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廣播中枯燥的播報還在繼續, 周洛熙百無聊賴地擺弄着衣角, 餘光卻始終注意着綁匪的臉色。
直到看到那人的神色有了些微的變化, 她才特意留心記下了這樁案子的內容。
十二年前,s市幾名富商在一個月內相繼自殺, 唯一的共同特點是都有一部分財産不明去向。
“你們就這麽認定了他們是自殺的?”
“……”當年負責這件案子的人,顯然如今并不會出現在對講機另一側,給她答疑解惑, 他們同這位劫持犯所知道的信息幾乎是相同的, 甚至比他了解的還要少。
“反正如果是窮人自殺了, 還能有人大書特書, 說是生活所迫,逼不得已。若是有錢人, 怕不是都當做了笑柄, 覺着他們肯定是做了什麽虧心事才畏罪自殺。”
周洛熙沉默, 那個年代離她太久遠,沒有什麽切身的體會, 可僅憑一些故事中浮光掠影的記載,也能大致猜到, 在那個經商還被叫做“下海”的時候,在經歷過數次改革, 仍然屹立不倒,且一直再往高處走的商人,口碑從來都是兩極分化——有認為他們才智過人值得敬佩的,更有揣測其一定在暗地裏做了些見不得光的勾當。
“當年的案子如果查不出個結果, 早晚還會重新上演的。”
之後,那人明顯便心不在焉了起來,直到整個十二年前所有懸而未決的大案播報完畢之後,車上也還剩下幾個時運不濟的乘客。
目的已經達到了,現在他需要一個司機,替他開車的同時,也能作為人質。
于澤川聽了他的要求之後,很幹脆地就答應了。
先前車上的那一位,早就在之前抽簽的時候也跟着分了一杯羹,早就不知所蹤。
他被吓得不輕,幾個小時以來手一直在抖,那位劫持犯将一切看在眼裏,所以并沒把他扣下。
“等司機來了,剩下的人就可以走了,你們抓緊時間,我耐性不是很好。”
說完這句話,他灑脫的将對講機關了之後扔在一邊,不論對方再發起多少次通話,他都不再理會。
沉寂了許久之後,周洛熙靠着車窗,天色将黑未黑,大橋兩側的路燈已經心急地亮了起來,她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Advertisement
那人走近之後,拍了拍前門,就如同自己不過是個尋常乘客,想要上車一樣,不慌不忙。
周洛熙腹诽,這演技是不是有點差,這麽淡定點表現,會不會被人看出問題來。
那青年沒急着開門,他隔着玻璃向下看了一眼,只見是一個穿着藏藍色工裝的男人,低着頭看不清面貌。
“啧,還真聽話。”他自言自語地回身按開了車門放人上來。
上來的男人身材高高瘦瘦,一臉的不情願。
那青年歪着頭打量了他半晌,似乎覺着有些眼熟,但又實在想不起來,笑嘻嘻地道:“你是怎麽被抓上來的?難不成也是抽簽嗎?”
他還不慌不忙地,可乘客中有人沉不住氣了,直接便道:“如今司機也來了,可以放我們下車了吧?”
“可以可以,我說話算話,後門開了你們就走吧。”他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來,給司機讓出地方來。
那司機仍是不說話,僵硬地點了點頭,坐在座位上後,迅速打開了後門。
乘客們猶如遇到了大赦天下,門争先恐後地逃了出去,只剩周洛熙還沒有走。
她默默地跟在人群最後邊,卻在門口處站定,倚在車門上,又回頭道:“你要去哪裏?”
“這跟你就沒關系了,趕緊下車吧。”
“好。”
她口中答應着,卻在邁下車之後突然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
“我的行李忘了拿走了!”那綁匪回過頭,在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的一瞬間,突然手腕上傳來了一陣劇痛。
他不回頭就知道,自己被人擺了一道。
引爆器應聲落地,于澤川動作幹淨利落,不知從哪裏變出一副手铐,将那綁匪的雙手反剪,繞過扶手欄杆上扣在了一起。
“原來是你啊。”他冷笑一聲,“你是以為當了警察就能夠查清當年的事了麽?我說,你不是比我還大了幾歲,怎麽這麽天真。”
周洛熙原本還十分興奮地過來,要和于隊會合,順便說明一下之前在車上發生的事情——然後再偷偷溜掉。
可是這短短的幾步路,她才走了一半,卻發現這二人之間的氣氛頗為不對。
他們好像是認識彼此的?
周洛熙的腳步不自覺的放緩了,于澤川并不搭理這青年,卻是回過頭來給了周洛熙一記淩厲的眼神,同時厲聲道:“趕緊下車去。”
周洛熙停了下來,卻也沒有聽話地下車去。
十二年前,眼前的兩人都還是中學生,他們是跟那些自殺的富商有關?
可就算有關又如何,且不論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都不該由後人來承擔。周洛熙如今仍是絲毫也沒有放松警惕,如今的場景,同她之前所預見的畫面只差毫厘,還沒有什麽證據能夠讓她确信,這一次她已經逃脫了那段命運。
她沖過來抓住了于澤川的手腕,“你快跟我一起下車,要問什麽都能徹底安全了再說。”
她話還未說完,十分微弱的電子音鑽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
于澤川立刻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這綁匪手中的引爆器根本只是個幌子,他身上的□□其實都是壓力感應式的。他剛才雙手雖然都被控制住了,然而卻用力往後靠,抵在身後的鐵扶手上。這時再松開,就已經啓動了□□。
于澤川神色一斂,向着周洛熙的方向大喊:“跑!”
周洛熙反應也是不慢,立刻轉身從後門飛奔而下。
她不需要回頭去确認搭檔的安全,于澤川的腳步聲緊随其後。
在這種時候能夠立刻将逃生的道路讓出來不拖後腿,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行動方式了。
她從來沒有這麽盡力的奔跑過,短短的幾十米距離,随着入夜而已經帶着寒意的空氣湧進了胸腔,她強忍着要咳出來的不适繼續向前飛奔。
要快,要再快一點,現在還遠遠不夠安全距離。
而在周洛熙剛跑下車兩步的時候,只聽背後轟隆一聲巨響,熱浪翻湧,爆炸沖擊起的氣流砸在背後,就像被滾燙的鋼板砸中一樣,五髒六腑都好似要被壓扁一樣。
那沖擊的力量之大,讓她根本站立不住,直接被推到了半空中,整個人直接被掀過了欄杆。若不是她已經隐隐有所預感,眼疾手快的抓住了護欄最下邊的一截,如今恐怕早就已經跌落在水面上了。
同武俠小說中落入水中還有可能獲救的傳說不同,如果當真從非常高的距離落到水面上,沖擊力之大足夠将內髒骨骼全部拍碎,和跳樓沒什麽大區別,生還概率微乎其微。
周露西此刻無比的狼狽,她的右臂在剛才爆炸的餘威下,不知被什麽東西砸中了,如今疼痛和麻痹感并存,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僅剩的左手吊着全部的體重,死死地握着冰涼而光滑的欄杆。
這情景同她之前所看到的可說完全一樣,甚至是更糟一些。至少那畫面裏頭可還是白天,欄杆不至于冰的讓她的另一只手也失去知覺。
她如今的狀況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了,而那畫面中能來救他的人呢?
她剛才先一步跑下了車,尚且如此狼狽,而比她還要落後一步的于隊,現在會不會已經……
她不敢想,生怕自己徹底失去了希望,再多一秒都堅持不下去。
為了防止激怒綁匪,原本圍堵在大橋兩側的警察都離此處有相當遠的一段距離,就算他們現在趕過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到那一刻。
耳畔風聲凜冽,她沒膽子往下看,只覺如今腳下的不是滔滔江水,而是無盡的黑暗,在噬咬侵蝕着她心內對生的渴望。
為了活着這麽努力,最終還是逃不出宿命,興許還會因為自作聰明,而連累無辜。
簡直就是個笑話。
就在周洛熙的心已經和身體一樣冷,手指也開始顫抖着使不上力的時候,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手腕。
那手上帶着血跡和油污,同時還有令人信賴的溫度。
內心的希望如同剛剛熄滅的火苗又死灰複燃。她松開了握着欄杆的手,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付給上邊那人的手中。
于澤川在上頭似乎也使不上力,在周洛熙整個人的重量都交付在他手中時,整條胳膊都直接被帶出了欄杆外。
他猛的一發力,将人往上帶了一截,周洛熙此時也顧不上另一只胳膊的劇痛,直接伸手拽住了打橫的護欄,用盡全身力氣将重心移了回來,在雙腳終于踏到堅實的地面時,松了一口氣。
還未等劫後餘生的欣喜蔓延開來,她就注意到,那只方才一直緊握着自己的手已經滑落。于澤川整個人都蜷縮在地上,一側的衣服已經焦黑一片,被高溫融化後緊貼在皮肉上。随着動作有鮮血不斷自其中滲出,滴落在地。
周洛熙翻進欄杆之後,立刻撲到他身邊,手伸到半空中卻顫抖着停住了,她不知該不該用手扶起他,只能顫聲道:“于隊,你……還好嗎?”
于澤川臉色十分蒼白,之前強忍着疼痛去救人,如今下唇上全是血跡,他并不開口,只是向着周洛熙的方向揚了揚嘴角。
興許是想露出一個笑容來,讓她能夠安心吧。可似乎是起了反作用,于澤川失去意識之前,只能看到面前的姑娘眼淚哭的連成的線。
別哭啊,不然我還怎麽跟你抱怨,怎麽教訓你呢。
如果昏迷就是毫無知覺地熬過所有的痛苦,那一定是上天給人類格外的仁慈了。于澤川在接受一系列治療的過程中,一直沒清醒過。
只是即使他在睡着,眉心也還是微微擰着,周洛熙無數次隔着玻璃長久地注視着。
他身上一定也背負着什麽,不能輕易對人言說的東西。同樣是負重前行,他還在堅持,自己也沒有逃避的理由。
周洛熙掏出口袋中那張破破爛爛的,已經過期的火車票,撕了個粉碎。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于隊你辛苦了,要不要來吃個盒飯
于隊長:不了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