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神童星霜
北海郡的“十萬大山”雖然是虛指,不過這裏群山環繞,碧水泛波,氣候多雨,上天格外的厚愛,令這裏的景色美如絕代佳人。尤其是煙雨朦胧時,那濕潤的水霧肆意飄散,彷佛一層會流動的薄紗,将青山綠水籠着,如詩如畫、如夢如仙。
能在年幼的時候,走一走十萬大山裏的各大村寨,見識不同民族的風俗民情,對前世出了省親就沒出過宮廷的陸星霜來說,是一種難得的體驗。
祖父陸正英的一位妾侍出身白夷族,是十萬大山裏最大村寨的一支。所以陸星霜才能在白姨娘的幫助下,自由出入幾個友好和睦的山寨。
三年來,每年的三五七月,各大山寨開放集市,她都會穿着白夷族的服裝,跟着白姨娘到處游玩。去山寨裏看吊腳樓,品嘗原始地道的食物,聽最*動人的俚曲。
被束縛到不能動彈,才知道自由有多可貴。所以陸星霜很快喜歡上了在新夷的生活,沒有爹娘——爹娘在不在都無所謂,她又不是真的稚齡女童,缺乏關愛!身邊有人打理日常起居,她便很滿意了。
現實跟她往“才女”方向的籌劃有所不同,不過年齡還小麽,也不急一時。她沒記錯的話,陸氏三房是在聖元四十年進京,也就是說,她還有五年的準備時間,足夠了!
心滿意足的享受“自由”時,這一切,被一本破書給毀掉了!
“該死的《柬書集錦》!”
陸星霜咒罵了一句。倒黴就倒黴在她不能解釋,也不能露出任何異色,裝小孩懵懵懂懂——不,一點也不懂最好!
奈何,陸正英相信嗎?
這幾天,白姨娘忙得腳不沾地,時時刻刻跟在陸正英後頭。忙什麽?當然是忙着監察陸星霜。陸星霜走到什麽地方,都有幾雙眼睛緊緊盯着。
一雙眼角帶着皺紋的,是陸正英老爺子,躲在花樹後頭,一眨不眨的随着小孫女的走動而轉動。一雙是白姨娘的,她一時看看陸老爺子渴不渴,累不累,一時注意九兒那邊有什麽需要,她一拍手,馬上有兩個丫鬟過來,不是端着茶壺就是帶着巾帕。
這種“盯梢”已經進行了半個月了,從每天早上睜開眼睛,到晚上閉上眼睛。
之前開開心心,約定成俗一起去山寨的,早就取消了。老爺子疑心病太重了,沒有打消疑惑之前,去哪兒?哪兒都不去!
“老爺,您的書不是寫勸谏皇帝的嗎?有什麽不能看的?之前您還說過,要寄給京城雕成陰版,印個三五千冊呢!”
“哎呀你們懂什麽,那是寫給大人看的,不是寫給小孩子看的!”陸正英唉聲嘆氣,一時抓抓頭發,一時扯扯袖子,懊惱自己怎麽就一時心軟,答應小丫頭随意進出書房了呢?
不讓她進去,哪有今天這麽尴尬?
陸正英雖然平時沒個正形,在親生兒子面前耍無賴、破口大罵是家常便飯,但在孫兒一輩面前,還是講究個面子。他現在怕就怕,陸星霜認得字多,懂了書裏的意思。
或者不懂,但是記在心裏了。等她漸漸年長,懂得人事了,再回頭一想……啊呀呀,叫他這張老臉,往哪裏擱!
越想越郁卒,越想越抓狂!
這個時刻,他甚至想把《柬書集錦》給撕掉,要是從來沒有寫過這本書就好了!
左右不是、抓耳撓腮之際,陸之煥來了。晚上,煎熬得受不了的老爺子拽着兒子喝酒,眼神游離,嘴角勾笑,帶着一股老謀深算的奸詐。
趁兒子喝得醺醺然,有三四分醉意的時候,陸正英半是問詢,半是誘供的問,“星霜孫女的啓蒙,是誰教的啊?認識多少字了啊?”
陸之煥立馬不高興了,“爹,星霜放在您這裏三年了吧,她認識多少字,您不知道嗎?”
“我哪裏知道?小孩子家家,我是跟她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呢,還是說‘放太甲于桐宮’呢?有兩個姨娘教就不錯了!”
一看兒子的臉色都變了,陸正英馬上改口,“左右就是啓蒙認字,誰教不是教?又不是詩文經典!一字差,南轅北轍。你們哥兩小時候的啓蒙我都沒教過!”
陸之煥想到親爹的不靠譜之處,冷哼了一聲,“之前在京城……您忙于編書就罷了,現在在北海郡又不是身居要職,做兒子的求您有空多教教星霜,她好歹是您的親孫女,得您幾句指教也是應該吧?”
“那個,哈哈,肯定啦。你就這麽個嫡女,我也只有這麽一個嫡出的孫女,不疼她,疼誰?對了,兒子,星霜嫁今年七歲了,我不耐煩從啓蒙認字開始,兩個老姨娘水平有限,你就多留新夷一段時間,教導星霜認得常用千字。”
陸之煥得意:“星霜四歲就認得千字了!”
“什麽?她、她那麽小!”
陸之煥以為老爹不相信,“不然兒子為什麽這麽重視星霜的教育?這孩子,天資過人,聰明穎悟,百字短文,看一遍就能背誦。”
“四、四歲就能……”
“當然!兒子去年給了她一本說文解字,讓她一天看兩頁,把每個字的字形、字意記住。一年過去,大概看完大半了吧?”
陸正英臉越來越白,最後酒杯傾灑了大半,捂臉羞愧逃竄。
太倒黴了,如果孫女笨拙,想個辦法讓她遺忘就罷了,小孩子容易哄騙。偏偏來了三年,竟然沒發現星霜是個神童!
這下他的形象啊,徹底玩完了!
陸正英這會兒追悔莫及,把怒火沖兒子撒——你生了一個好女兒,怎麽教的?她聰明,聰明倒是顯露出來啊?誰家的孩子背書伶俐,不喜歡在大人面前顯擺?或是得到誇贊,或是得到獎勵,怎麽,怎麽到了你女兒身上,藏着掖着,一絲兒都不露呢?
陸之煥知曉始末後,整個人噴着火——我女兒小時候不是受過心理傷害嗎?不行,這會兒也把你當成“時疫源頭”控制起來看!你什麽想法!再說,誰說聰明就要外露?小時候我每次流暢的背完書,你哪次誇贊了,說的不都是“半桶水亂晃”?星霜哪裏有不好了?她小小年紀這麽沉穩,才是他的好女兒呢!
父子兩個争鋒相對,互相不讓,一個埋怨生了聰明女兒瞞得太緊,連親老子都不告訴;一個更生氣,女兒要是笨拙一點,就放在家裏養了,一日三餐飯還能缺了少了?不就是怕女兒耽誤了天賦,才特特找了名聞海內的“大儒”教導嗎?
就是沒想到,大儒是這麽教導的,太不負責任!
陸之煥悲憤的望着蒼天。求學之路艱難,沒有門路的讀書人想要找到一個好老師,太難了!人人都羨慕他,生為陸大學士的兒子,享受太多的便利。
可誰知道,他的親爹……是這麽個貨色?
宅子就這麽大,陸星霜想躲都躲不開,把父子的争吵聽了個大概。她暗暗同情便宜爹爹陸之煥了。
身為陸正英的兒子,也許是一件比身為郭金芙的女兒更為悲催的事情。郭金芙只是嫉妒排斥,愛理不理,偶爾拉拉後腿罷了,陸正英呢,把親生兒子當成皮球,高興時候拍兩下,不高興了就一踢!拿兒子當出氣筒哇!
再次深刻的認識陸家的“家風”後,對曾經仰慕過的“書香世家”再無一絲忐忑不安。該怎樣,就怎麽樣呗!
三月的集會已經錯過,五月的不能再錯過。陸星霜想了想,這個結必須要解!不然陸老頭繼續糾纏,誰願意陪着他玩“盯梢”的游戲啊?
正好陸之煥問她功課,她幹脆的将這段時間看過的書籍都說了一遍,然後提及《柬書》,細細的問為什麽大臣勸谏皇帝,要選擇不同方式?
陸之煥提着心——有個聰明的下一代就是這麽的麻煩。當孩子為“為什麽”的時候,不能不說,不然她會一直奇怪疑惑下去,記在心裏也要想法子知曉的。可有的時候不敢說多、說透,因為年齡太小了。
用簡單的言語解釋了一遍,然後,心中緊張,表面卻平淡的問,“看完後,有什麽感受。”
陸星霜眨着眼,“看到死谏了的铮臣,覺得太可惜了!皇上笨一點都行,就是不能太死心眼,倔犟,聽不進大臣的勸告。”
陸之煥左右望望,幸好沒人。
又問:“那個酒具的,看了沒有?”
陸星霜心說,終于來了,一點也沒受影響的說,
“這個不能全怪蜀君。既然不準釀酒,就該想到民間有釀酒的器具啊。下‘禁止釀酒’令之前,先把所有的酒具收為官府,不準私制。不就完了?非得等抓了人,有了冤案,才勸谏皇帝!這個大臣也不聰明!”
關注的焦點,瞬間轉移了。什麽男女,什麽攜帶器具,不是要緊事。關鍵在于這個大臣的确是勸谏皇帝了,可沒能事先發現問題,也就普通才幹吧!
陸之煥眼睛立即一亮,随後覺得他的女兒真是太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