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尹公子的臉瞬間就白了。
他突然轉身就跑,卻不料身體已是筋疲力盡,還沒跑出幾步,便腳下一軟,跌了個大跟頭,摔了個慘不忍睹。
沈越忙幾步沖過去,伸手将他扶起來,尹公子踉跄着爬不起來,反手捏着沈越的胳膊,沈越感到他全身都在發抖。
“祖父,祖父出事了。”尹公子紅着眼睛,語無倫次地吼道,“仙門生變了!”
問雲宗衆人這時也都圍了過來,一邊安慰着他,一邊都伸手出來,貼着尹公子的後背輸送靈力給他。
沈越也想輸送靈力給他,奈何有心無力,自己的靈力早就油盡燈枯,幫不上一點兒忙,于是只得急切地道,“不要慌,如今你體力透支,就是跑斷腿也沒用,讓我們先想個辦法把你送回仙門去。”
旁邊一名師兄道,“問雲宗向來是乘坐靈鶴來往鹿晏城,如今靈鶴襲人用不得了,得用別的法器才行!”
又一名弟子立刻道,“掌門禦劍而行,我們下山也沒多久,他定還沒飛得太遠!”
“對,咱們試試齊力禦一器追,應該可以追上掌門的!”
“追不上就追不上,咱們就直接把他送到仙門去!”
一名弟子說着便将自己的法寶祭出,化成一只深沉的靈舟。
衆人立刻七手八腳地将尹公子扶上靈舟,随即将自己的靈力注入靈舟,靈舟頓時發出光芒,震顫着就要升起。
只可惜靈舟空間實在狹小,平時也就可乘一兩人,如今大家都擠了上來,實在是連轉身的餘地都要沒有了,最後一名踏上靈舟的弟子只得将沈越攔住,把他又往下推了推道,“我們本就是來救你的,你也沒有靈力了,這裏交給我們,你快回流雲山去罷。”
尹公子這一會兒功夫也終于穩下了情緒,面上也勉強鎮定了下來,雖然依舊心急如焚,也知道自己沒長出一對翅膀,飛不到祖父身邊去,他對沈越啞着嗓子道,“你回去罷,不用擔憂我。”
他将斷成兩截的道佩拿出一片塞進沈越手中,靈舟随即拔高,片刻後升到半空,瞬間化作一團黑光朝着鹿晏城的方向而去。
集衆人靈力于一身的靈舟在空中飛速前行,船尾的弟子一邊擡手擋風一邊喊着,“風太大了,都睜不開眼了,前面的師兄快張開法盾擋一擋啊!”
前面傳來吼聲,“忍着吧!靈力張開法盾,船速就降下來了!人家爺爺出了事,正着急呢!”
尹公子被衆人護在中間抱膝坐着,看着身邊全力給靈舟加速,被大風吹得東倒西歪的三流門派的弟子,又想起身邊那些日日以仙門子弟自居,曾圍着他百般讨好打轉,又在生死關頭忙着和他及沈越劃清界限的師兄弟們,心中頓時百般滋味,苦澀糾結到無法言說。
最終也只得嘆了口氣,将剩下半塊道佩緊緊握在手中,喃喃自語道,“瞎子,保重……別讓它再斷了。”
目送靈舟消失天際。沈越将剩下的半塊道佩放入腰間收好,這一摸,就摸到腰間衣裳裏鼓起一塊。
沈越忙拉開衣帶将小白鳥兒捧了出來,見它睡得正香。
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事,一件接着一件讓他應接不暇,而蕭美辰的出現,則直接讓沈越的大腦回路堵了車,完全無法再思考了。
他有太多的疑問,太多的不解。
最終在看到蕭美辰在自己的手中睡成絨乎乎的一團兒後,什麽也不去想了。
這一次,一定要保護好它。就是豁了他這條命,也不能再讓它受到半點兒傷害了。
他将蕭美辰揣回衣襟,感到小毛團兒在他的胸口翻了個身,心跳貼着心跳,不禁覺得自己也變得暖融融的,這一通輕松下來,沈越頓覺周身哪兒都痛,于是尋了個溪邊,用儲物袋中的草藥重新染了發,洗了臉,對着水面左右看看,又嫌棄地将鶴羽丢到水中,把他撸鳥撸出的臭毛病,下意識手賤從蕭美辰鬥篷上順來的一根銀羽當做發簪,對着溪水将頭發重新挽好。
若他猜的不錯,靈鶴已亂,他所知道的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那麽那些鳥,應該已經沒有繼續追殺他的意義了。
果不其然,回流雲山的一路上,那些煩不勝煩的鳥襲再也沒有出現過。
然而,行到山下,沈越卻被另一番景象驚呆。
護山大陣外,說不清的巨大靈鶴,或傷或累,被驅逐出山,正哀嚎鳴叫,無比憤怒,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之前做錯了什麽似的,不明白為什麽供養自己幾百年的流雲山突然翻臉無情。
聽到靈鶴哀鳴,蕭美辰便醒了。
不知怎的,他竟覺得在沈越身邊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就好像幼年時,只要看到藍結衣,就覺得這天地沒什麽事需要它擔心,一切不好的東西都會被藍結衣擋在那對炫目的龍鳍之後。
他睡眼惺忪地在沈越懷中抖了抖翅膀,從他衣襟中爬出來,順着肩膀跳上沈越的頭頂,在他的頭發裏用爪子扒拉了幾下,勉強當做一個不怎麽舒适的巢,蹲了下來。
沈越被它的爪子刮到了一根頭發絲兒,不住捂頭痛得嘶了一聲,那百多只靈鶴瞬間安靜下來,齊齊回頭盯着沈越。
就在沈越全身寒毛炸起,準備轉身就跑的時候,一只靈鶴率先低下了頭。
随即,所有的靈鶴都朝沈越垂下了巨大的鶴頭,仿佛見到了萬鳥臣服的皇。
沈越頓時懵了!心說哈哈哈別客氣!還沒過年呢快起來快起來!
蕭美辰懶洋洋地揚起頭,眸中閃過一絲紅光。
剎那間,天地間的靜谧被打破,衆鶴開始朝天嘶鳴,随即一只又一只靈鶴展開巨大的翅膀,騰空而起,開始朝着同一個方向,乘風破雲而去!
一時間,數不清的羽翼遮天蔽日,天地間仿佛只剩下黑白二色,無數巨大的陰影投下地來,将流雲山也染成了一片刺目的斑駁。
問雲宗衆人大驚失色,均朝那天上看去。
沈越仰頭站在山下,也被這番景象震驚不已,他心中激蕩,恍惚間想起曾幾何時,百只靈鶴帶着衆弟子飛往天山城歷練時,他也是這般孤零零地站在竹屋前,目送着飛鶴渡月,引項嘶鳴,那場面是何等壯觀!
而此刻,看着飛鶴漸漸遠去,沈越卻突然心裏空落落的。
不知為何,他隐隐覺得,靈禽襲擊的事情,好像遠沒有表面這麽簡單。
想到此處,他凝起眉頭,喃喃自語道,“它們要去哪……”
蕭美辰輕啾一聲,蹲在他的頭上,重新閉上銀眸,仿若睡去。
流雲山下,祁連城裏也是一片兵荒馬亂,幾個養了靈禽的世家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襲擊,損失慘重,百姓則緊閉門戶,躲在家中人心惶惶。
反倒是沈家因為沈越的叮囑,連只雞都沒留,僥幸逃過一劫。
然而發了瘋的靈禽在一夜之後,忽地都恢複了正常,似是完全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麽似的。
可流血事件已然造成,祁連城哪裏還有人敢容得下它們的存在,幾個養不起靈禽反而躲過一劫的世家家主找到沈父,正在商議着如何将城中靈禽驅逐出去,以保各世家的百年基業。
突然間,無數靈鶴遮天蔽日地從祁連城上空飛過,仿若一股風暴的起始。
沈父等人忙出門查看,卻聽城中嘶鳴漸起,城中上百只靈禽仿佛聽到了什麽召喚一般,從城中各處一只只展翅飛起,掠過殘垣斷壁,風卷殘塵,在人們的驚叫聲中和恐懼的目光下,一并加入鶴群,朝着不知名的方向騰空而去。
沒人知道,禽皇殿下的一盤好棋,這才剛剛開始。
不知怎麽的,小白鳥兒好像很不喜歡流雲山。
只要沈越繼續往山上走,它就會用小爪子胡亂扒拉起沈越的頭發以示不滿。
幾次三番後,沈越終于痛得捧頭求饒道,“好好好,咱們不上山。嘶,別抓,再抓禿了!”
于是只好帶着鳥主子往流雲山的相反方向走。
走了一陣,蕭美辰化為人形,又鬧起了小性子,坐在樹上不肯走了。
沈越想它是不是累了,用葉子捧了水給他,他偏頭不肯喝,尋了飽滿多汁的果子給他,他嫌棄地搖着頭不肯吃。
沈越圍着他打轉,愁得要命,站在樹下想了半天,仰頭問道,“莫不是你只能吃那湖邊的靈果呀。”
蕭美辰從樹上低下頭,靜靜看他。
沈越嘆了口氣,道,“好好好,那我們去找你的那個紅果子。”
他朝蕭美辰伸出手,蕭美辰目光一閃,有那麽一瞬間,沈越的身影仿佛和少年藍結衣重合了起來。
“哥哥。”
他忽地低喃了一聲,身子從樹上滑下來,沈越忙将他一把接住,順勢抱了個滿懷。
“只要你開心就好。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河,我也想辦法給你摘下來。”
日思夜想的少年忽地一入懷,沈越整個身子頓時都酥軟了。
他一邊喜滋滋地摸着少年蓬松柔軟的鬥篷,一邊癡癡地胡說八道着。
然而一路上,蕭美辰始終默不作聲,饒是沈越也終于發現了蕭美辰的不對勁。
他說了很多話,少年卻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就好像,好像少年根本不認得他了。
這個念頭冷不丁冒了出來,沈越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頓覺胸口一痛,不住彎下腰猛咳了起來,心說卧槽,這什麽情節,真要是這樣我一定撕了這本破書!
感到沈越又停了下來,頭上的小白鳥兒不耐煩地又開始扒拉起他的頭發來。
“嘶……疼疼疼疼。”
沈越忙将鳥主子從頭上捏下來,握在手心,指縫間只露出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再這麽下去,他覺得自己遲早得和那些禿毛鶴一樣地中海。
“說,哥哥是誰。”
沈越啪嗒在鳥主子絨乎乎的腦袋頭上親了一口,故意板起臉道,“若是不記得我了,就不給你紅果子吃。”
“……”
良久,林中樹葉沙沙作響。
蕭美辰終于耐心耗盡。
他撲騰着想從沈越手中掙脫,心裏想着要不幹脆一指頭将他捅死完事。
沈越卻手一松,蒙眼的黑布突然就濕了一片。
蕭美辰跌落在地,立刻化為人形,擡起頭卻見沈越早已淚流滿面。
然而很快沈越就好像回過神來一般,胡亂抹了一把臉,将蕭美辰一把拉起,按到樹下坐好,搖了搖頭,又有些神經質地道,“沒關系,沒事,你只要還活着就好,忘……忘了就忘了吧,我會讓你再想起來的。”
他捏着蕭美辰的肩,輕輕地搖了搖,“記得笛子嗎?哥哥以前常給你吹笛子的,記得嗎?記得嗎?這樣,我再吹一首給你聽,你聽聽就想起來了。”
他忙去摸腰間,卻發現那管破爛的笛子早不知掉到哪裏去了。
沈越皺了下眉,忙又道,“我還教你寫過字,你的字都是哥哥教的,記不記得哥哥教過你的字?嗯?想想?好好想想?”
蕭美辰忽地擡起頭來,按住沈越顫抖的手,彎起唇角打斷他道,“自然記得。”
沈越呆了呆,便感到蕭美辰拉過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寫下了一個字。
他先是一喜,待看清手心中之字後,頓時一怔,喃喃道,“不對,這是什麽字,我不曾教過你這個字。”
“教過的,這就是哥哥寫的字。”蕭美辰歪了歪頭,狡黠地看着他。
“等……等等!”
沈越忽地倒吸一口冷氣,難以置信道,“這……這個字是……”
正是他之前在手心中無意劃過的仙界文字。
“你……你認得這個字?這……這是什麽字?”
蕭美辰輕聲一笑,靠近沈越耳邊道,“是一個‘殺’字。”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生日祝福
我心中有一個故事,謝謝你們肯停下腳步,坐在我身邊聽我講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