咬着牙開口質問。
寧司海就知道他一定會是這樣的反應,所以才一直瞞着他,不敢讓他知道。
“他就算犯了再大的錯,那也是我的親生父親,我不能看着他去死啊………”
“你這是愚孝。”
“你爺爺他反正已經是絕症了,也活不了多久,你就別跟他計較了。”
“我憑什麽不跟他計較?如果不是他借高利貸招惹了那些人,我媽會離開我嗎?你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麽過來的?我有多想我媽你知道嗎?”
寧星河的情緒突然一下崩潰,失聲大吼。
寧司海怔在那兒,眼眶逐漸變紅。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媽媽的突然離世給寧星河的性格造成了很大影響,因為小時候的他明明很活潑,有什麽話都會跟他們說,不會像現在這樣,全憋在心裏。
所以見他突然情緒爆發,寧司海就明白,他一定是隐忍了很久了。
“你有想過我媽嗎?你這樣做,難道不會産生一絲對她的愧疚嗎?”
寧星河突然又放低了聲音,輕飄飄地問。
寧司海垂下頭,苦澀哽在喉嚨裏,讓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你想怎麽做都是你自己的選擇,随便你。”
扔下這句話,寧星河就從家裏跑了出去。
寧司海想叫住他都來不及,因為他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寧星河跑出去很遠,進到一家超市,買了一紮啤酒,然後拎着坐到了路邊。
這條馬路很安靜,鮮少會有人經過。
寧星河拉開一瓶啤酒,仰頭看着天空,“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母親的死亡,向來都是他心底不可觸摸的一道傷疤,平日裏他都盡量回避,從不敢回想,而今天,這道傷疤被血淋淋地揭開了。
寧星河一瓶又一瓶地喝,喝到腸胃絞痛,喝到想吐,也沒停下來。
他一邊喝酒一邊諷刺地嘲笑,然而笑着笑着又無助地掩面低泣。
“媽,我好想你……”
他喃喃自語,淚水從他的指縫中一滴一滴地滑落。
深埋在心底的話,他只敢在夢裏訴說,像現在這樣親口說出來,好像從未有過。
偶爾有路過的人看到寧星河時而哭又時而笑的這一幕,都會默默加快腳步,大概是覺得這人很危險。
十多瓶啤酒下肚,寧星河他是真的暈了,眼前的世界都在天旋地轉。
不過他好像并沒覺得自己醉了,拿出手機,就要給安宜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