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高考
奶奶走的太突然了, 一點兒預兆都沒有。
舒望北整個人都懵了,是周犀把後面的事張羅起來的。
舒望北後來想起奶奶那天晚上說的話和硬塞給他的錢,他想奶奶那時候應該已經感覺到了。
舒望北特別後悔,他每天都在埋怨自己對奶奶不夠關心,竟然沒有發現她的不對勁,周犀跟他說,奶奶這麽走了未必是壞事, 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走的安詳,臨走沒受什麽罪。
人活一世,從母體出來時是啼哭着的, 離去時是安寧的,已經很難得了。
奶奶的喪事辦了三天,到最後一天,舒望北已經哭不出來了。
舒河和舒麗也來了, 舒河的背看起來又佝偻了一些,舒麗的臉上也不像前陣子看着白白淨淨的, 隐隐的泛着黃,她身上穿着件綠色的翻領上衣,襯的臉色更差。舒望北全程都沒理他們,看都不看一眼, 說了斷絕關系,那麽以後就是陌生人。
舒麗聽說周犁回來了,已經不再好意思去湊近乎,她哥犯事以後, 以前村子裏鎮上有心想跟她結親的小夥子都打了退堂鼓,畢竟舒麗長得雖然好,但是也沒好到像天仙,家裏有個坐牢的哥哥,娶了她肯定會被人在背後說閑話,鬧的家裏面上無光。
這事之後舒望北在家躺了兩天,什麽都不幹,就那麽幹躺着。周犀知道他心裏難受,也不多勸他,每天默默陪着他,偶爾出去給他買些小零嘴吃,陪他說說話,聊天時也不提家事,就給他講看過的書和電影,舒望北聽着聽着就入了迷,情緒稍微好了一些。
又過了幾天,周犀下班時帶回來一把吉他,舒望北看見了眼神裏有了些好奇。周老師在椅子上坐好,調了調琴弦,試着彈了幾下,音準沒問題了,他沖着舒望北笑了笑,“給你唱個歌,好不好?”
舒望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忙坐起來點頭。
前奏響起來,舒望北覺得有些熟悉,等周犀開始唱的時候,舒望北都愣住了,他沒想到周犀會選這首歌,也沒想到他唱歌竟然這麽好聽。
“在哪遙遠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親愛的媽媽,已白發鬓鬓發.......。”
這是程琳的《媽媽的吻》,周犀的音準很好,聲音低沉富有磁性,與女聲的那種溫柔恬靜不同,他刻意的放柔了聲音,整首歌唱的纏綿缱绻,舒望北聽着聽着就笑了,等周犀唱完了,他靠過去隔着吉他抱住他的肩膀,“你現在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我溫柔慈祥的老媽媽。”
周犀低頭在他頭頂親了一下,一臉嚴肅道,“我不介意給你當媽或者當爸,但是請把那個“老”字去掉。“
舒望北哈哈的笑出聲了,這麽多天的沉郁終于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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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犀扶着他的肩膀讓他直起身,問道,“想不想唱歌?”
舒望北有點兒想唱又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我唱歌沒你那麽好聽。”
周犀搖搖頭,“沒關系,就我們兩,我不嫌棄你。”
舒望北以前錄《小城故事》時就已經豁出去了,本來就想唱,臺階遞過來了當然立刻從善如流,“那你會彈《小草》嗎?” 其實他想唱《我的寶貝》,作為周犀給他唱《媽媽的吻》的回禮,但是那首歌是兩千年以後發行的了,舒望北當然不敢唱。
周犀點點頭,這都是大衆耳熟能詳的歌,他從随身包裏拿出個譜子來,翻了幾頁就找到了,跟着譜子彈了幾段,沖舒望北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
舒望北的聲音還隐約有些少年特有的質感,清亮好聽,但是一開口就跑調了,周犀并不介意,用鼓勵的眼神看着他,等到他唱了三四句以後,唱的速度太快了,已經徹底脫離了周犀的曲調跑偏了,周犀加快手指的速度也沒跟上,無奈的笑了,開口跟着舒望北一起唱,兩句就把他又順回來了,接下來兩人一起把這首歌唱完了。
周犀問,“還想唱什麽?”
舒望北唱上瘾了,眼睛晶亮的,“我要唱《一無所有》!”
周犀笑着看他晶亮的眼神,笑着點頭,手指動作變得極其快速,激烈的前奏響起來,“好,就唱《一無所有》!”
一連唱了十來首歌,舒望北到後來就是瞎吼了,嗓子都嘶啞了,周犀也并不制止他,讓他好好發洩,等最後一句唱完,舒望北愣了一會兒,一下子撞到周犀身上,吉他被他撞得發出嗡的一聲,周犀也被他撞的身子向後仰了一下。
“怎麽了?”周犀輕聲問。
“我以後就只有你了。”舒望北臉埋在他脖頸裏說,聲音聽起來有點兒哭腔。
周犀下巴抵着他的頭頂,“我也只有你。”
“那周犁呢?”舒望北甕聲甕氣的問。
“不要他了。”周犀很幹脆的回答。
剛走到卧室門口想敲門的周犁身體僵住了,咬牙切齒的暗暗咒罵,“舒望北這個小妖精!”
......
三月開學前,周犁又回北京了。
時間進入四月份以後,舒望北的學習任務更加緊張了,周犀已經把他的學籍調到縣裏高中,他雖然人不在那裏上課,但已經算是高三學生中的一員了。
高考在七月中旬,算來算去不過一百多天,周犀很有心,特意親手給舒望北做了本日歷,上面沒有日子,是從一百天開始的倒計時,每一頁除了倒計時數字以外,還有一小段鼓勵的話,或者是堅持到某一天給一個小獎勵等等,舒望北強迫自己不往下一口氣翻到頭,這樣每天都會很期待有個小驚喜。
日子在一天天流逝,臨近七月時,舒望北緊張的每天吃不下睡不好,周犀強迫他扔下書本,帶着他去郊區轉了一天,在當地農村吃農家菜,還找了謝建業乳制品廠的定點養殖戶,讓他試着親手擠牛奶,結果奶牛被他抓疼了,給了他一腳,周犀被吓的心跳都快停了,那家主人沒管住牛也正忐忑不安,就見舒望北滿身草籽皮子的坐起來,轉頭跟周犀說,“我怎麽突然就感覺不緊張了?”
周犀不放心,領他去了趟醫院,全身檢查了個遍,什麽毛病都沒有,舒望北特實在,跟周犀說,“我看我就是欠揍,以後我再瞎緊張你就揍我一頓。”
......
高考那天,舒望北全副武裝,書包裏放着準考證還有鋼筆、鉛筆、橡皮之類的文具,臨出門前周犀不放心的一遍遍翻他書包,舒望北被翻的不耐煩,一個勁兒往回扯。
周犀幫他把書包系好,看他背到背上,表情嚴肅的問他,“你再重複一遍,我剛才怎麽說的?”
舒望北知道今天周犀不會懲罰他,于是很大膽沒好氣的翻白眼,“拿到卷紙要最先寫名字,答題前先看一遍卷紙的頁碼對不對,有沒有缺頁漏頁,試題有沒有印刷的不清晰的,有問題及時跟監堂老師說。寫語文作文要提前安排好時間,認真審題後再寫。水喝完了瓶子要放到椅子下面,防止瓶子倒了,水灑到試卷......。”
說了一大堆,舒望北喘了口氣,“再說下去時間來不及了。”
“還來得及,再等一下,”周犀從旁邊桌子上拿了個飯盒,從裏面夾了塊玉米面發糕出來,“再吃一口,越發越高,吃了肯定能考好。”
周犀的迷信舒望北早就領教過了,哭笑不得的很配合的咬了口發糕,嚼吧嚼吧咽下去,周犀又給他喂了口水,拿水杯時手還抖了一下,差點兒打翻了,舒望北在旁邊看的眼角直抽。
周犀在前幾個月還特別淡定,随着考期的臨近,舒望北放松下來了,周老師鬧起了考前綜合征,緊張的不要不要的。
周犀又上下打量了舒望北一圈,正了正他頭上戴的涼帽,“走,出發!”
為了這次考試,周犀和舒望北最近幾天都沒在家住,就住在縣裏學校旁邊的招待所裏。周犀學校本來也在期末考試,老師們都挺忙的,但他請假時誰都理解,畢竟家裏有高考的學生。
他們到考場的時候,還沒開始進人,考場門口周圍都是學生和家長,周犀找了個樹蔭底下,把随身帶的小馬紮放好,讓舒望北坐着休息,他自己去小賣店擠着買了個冰棍兒,不讓舒望北吃,太涼了怕吃壞肚子影響考試,就讓他拿着冰冰臉頰和腦門,防止太熱了中暑犯困。
舒望北戴着帽子背着書包看起來特顯小,旁邊有家長看到了,笑着對着他感嘆道,“你爸對你真好,你可得努力考出個好成績,別讓他失望了。”
舒望北愣了一下,擡頭看了一臉冰冷的周老師一眼,強憋着沒笑出聲來,心裏默默想,這家長真該配個眼鏡了,我們家周老師又年輕又帥,哪裏像我爸了。
考場大門打開的時候,周犀拄着拐杖跟在他後面,一直到門口保安攔人了才停住,一整個上午,周老師就擠在一堆扇扇子聊家常的家長群裏,心神不寧的等着。
上午考試結束以後,考場大門打開了,考生們烏央烏央的往出走,舒望北怕周犀着急,搶先先跑出來了,到了周犀面前,“你等着急了吧。”
周犀搖頭,“走,我們回去吃飯。”
飯是在招待所吃的,附近的餐館人都爆滿,周犀也不放心他在外面吃,他們從家裏帶了個電鍋,他自己動手,給舒望北煮了面條,怕面條不擋餓,還把早上的發糕找出來熱上了。
吃飯時周犀幫舒望北擦了擦嘴角,“外面的飯不幹淨,你湊合吃着,等考完了帶你吃大餐。”
周犀做什麽,舒望北都愛吃,當然不會挑食。
晚上的試也考完以後,兩人吃了飯在路邊溜達散心,舒望北轉頭問身邊的周犀,“你怎麽都不問我考的怎樣?”
周犀皺了皺眉頭,“現在別提這個話題,你盡力就好。”
舒望北嘿嘿笑,“怕影響我心情,明天考不好啊?”
“別瞎說!”周犀斥責了他一句,嘴裏念叨着,“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舒望北看着他笑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周老師,我問你一個問題啊?”
周犀轉頭看他,舒望北猶豫了下說道,“如果......不是瞎說啊,就是假設一下,如果我沒考上大學,你打算怎麽辦?”
“那就明年接着考。”周犀回答的很幹脆。
“那如果明年也考不上呢?”舒望北接着問。
周犀眉頭皺的更緊了,“是不想考了嗎?如果你想放棄,我雖然覺得可惜,但是也會支持你,咱們現在就可以回家。”
舒望北搖頭,“當然不是,我就是想,萬一我考不上,就太給你丢人了,你們家親戚還有你們學校都知道我參加高考了,”他制止想開口說話的周犀,“而且,我考不上的話,明年你是不是就不跟我領證了?”
周犀沉默了半晌,嘆了口氣道,“望北,對不起,這陣子是我太緊張了,但不是你想的原因,我跟你說過,現在的你對我已經足夠好了,我緊張是因為擔心你萬一考不上你會自我懷疑,我不希望看到你沒有精神的樣子。”
“既然如此,你就不用那麽緊張了,”舒望北笑嘻嘻道,“我保證,考不考得上我都是我,天下最帥的我!”
周犀愣了一下,笑了,這才明白舒望北是在安撫自己。
兩天的考試很快過去,舒望北自認為考的還不錯,一志願很可能能上。
舒望北的一志願報的北京,二志願報的當地的大學,這是和周犀商量以後互相妥協的結果,舒望北希望留在當地,但周犀不同意,他說能力允許當然是上最好的,以後有暑假可以回家,他只要放假也會盡量多去看他。兩人争來争去,最後還是只能交給成績決定了。
高考結束之後,周犀就抓緊時間回學校工作,舒望北徹底放松了下來,在家整理了他這一年多用的課本、錄像帶還有習題冊,每天學習很容易有膩煩心理,有時候他會煩的恨不得把這些書都撕碎了,高考前他還跟周犁打電話說,考完了就把書都扔火堆裏燒了,這輩子再也不想看見了,結果現在真正考完了,舒望北倒覺得對這些書很有感情,看着上面自己做的筆記,劃的亂七八糟的線和符號,總覺得這代表了自己的一段努力和艱辛,他小心翼翼把這些都放回到箱子裏,還自制了個封條貼在上面,寫了當天的日期和自己的名字。
中午吃過飯他睡了一小會兒,家裏沒人了,他也不講究了,光着上半身穿了個平時做飯穿的破短褲,趿拉着一雙舊拖鞋,從冰箱裏拿出來個冰鎮西瓜,切成兩半,美滋滋的用勺子挖了吃。
剛吃到一半,有人在外面敲門,咚咚咚,咚咚咚,每敲三下停頓一下,不緊不慢的,還挺有規律。
舒望北放下西瓜,随意套了件背心,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去開門。
門一打開,他愣了一下,門外的人他從沒見過,他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一種呼之欲出的熟悉感迎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