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占涼之前沒有來過新疆，但是她知道，和平年代裏越是文化融合、民族聚居的地方，很多觀念和風俗就越包容開放。
五湖四海的兵團人，風俗各異的民族同胞，讓新疆整體的氛圍都是兼收并蓄、海納百川的，哪怕是亞歐大陸離海最遠的省份，也有着獨屬于戈壁和沙漠特有的遼闊和豪邁。
這一點，占涼從霍叔叔他們身上就可以看出來，男主人熱情好客的下廚做拿手菜，女主人則大方爽朗的調制小菜和準備餐桌，還單獨拿出一個小碗偷偷從鍋裏夾走幾塊雞肉，給每個孩子嘴裏喂一個，美其名曰“嘗嘗鹹淡”。
占涼嘴裏也被喂了一塊雞腿肉，醬汁濃郁，勁道滾燙，大盤雞特有的鮮香味美讓她忍不住多吸了兩口香味，被趙老師又偷摸的喂了一口。
“好啦，快回去看動畫片吧，待會兒做熟了一起吃。”哄小雞一樣的把孩子們勸走，趙老師的姿勢熟練，大廚霍叔叔也假裝沒看到，唯有古麗哈在偷笑和面，又偷偷喂了占涼一小塊。
“這次沒有了，最後一塊。”古麗哈說完，還把空碗給占涼看了一下，活潑又親昵。
占涼自小跟着父母過，哪怕常年見不到他們也沒見過爺爺奶奶來家裏陪自己，所以在她有限的走親戚記憶裏，占家是一個大族，特別講究血緣輩分的氏族，男人們逢年過節就是吹捧彼此掙錢和車房，女人們就是聊孩子和家庭，連做飯都是專門請的人過來，自然也沒有會單獨夾出一小碗，給每個孩子嘗一下的親戚。
至于像霍叔叔這種一家之主來下廚做飯，更是少見，他們大部分都是喝着酒把花生米的皮扔到地上，然後咧咧咧的胡吹。
占涼記得她有個東北轉來的高中同學，就在班裏說過他可是掌握家傳廚藝的正宗東北男人，絕不讓親媽和親姐姐洗鍋做飯傷皮膚，炖鵝水平也已經出師，力證東北男人顧家疼老婆。
看到霍叔叔站在大鍋旁，順手把趙老師掉下來的蒜皮撿起來扔竈臺裏面，占涼心想看來不止東北的家庭氛圍特別好，西北的也不差。
她喜歡這種家庭氛圍特別濃的地方。
當天晚上，占涼發現了自己的靈魂摯愛——拌到大盤雞裏的皮帶面。
古麗哈活的面，用手捏成皮帶寬度之後抻展，按照一條一條的煮熟後倒入大盤雞的湯汁之中拌勻，由于面沒有切斷，占涼整整吃了兩條，滿滿一小碗，吃到忍不住摸着肚皮發呆。
霍叔叔其實炒了整整兩只大公雞，三個家長就吃了些雞脖和雞爪，剩下的基本上都讓五個孩子吃掉了，每個小碗旁邊都堆了不少的骨頭。
能吃就是健康和強壯，新疆的家長審美相當的西北，不管男孩子巴郎還是女孩子丫頭，吃的飽飽的才是父母的成就，古麗哈都把雙胞胎的袖子勉起來，讓她們筷子用不利落就直接拿手啃，吃完再一起擦。
霍達還專門挑了兩個小雞腿，左右手各拿一個，學着梁山好漢大口吃肉的動作故意啊嗚，看的趙老師又往他背上抽了一巴掌。
也就占涼和蘭拓的吃相斯文，拿着筷子還不忘吃點土豆和其他的菜，占涼是個假孩子，蘭拓估計就是天賦使然，好看的孩子連吃飯都能點亮畫面感，讓霍叔叔都忍不住給蘭拓的碗裏多夾幾塊雞腿肉。
占涼發現新疆用的不是本地時間，按照北京時間的話其實有兩個多小時的時差，再加上做飯的時間耽誤了一些，他們吃完飯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冬天的太陽落山的很早，趙老師和古麗哈一起把孩子身上沾着的面湯和油汁擦幹淨，霍達就偷偷加入了隊伍跟着占涼他們一起回去睡覺了。
估計平時兩家孩子也是搭夥養的，霍達擔心親媽晚上看到自己的新羊絨大衣又氣不過收拾他，忙乖巧的跟在古麗哈身後往外躲一晚。
古麗哈家裏的床多，足夠孩子們睡了，就把五個小孩全部帶回去了。
屋子裏的暖氣已經變溫了，古麗哈去廚房添煤架火，端來熱水讓孩子就在客廳裏面，拿着小臉盆和小牙缸洗漱，看洗白白之後就利落的扒掉身上的衣服，留秋衣秋褲放到卧室的床上，坐在床沿邊拿熱水泡腳。
“霍達不許撩水玩，哈爾和烏蘭也不能玩盆裏的水，知不知道？”客廳和卧室裏都鋪着漂亮的地板磚，潑上水就會變得特別滑，古麗哈的叮囑就代表着之前發生過小崽子泡腳，忍不住拿腳丫撩水，然後地板帶水把人滑倒的事情。
這麽一說，蠢蠢欲動的霍達立刻低頭，雙手背好挺直腰板，聽課一樣的表示自己會乖，哈爾和烏蘭也有模有樣，親親熱熱的坐在一起也不亂動，堅決不讓盆裏的熱水豁出來一滴。
等古麗哈去客廳收拾臉盆和牙缸之後，蘭拓左看右看，躍躍欲試的想從水盆裏伸條腿出來，小孩子的紀律觀念和成年人不同，有的時候越不讓做什麽就越想做什麽，只是蘭拓還沒有行動，就看到霍達眼神一亮，頗有一種蘭拓潑出第一滴，他來補上一大盆的期待。
“咳。”要不是屋外太冷了，古麗哈怎麽會專門讓幾個孩子在屋子裏洗漱，占涼故意咳了一聲，讓四個小孩子全部坐好以為行動暴露了。
占涼：……
敢情你們四個，都挺想玩潑水的啊？
房屋的格局方正，設計的時候考慮到廚房做飯和供暖以及外帶倉庫儲備的功能，沒有直接連通卧室和客廳，需要外出再進隔壁的廚房，占涼能聽到古麗哈在隔壁用鐵鉗給鍋爐加煤塊的聲音，想了想之後拿毛巾擦幹水，踩着拖鞋想去幫幫忙，結果還推門還沒有掀開厚門簾，就被門口的冷風吹回來了。
嘶，秋褲瞬間結冰的凍。
“嗯？小涼洗好了？真乖。”古麗哈正好進來，直接把占涼抱起來塞回卧室的床上，還用手握了一下她冰涼的小腿，然後誇了一下其他四個小朋友，“今天很乖，沒把水潑出來，現在自己擦腳丫，然後回被窩裏呆着。”
孩子年紀太小，還不能單獨睡一個卧室，所以大卧室中間有阻隔的簾子，左邊是蘭拓和霍達睡得高低床，右邊是占涼的小床以及古麗哈帶雙胞胎睡的席夢思。
平時簾子是拉開的，床和床之間的距離也近，能讓孩子蹦來蹦去，占涼還看了一下被改造的高低床，果然，欄杆被加厚加高，除非故意跨欄往下跳，否則根本翻不下來。
小孩子睡得早，占涼躺進被窩之後很快也陷入了夢鄉，再醒來就是天亮。
“有烤包子烤包子！”霍達一聲嗷嗷就把占涼殘留的睡意吓退，她穿好衣服洗漱完畢，跟着古麗哈又去了趙老師家裏，吃霍叔叔剛買回來的烤包子。
曾經笑稱“我不吃羊肉，太膻了”的占涼，猶豫的咬了兩口之後就重新做人了，“這種鮮香緊致的好羊肉請來一沓”。
坎坎村附近的羊種是哈薩克大尾羊，肉脂鮮嫩味美、無膻味，元清的賦詩裏面提到的就是這種羊，工業的不發達反過來保護了原生态的生活節奏，占涼聽古麗哈說這些羊是附近民族村裏哈薩克牧民養的，全年陪着羊去山上逐鮮甜的水草，直到貼膘成羊之後再從山裏出來。
總體來說，就是讓羊吃無污染的青草甚至一些本土草藥，喝冰洌清甜的雪山融水，想走哪裏走哪裏，想吃什麽吃什麽的“大爺式生活”，培育成本極高，但是味道真的能改變所有人對羊肉一切的負面印象。
好羊肉，只用白水煮出來都是清鮮回甘的，沒有任何的異味，再加上本地的紫洋蔥，燙的占涼邊吸氣邊去拿第二個烤包子。
她現在相信，以前認識的富二代朋友自駕游去新疆玩，結果回來的時候，什麽風土人情都沒說，先自豪的打開後備箱，展示帶回來的三只羊的事情了。
除了烤包子還有奶茶，磚茶煮水後加入鮮奶，最後再加一些鹽調味，和占涼喝過的奶茶完全不同，但是極為淳厚，上面還會結出一層奶皮來。
占涼算是發現了，新疆絕對是恩格爾系數高占比的大省，除了經濟發展水平受限的客觀原因，還有着他們對美食的本能追求，可以不講究住的地方，可以不去買漂亮衣服，但是全家一定要快快樂樂的吃好，吃飽，吃美。
從她在古麗哈身邊醒來，除了回來路上幾頓沒辦法的簡單飯菜，剩下的每一餐都很重視，可以不隆重但一定要美味，就像現在他們剛吃完烤包子，蘭拓和兩個妹妹就已經圍着古麗哈，說晚上想吃揪片子，然後古麗哈沒半點意外的點頭，告訴他們已經把面醒上了。
“那我明天能吃拉條子嗎？”霍達唰的舉手，開始點明天的飯，然後被霍叔叔踹了一腳屁股，“寒假作業寫了沒？今天還沒有過完就想着明天吃什麽，下次霍達你來剁餃子餡！”
占涼看着霍達嗷嗚一聲逃跑，還不忘再拿走一個烤包子，氣的趙老師在後面發警告通知，“霍達，你要是把手上的油沾到了卧室或衣服上，等我揍你！”
霍叔叔去收拾孩子了，趙老師和古麗哈也暫時忘掉“我們吃什麽”這件大事，先陪占涼去一趟村裏的大隊部。
占涼現在算是古麗哈收養的孩子，但坎坎村不會不聞不問的，村長和書記都準備見一見孩子，幫她解決接下來讀書的學費和課本費。
英雄的孩子，不應該獨自在冬日裏穿行。
除了古麗哈和趙老師他們之外，還有很多人也在關注占涼的成長，等待着關鍵時刻伸出援手。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地方，這麽多叔叔阿姨在，不會委屈一個孩子的。
占涼被趙老師的圍巾裹的只露兩只眼睛，然後一左一右的牽着手往前走，眨了眨眼睛，覺得睫毛差點被湧上的水汽凍住。
太、天冷了，想感動都不敢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