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叫于暖
天際的黑幕終于在雞叫之時被撕破成幾段,每一段都透了一些霞光出來,打在桃山村一間極為簡樸的草屋內,一下子驚醒了趴在床邊睡覺的小孩兒。
小孩兒立刻起身,仔細打量了一下周遭環境,一雙杏眼裏透出了控制不住的震驚;瞧見屋子前方的簡易妝臺上有一面銅鏡,他忙快步奔跑過去将鏡子拿起來看。
這一看便吓得他手一松,銅鏡當即掉落在地,發出巨大的響聲,震醒了那木床上躺着的婦人。
“孩子,怎麽了?”婦人虛弱無力卻盛滿關懷的聲音響起,令小孩兒生起的驚惶稍稍壓制了一些,但卻無法出聲回應什麽,只因現下他的腦子一片混亂,許多零散的記憶碎片都在他那小腦袋瓜子裏重新組合,他需要一點時間來适應這不可思議的事情。
婦人久不見回應,有些許擔心,強撐起病弱的身子,朝屋裏看去,只見小孩兒伫立在摔落的銅鏡前,低垂着頭,肩膀似乎還在不住的顫抖,好似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孩子,怎麽了,快過來,讓為娘看看。”婦人伸出手臂招了招,但面前的小孩兒始終沒有動作,她不由得擔心更甚,遂極力的坐起來,掀開被褥下床屐上布鞋,朝小孩兒走了過來。
她擡起一雙布滿繭子的手搭在小孩兒的肩頭上,正要說什麽,便見小孩兒轉過了身子,而後對她露出了一個淺笑,“娘,我剛才瞧見了一只兔子,想抓來給您補身子,卻被它跑掉了。”
婦人聽着他的話,擡起食指慈愛的點了點他的鼻子,“兔子怎麽會跑到咱家來,怕是你看花眼了。”說着,婦人面上露出了一片不忍之色,瞧着小孩兒瘦骨嶙峋的身體,心口一陣絞痛,別人家八歲的孩子都生的胖嘟嘟的,不似自己的兒子,瘦的跟個猴子似得。
“等娘病好了,多織些布,再繡些手絹去賣,給你買肉吃。”她以為是小孩兒想吃肉了,産生了幻覺,心疼不已的說道。
小孩兒笑了笑,趕緊扶着她到床上坐下,再蹲下身給她将布鞋脫了,這才道:“娘,孩兒不想吃肉,給您看病才是要緊的,您這風寒拖了這麽久不見好,昨夜還燒了起來,今兒孩兒去市集給您請個大夫瞧瞧吧。”
“不用,娘沒事,風寒而已,躺一躺,喝點草藥水,捂個汗就好了,別費那銀錢。”婦人說着,不禁又咳嗽起來。
小孩兒四下環顧了一下這個‘家’,一間土砌的草屋,屋內就兩張床,一張桌子,幾個凳子,一臺織布架,上頭還放着一塊未有織完的布匹。草屋外有一間簡陋的廚屋,從窗戶就能看過去,鍋碗瓢盆倒是都有,卻皆簡陋。
總而言之,整個家只能用‘家徒四壁’來形容,怪不得連大夫都不敢請,但她這病拖了半個多月都不見好,不看大夫不行。
“娘,有病看大夫才好得快,您這樣一直拖着,反倒是誤了生計,多不合算。”小孩兒說着,可這話卻一下子讓婦人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孩子,他鮮少能說出這麽有主意的話,想來也是自己病太久吓到他了。
想着,她擡起手撫摸着他瘦的皮包骨的臉蛋,輕聲道:“乖,娘真沒事...”
“娘,家裏還有十幾方您繡的手絹,孩兒待會兒就拿到市集上的布莊換銀子,而且我瞧山頭的桃子林結了不少桃子,都是野生的,孩兒去采摘一簍,一并拿去換,這樣就有銀錢給您請大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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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一聽這話更是驚訝了,他的兒子他知道,一向膽子小,別說一個人去市集,就連一個人在村裏溜達都不敢,更怕和同村的小孩兒碰面,免不得要被欺負,今日竟然還要自己去市集換手絹,換桃子?
“孩子...”婦人睜着一雙美眸看着他。
“娘,孩兒長大了,自能照顧您了,放心吧。”他說着,擠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安心笑容。
婦人當真是覺的自己這一病不起,迫的孩子一夜之間長大了,遂感動且心疼不已,眼淚控制不住的從瞳孔簌簌而下。
他擡起手給她擦淚,寬慰着她,再熱了昨夜剩下的米湯,服侍她喝了睡下之後,才拿起床頭的手絹。
他娘不僅會織布,而且繡工極好,每次繡的絹子帕子都能賣些個銀錢,市集有一布莊專門收購他娘繡的絹子帕子,只是她這一病半個多月,沒力氣再去市集,這些絹子帕子也沒能去換。
将這一疊絹子揣在懷裏,他又從屋子裏找了一個小背簍,這才推開屋門準備朝村裏那片桃子林而去。
推開房門的一刻,天際已經全然泛白,初夏的日光來的早也來的烈,現下日頭都有了要曬起來的趨勢。他不再猶豫,關上房門,直往桃子林去。
那桃子林他自是沒去過,這身體的原主人也只跟着那婦人去過兩次,對路線的記憶有些模糊,但好在他的方向感比較強,憑着那模糊的記憶也找到了那片桃子林。
只是,這身體畢竟小胳膊小腿的,從那草屋到這桃子林免不得爬坡上坎,着實累的慌,待他走到時,面上盡是熱汗,且日頭又盛了一些。
那日光照的他有些恍惚,将他好不容易調整好的驚惶情緒又給照了出來。
前一夜他還是個準備去大學報到的大一新生,哪知路上遇到搶劫,他一個反抗就被又驚又慌的搶劫犯捅了一刀,當下就沒了意識,等再醒來時竟然是在一個他不知道的朝代不說,還是在一個八歲小孩兒的身體裏,實在是有些荒誕,但荒誕卻又真實。
沒辦法,哭天喊地是沒用的,他只能接受現實。從這小孩兒淺顯的記憶裏,他得知,他和那婦人,就是他娘,在這個村子生活了八年。
他爹原本是村長的兒子,姓茍,是個癡兒,他娘被買了來給他爹做媳婦,然後生了他,可才生下他不到一月,他那癡兒父親就得病死了。
村長說是他克死了他兒子,便把他母子趕了出來,原以為只是生氣過幾天就好了,可哪知沒過幾日,那村長竟然也得了疾病随他那癡兒去了。
這一來,他們母子在這村裏便無依無靠,只得在這一間草屋,靠他娘織些布,繡點手絹為生,貧困交集的活到了八歲,還養成了他膽小怕事,孤僻不與人來往的性子,時常被村裏其他孩子欺負。
最為憤懑的是,他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為着他爹姓茍,所以村裏人便都叫他茍蛋,叫着叫着,就成了狗蛋,着實憋屈。
按理說,他那村長爺爺死了也該有些個親戚關照才是,可奈何他娘是被人牙子賣過來的,對他爹家的事一概不知,村裏也說,他爺爺脾氣怪,早和其他親戚斷了來往,根本無人可依。
他娘也更是可嘆,人牙子将其賣來時,她便已患了失憶症,不記得自己以前姓甚名誰,出生何地,家中可還有人。說的簡潔一些,便是來歷不明,可能是官奴,可能是□□,可能是哪個官家婢子,什麽可能都有,如此,村裏人定都是瞧不上的。
這樣一來,他們母子當真是無依無靠,像浮萍一般在這村子小心翼翼的活着,為的就是別哪日惹了村裏人不痛快,再給轟出去。
拉回思緒,揉揉太陽穴,瞧着滿山可口的野生桃子,他舔了舔嘴皮,踮起腳摘了就近的一個,在身上擦了擦後便放到嘴裏咬了一口——滿嘴的甘爽清甜,果然是好味道。
他滿意的笑笑,将背簍放下來,奮力的拿起一旁的竹竿去打桃子,剎那間,那些熟透的桃子便落了下來。他咧嘴一笑,忙去撿。
只是撿着撿着,卻忽然覺得身後有個什麽東西在向他靠近,或許是前世被人捅了一刀的緣故,令他對危險的東西生出了一股天生的敏銳。即在那東西的陰影已經在他頭頂籠罩起來時,他忽然一個側身往旁倒去,堪堪避過。
嘩啦一聲,一個八九歲大的孩子在他原本蹲下的地方摔了個狗吃屎!
他冷眼看着,沒什麽表情。
“攔住他,不許他撿桃子。”
那偷襲他的孩子摔了個狗吃屎後疼的哭了起來,引得一旁藏着的三個半大孩子都跑了過來,将他圍住。
“狗蛋,你居然敢撿桃子?知不知道這桃子林是我家的。”
這明明就是野生的,沒人管的一片林子。他冷眼想着。
“這樣吧,老規矩,給我當馬騎,馱的我高興了,我就讓你撿幾個回去吃。”說話的是桃山村現任村長的兒子,張平兒,同樣八九歲的年紀但個頭卻高出他許多,還生的粗腰膀圓的,說起話來一副孩子王的做派。
他并不把這四個孩子放在眼裏,眼下要緊的事是把桃子和手絹拿去集市換,再給他娘請大夫回來瞧病。
所以,他沒有搭理這幾個在他眼裏半大的孩子,也不管他們圍着的圈,轉個身自顧自的繼續撿。但他才一彎腰,後背便被人用桃子砸了一下。
“狗蛋你要造反了啊,沒聽見我說話嗎,快過來趴下給我當馬,再不快點,我讓我爹把你和你娘都趕出去。”那張平兒尖着嗓子嚷道,為着他爹是現在桃山村最有權勢的人,他便也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了不得的。
他揉了下被砸的背脊,想起這原主确實被那張平兒當馬騎了好多回,他那麽重,原主這麽瘦弱,馱着他在地上爬着走,那記憶,真是讓人不願回憶。
尤其好多回都被村裏的大人們瞧見了,可那些人都覺的孩子間的打鬧不足一提,壓根沒有管過,任由這原主被人欺負。他那娘又時常三病兩痛的,根本護不過來,即便要護,一個人對全村人,也是讨不到一點便宜。
“誰願意給你當馬騎你就找誰去,別跟這兒瞎嚷嚷。”他冷着臉說道,但他身體太小,又很是瘦弱,聲音也是特有的童聲,這話說出來當真是沒有一點氣勢。
“不願意?那就不給你撿桃子。”張平兒吆喝一聲,幾個小夥伴們一起将地上打落下來的桃子兜在自己懷裏,一個也沒有留給他。
他冷眼瞧着,再心平氣和的拿起一旁的竹竿重新打落了一些熟桃,正彎腰去撿時,張平兒又一吼,把衣兜裏的桃子扔了,過來搶他的,四個半大的孩子一下子将他撲倒在地。
“你竟然不聽話?要不是我爹可憐你們讓你們還住在村裏,就你跟你那來歷不明的娘,還又克夫克爹,整個倆喪門星,早被趕出村子了,我們家對你們有大恩,你就得聽我的。”張平兒不知何時坐在他身上,一手的泥巴往他臉上糊,其餘幾個孩子站在一旁樂呵呵的大笑着。
他礙于這身體原有的力量,還真是被壓得一點反抗的餘力都沒有,只護着臉聽着上方張平兒得意洋洋的聲音,“給不給我當馬,給不給我當馬,不給就不讓你撿桃子,脫了你褲子讓你光身子,不讓你好過,看你敢不敢不聽我的。”
他的臉被泥巴糊了一圈,心裏很是惱火,但忽然張平兒的動作停了,驚奇道:“你懷裏揣的啥?”說着,張平兒一把從他懷裏将那十幾方手絹拽了出來,還拿給一旁的幾個小夥伴,幾個人的髒手在那上面不停的揉搓着,将那繡好的花樣弄的肮髒不已。
“這手絹不錯,拿回去給娘她們擦汗也是好的。”張平兒說着就要往懷裏揣,另幾個小夥伴瞧着也跟着往懷裏揣去。
他一見,忽然放下護着臉的手臂,而後随手抓了一把泥土在掌心,趁張平兒喜滋滋的揣手絹的空檔,狠狠的朝其臉蛋扔去。
張平兒頓時驚叫,因為措手不及,臉上,眼裏,嘴裏,都被扔了一泥巴,尤其是眼睛,泥土鑽進了眼睛,火辣辣的疼,還令他張不開眼,看不見東西,當時便大哭起來。
他見張平兒哭着,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便使出力氣猛地推其一把,将其從自己身上推了下去,而後喘了口氣。
張平兒傷了眼睛看不見,又被推的前額撞到一個桃子上不說,還摔了個狗吃屎,哭聲瞬間震天動地,把一旁的幾個小夥伴都給吓住了,跟一下子沒了主心骨似得,不知道該幹個什麽,只瞧着跟沒事人一樣站起身拍着粗布衣裳的狗蛋。
他們瞧着狗蛋站起來,一把奪過張平兒手上的手絹,然後再走過來瞪着他們,在他們眼裏看來,此時的狗蛋就跟被鬼附體了一樣,很是怕人,所以一向兇巴巴的他們被狗蛋搶回了手絹時,都沒反應過來。
“狗蛋,你完了,你敢打村長的兒子,有你好果子吃。”見狗蛋要走,那幾個孩子才反應過來,其中有一人悻悻的開口道。
他冷冷的睨了他們幾眼,而後快速的将桃子撿到背簍裏,再檢查了一下懷裏的手絹,拍掉泥土,确認無損時才開口道:“我叫于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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