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雖說今年宮內一下子添了三個孩子, 但接連兩位妃嫔崩逝, 将這份喜氣也沖淡不少。再加上這秋雨綿綿,愣是憑空添了幾分寂寥凄冷。後宮縱然有想生育的妃嫔,如今瞧着莊貴嫔和蓮婕妤生産的慘烈結局, 心底也不免蒙上一層陰影, 就連争寵的心思都淡了些。
蓮婕妤被景帝追封為二品蓮妃, 一切喪儀皆按妃的儀制。于七日後, 葬入妃陵。
因着蓮妃的喪儀, 盛南晴的冊封之禮也往後拖了些日子, 定在十月初。對于這點,她倒是不急, 反正後宮衆人見她, 都很是乖覺的改口為貴嫔了,而且皇帝都金口玉言說了貴嫔這回事, 就不怕他會改口, 總不過是走個過場的事。
蓮妃下葬後, 淑妃就大病一場。她心力交瘁的支撐了七天,終于還是沒扛住那悲痛, 高燒兩日,渾渾噩噩。
盛南晴去探望她時, 奢華的屋子裏滿是藥味,窗戶是緊閉的,幔帳全部放下,屋子裏一片昏暗, 格外的陰郁。
淑妃神色恹恹的靠在軟枕上,烏發随意的散着,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好看的雙眼皮都瘦的多了兩道褶皺。她素着一張臉,未施粉黛,卻也難掩她那絕美的容顏。雖然病弱憔悴成這副模樣,她還是美的,不過這種美是一種令人心碎的美,像是一顆皎潔明珠蒙上一層塵埃,光芒黯淡。
一同前來的蕭容華見到淑妃這模樣,驚得倒吸了口冷氣,面露擔憂道,“怎會憔悴成這樣……”
盛南晴心底嘆了口氣,哀莫大于心死,可她怎麽能這樣堕落下去呢?現在不該是她心死的時候。
見蕭容華坐在凳子旁安慰着淑妃,盛南晴說不出那些溫柔體貼的話,索性撸起袖子,将窗戶通通打開,将幔帳都挂上,又讓宮女将五公主給抱過來。
這一系列操作,讓屋子裏登得亮堂起來,外頭明媚陽光照進來,将淑妃那張白皙的臉照的越發蒼白。
她久不見陽光,這會兒被明晃晃的暖光一照,眯起眼睛,下意識的就要去躲。
蕭容華見狀,轉頭看向盛南晴,“南晴,這陽光刺眼,還是将窗戶稍稍合上些吧。”
盛南晴正好接過奶娘遞過來的襁褓,哄了哄懷中的小嬰孩,态度堅決道,“就應該打開窗戶曬曬太陽才對,這整日悶着,屋子都要發黴,人怎能不悶壞?”
她徑直走到淑妃面前,将孩子遞到她的面前,“淑妃娘娘,抱一抱五公主吧?聽說自打她出生後,你都沒怎麽抱過她。”
淑妃一怔,随即将腦袋扭過去,有些抗拒道,“拿走……”
盛南晴動作一頓,思索片刻,眉頭皺起,“你該不會把蓮妃去世的罪過都怪在小公主頭上吧?”
淑妃背脊僵住,像是被戳中心思一般,陷入了沉默。
盛南晴瞥了眼粉嘟嘟的五公主,忽然有點生氣。
淑妃這态度,令她想起之前自家樓下住着的那戶人家——
那是對無比恩愛的夫妻倆,一個財會一個老師,男帥女美,從校服走到婚紗,是衆人口中的模範夫妻。但那女老師的身子不太好,心髒有問題,醫生說是妊娠禁忌症,不适合生孩子。偏偏男方父母逼得緊,覺得男人是獨子,不能在這斷了根。女老師不忍心看丈夫夾在中間為難,努力調養身子,瞞着丈夫停了短效避孕藥。後來好不容易懷上了孩子,卻在生産時,搶救無效,生下個女兒後撒手人寰。
男人深愛妻子,難以接受這打擊,從此消沉下來。跟父母斷絕了關系,整天渾渾噩噩,煙酒消愁。可憐小女兒從小沒媽,親爹又不疼,卻還生的懂事又聽話,她自己做飯自己洗衣服,自己撿礦泉水瓶發傳單賺錢,小小年紀還要照顧着醉酒的父親,懂事到這個地步,換來的卻是父親那誅心的埋怨“都是你害了你媽”,最後那個小姑娘得了抑郁症,心灰意冷,跳樓自殺了……
想到那個令人心碎的故事,盛南晴深深地盯着面前的淑妃,語氣不免帶上幾分淩厲,“稚子無辜。我知道你為蓮妃難過,但這一切跟孩子無關!她什麽都不知道,就稀裏糊塗來到了這個世上。蓮妃早逝,她小小年紀沒了生母已經夠慘了,現在你作為她的養母,還這般嫌棄她,這孩子實在可憐!倘若蓮妃泉下有知,知道自己所托非人,她怎能瞑目!”
這字字句句,幹脆利落,直戳心底。
淑妃身子一震,有點不敢去看盛南晴的目光,她咬唇道,“我沒怪這孩子。”雖是這般說着,但明顯底氣不足。她擰着眉頭,似是在心頭博弈,沉吟許久,又解釋着,“我尚在病中,怕過了病氣給這孩子。”
盛南晴哼笑一聲,“你真的病了嗎?我看你根本就沒病,非得說有病的話,那也是心病!”說着,她也不顧淑妃願不願意,直接将襁褓塞到了她的懷中。反正她總不能丢了。
淑妃看着那硬塞入懷中的孩子,才短短幾日,這孩子就長大不少,臉頰白皙粉嫩,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看上去是像蓮兒的。她這樣看着看着,眼眶又不自覺的紅了,鼻息也重了些,努力控制着不讓自個落下淚來。
“淑妃,你再悲傷,也得為五公主考慮考慮,千萬保重自己的身子啊。”蕭容華是有孩子的人,最見不得孩子受半點委屈,如今見淑妃對五公主複雜的态度,也忍不住真摯的勸說道。
對于養孩子這事,蕭容華有發言權,盛南晴也不插話,靜靜在旁邊放空自我。
也不知道說了多久,淑妃最終被說動了,摟着懷中的孩子親了又親,嘆了聲,“多謝你們,之前是我糊塗了。”
盛南晴和蕭容華又在永福宮坐了片刻,便離開了。
路上閑聊時提到賢妃,蕭容華一臉無奈,“說出來你可能不信,賢妃她是真信了那道士的話,認定我家祯兒與她那二皇子命中犯沖。我試圖跟她解釋過兩回,但都不歡而散……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就這樣得過且過吧,大不了以後離她們母子遠點。”
盛南晴咂舌:封建迷信不可取吶。
兩人聊到岔路口就分開了。
盛南晴徑直回到初月閣,小廚房的枇杷百合銀耳湯也炖的差不多,院子裏都飄着那甜蜜的香氣。
珠兒手腳麻利的将食盒裝好,笑盈盈道,“主子,東西都按你的要求準備好了。除了兩盅枇杷百合銀耳湯,那雙色玫瑰糯米糍,桂花糖蒸栗粉糕,四甜蜜餞,都各備了兩份。”
“好。”盛南晴應了聲,又對着菱花鏡照了照,确定自己發髻端正,打扮得體後,又仔細抹了一層薄薄的胭脂和薔薇色口脂。
梅月在一旁調笑道,“陛下來時,都沒見過主子你這般悉心打扮。您待會兒是去冷宮,怎的反倒打扮了起來?”
“這不是怕長輩們念叨嘛,打扮的精神點,她們瞧着心裏也放心些。”盛南晴聳聳肩,湊到梅月面前一本正經的問,“我抹了點胭脂,氣色會不會好點?是不是抹的太紅了?”
“主子天生麗質,就算不用這些脂粉,也是美的。”梅月很是真摯的肯定道。
“那就好。”被誇了心情美美的。
盛南晴唇角彎彎,帶着暖玉和珠兒就往冷宮去。
此刻正是午後,秋光正好,天高雲闊,禦花園的菊花開的燦爛,越往冷宮那邊走越是安靜蕭瑟,路兩旁種的樹木都凋零了,枯黃的葉子像是金子般層層疊疊,遠遠看去,別有一番美感。
之前的那場雨打落了不少花,但偶爾還有幾枝幸存的桂花,散發出那淺淺醉人的甜香,叫人心靜恬淡。
盛南晴走進冷宮時,周嬷嬷正陪着趙太妃坐在院子裏賞花,庭院的花圃周圍擺着十幾盆絢爛的菊花,品種多樣,像是橘紅暖陽色的點降唇,半黃半粉鑲邊的白菊二喬、綠水秋波、胭脂點雪、瑤臺玉鳳、紫龍卧雪等等,真是亂花漸欲迷人眼。
見着盛南晴來,趙太妃和周嬷嬷皆是面露喜色,親親熱熱的寒暄起來。
三人一起回了屋,圍坐在暖閣長榻上。
暖玉和珠兒很是熟絡的沏茶擺糕點,又将那兩盅枇杷百合銀耳湯端了出來。
盛南晴笑道,“太妃,嬷嬷,你們嘗嘗這枇杷百合銀耳湯,在爐上用小火炖了快一個時辰,這會兒喝剛剛好。秋日裏幹燥,得多吃些生津養陰、滋潤多汁的湯水才好。”
“還算你這丫頭有點良心,還惦記着我們這倆老家夥。”趙太妃輕笑着,又挑眉看向略顯拘謹的周嬷嬷,溫聲道,“沒外人,坐着喝吧,別辜負了這丫頭的一番心意。”
太妃發話,周嬷嬷這才恭敬坐下,但還是有些束手束腳的。
“太妃,嬷嬷,你們可別怪我。我在避暑山莊的時候,心裏一直惦記着你們,本想着一回宮就來探望你們的,哪曾想出了蓮妃那檔子事,也就耽誤了些時日。這不事情一過,我就來了嘛。”
盛南晴一臉乖巧,又輕笑道,“而且太妃你還年輕着呢,就你這模樣,說是剛滿三十歲也不為過,你若自稱老家夥,豈不是讓那些七八十歲的老人無地自容了?”
“瞧瞧這丫頭,幾月未見,真是愈發油嘴滑舌,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慣會讨人歡心。”趙太妃莞爾一笑,“我和你周嬷嬷也沒怪你,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心裏念着我們。”
盛南晴道,“太妃和嬷嬷沒怪罪我就好。你們快嘗嘗湯吧,要是涼了味道就不好了。”
趙太妃先動勺子,她喝了兩口,輕輕誇了兩句。周嬷嬷這才拿起勺子喝了起來,她始終記着自己的身份,只喝了一口就放下勺子,總不能越過主子去。
盛南晴陪着趙太妃和周嬷嬷,從避暑山莊發生的趣事講到圍場狩獵的事,又從遇刺的事講到蓮妃薨逝的事,各種各樣的事情都聊了一遍,唠了快一個多時辰。
直到外頭陽光有些西斜,趙太妃才面露些許倦色,慵懶的擺了擺手道,“竟聊了這麽久,時辰也不早了……”說到這裏,她頓了頓,平靜的視線輕輕落到周嬷嬷臉上,帶着幾分調侃道,“你周嬷嬷還憋着一肚子體己話要與你說呢,你們去吧,我去小佛堂坐坐,也到靜修的時辰了。”
盛南晴和周嬷嬷起身行禮告退,出了主屋,直接拐去了周嬷嬷的屋子,暖玉和珠兒很有眼力見的在門口守着。
“嬷嬷,您近日可還好?”一合上門,盛南晴就迫不及待的關心道。在周嬷嬷面前,她能随性許多,在趙太妃面前到底還有幾分拘着。
“好,老奴一直很好,多謝貴嫔主子記挂。”周嬷嬷高興又客氣的應道,她是想與盛南晴親近的,但理智卻一直提醒她尊卑有別,如今眼前的小姑娘再不是一年前那個小宮女,而是正三品的貴嫔,正兒八經的貴主子。
盛南晴自然也察覺出這份克制的關切,心頭一酸,上前一步,親熱的握住了周嬷嬷的手,“嬷嬷,不管我是怎樣的身份,我心裏一直将你當做親人來看。還請你像以前那般待我,莫要因為我的身份,而跟我疏遠了……這宮中的溫情本就難得,若是連你也跟我生分了,我身邊都沒幾個可說話的知心人了……”
聽到她這話,周嬷嬷心頭很是動容。她露出個欣慰又感動的笑來,臉上那道蜈蚣似的疤痕也鮮活起來,盛南晴不覺得可怕,只覺得眼前的老人家真誠又可愛。
“貴嫔待老奴的一番心意,老奴心裏明白的。”周嬷嬷連連颔首,也不再掩飾內心的情感,目光關切的将盛南晴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在圍場替陛下擋的一劍,聽說傷的很重……如今傷勢可大好了,身子還有何不爽利的地方?”
當她得知盛南晴擋劍重傷的事情,擔憂的一整夜沒合眼,跪在佛堂拜了好久的菩薩,只求佛祖菩薩庇佑她平安無事。
盛南晴張開雙臂,利落的轉了個圈,笑得輕松,“嬷嬷別擔心,我身子康健着呢,你瞧,我這不是好好的嘛,今兒個中午我還吃了兩碗大米飯呢!”
周嬷嬷哭笑不得,一疊聲說“好”,又慈愛的拉着她坐下。
稍稍收斂了面上的笑意,周嬷嬷語重心長的盯着她,嚴肅問道,“你當時怎麽想的,怎麽會沖出去為陛下擋劍,好孩子,你莫不是……愛上了陛下?”
盛南晴一怔,這個問題不少人問她,比如系統,阿寧,蕭容華,如今又輪到了周嬷嬷。
在系統面前,盛南晴是毫不猶豫的否定。
在阿寧和蕭容華面前,盛南晴是用“沖動戀愛腦上頭”為借口。
至于周嬷嬷,盛南晴沉吟片刻,認真答道,“嬷嬷,如果我說,我當時是被人推出去的,你信嗎?”
周嬷嬷愣怔住,半晌才回過神來,面色凝重,“是誰這般歹毒,竟想渾水摸魚,趁亂害了你性命!”
“跟我一起去圍場的妃嫔總共四位,安婕妤,良順儀,康美人,還有一位明貴人。這安婕妤一向愛挑事、也愛拈酸吃醋,這康美人之前跟我有龃龉,見到我就跟烏眼雞似的,至于這良順儀和明貴人,唔,倒是沒怎麽來往……”盛南晴一邊分析着,一邊搖頭,“推我的人有可能是她們其中一位,也有可能是宮內其他妃嫔安排的太監或宮女……當時那事發生的太突然,我中劍後又暈了許久,後來想好好查,也無從下手。”
“唉,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吶。”周嬷嬷憂心忡忡的嘆息。
盛南晴也不想讓老人家太過為自己擔心,故作樂觀的安慰道,“那幕後黑手本想害我,如今非但沒害到我,反倒幫我連升四級,一躍成了貴嫔。且陛下也因着這件事,對我更加寵愛。我也算是因禍得福,哈哈,倒是那幕後之人,怕是在暗處氣的牙癢癢了。”
“唉,真是難為你了……”周嬷嬷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關心的話,最後又将目光放在了盛南晴的肚子上。
盛南晴自然知道周嬷嬷的意思,本想打哈哈敷衍過去,周嬷嬷卻是不容抗拒的從抽屜裏拿出一本小冊子,塞到了她的手中,“拿着。”
盛南晴,“???”
“這些都是後宮中的生子秘方,還有一些坐胎固胎的補方,我都給你一一總結好了,你回去仔細看看,照着上面吃,總不會錯的。”
盛南晴,“呃……”
周嬷嬷一臉深沉,“在這後宮裏,陛下的寵愛固然重要,但皇嗣更重要。陛下的寵愛能保你十年內尊榮,皇嗣卻能保你幾十年的尊榮!哪個更可靠,你自己好好琢磨。”
盛南晴:男人靠得住,母豬能上樹。雖然有的時候也會有不孝子啊不孝女之類的臭孩子,但總體來說,只要教育得當,孩子的可靠程度甩男人幾百條街。
從冷宮出來,踏着那一席紅暈暈的落日餘晖,盛南晴摸了摸袖中的小冊子,心想:或許是時候考慮懷孕這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