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劍-恭芳]丹青著明誓

第10章 ☆、【拾】

【拾】

歲月如綢，一晃而逝。

蓬萊島上依舊是欣欣向榮，只是，人煙卻少了許多。

約莫是劫難将至的緣故，妹子同蓬萊國主與大祭司在很早之前便将部分族人送出蓬萊，讓他們在中原青龍鎮中安家。

這五十年來，因為蓬萊之下歸墟封印的松動，讓這座淩空于海面的仙島不堪重負，已屢屢有海水倒灌的現象了。雖然說不上嚴重，可還是讓許多子民流離失所，無處安家。

“公主，青黛不走！青黛要留下來照顧公主！”哭哭啼啼的青黛淚眼婆娑的望着妹子，死死地揪住妹子的衣角，一雙愛笑的明眸中滿是惶惑，“公主求求你，讓青黛留下來！青黛不怕死，青黛怎麽能夠丢下公主呢？”

妹子看着自小一起相伴長大的婢女哭得像個淚人心中并不好受，她的心一向最是柔軟，青黛如今的模樣可謂是用刀子捅豆腐的心。伸手摸了摸青黛的臉，只摸到了一把冰涼的淚，她輕輕一嘆想要答應她，卻又立即想到蓬萊已經岌岌可危，這難關渡不渡得過去都很難說，若是當真渡不過又何必搭上青黛的性命呢？

“青黛，你與阿曉皆是我的得力心腹，将族人們交給你們我與父王都很放心。此次蓬萊遭難，讓你們帶着族人暫避災禍，待到一切安定下來你們再回來好不好？”妹子溫柔的望着青黛，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從懷裏取出一方帕子輕輕地為她擦去眼淚，“青黛是我的好姐妹，倘若蓬萊此次真的躲不過，我也希望你能夠活着，替我看遍大好山河，吃遍大江南北。”

青黛破泣為笑，她嘟囔道，“這麽有憧憬的事情應當由公主自己做才是，青黛可不愛吃。”

妹子睨她一眼，滿是莫可奈何，她伸手點她的額頭，“我當然知道青黛不喜歡吃吃喝喝，所以才說叫你暫且替我，誰讓本公主太忙了，根本無暇離開蓬萊。”她說着，此時卻又發生了一場地動山搖，不遠處山體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塵嚣四起，一道觀來可怖的地裂縫生生出現！

裂縫極長，幾乎要将整個蓬萊生生分作兩半！

“公主！”青黛驚恐的望着妹子，她看着那道裂縫整顆心都要蹦出來了。

妹子柳葉般的細眉微微蹙起，聲音裏更是充滿了堅決，她看着青黛道，“你是要乖乖的去，還是叫我把你打昏裝麻袋？”

青黛一怔，眼淚掉下來，她張張嘴還是沒說什麽，轉身便極快的跑了。

看着青黛的背影，妹子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然後轉身來到地裂之處。凝視着這道幾乎深不見底的地縫，她的整個心都被狠狠的揪了起來，這一次的蓬萊危難遠遠超過前人留下的孤本中所描述的那一場天災。倘若那一場可以用天災來形容，這一場應該就是那種極為可怕的浩劫了吧？

她閉了閉眼睛，很快又睜開，掩去一身的疲憊與難過，然後彎了彎唇角努力使自己笑起來非常自然。這樣一來，她又是所有族人親眷眼中心中不知人世疾苦的小公主了。

“三公主。”蒼老而熟悉的聲音從妹子身後傳來，那人腳步蹒跚而沉重，聲音也是垂垂暮年的老人所擁有的。

妹子轉身看向那人，彎了彎唇角，“大祭司。”

大祭司伸手捋了捋銀白色的胡須，布滿褶子的臉上滿是憐憫，他看着妹子有些不忍地道，“歸墟的封印即将沖破，不知老朽之前所說的方法公主可否同意？”

妹子整個人微怔，好半天她才看着大祭司，聲音輕極了，“你說的那些是真的？那個方法真的可以？”

“不能保證萬無一失。”大祭司直視妹子的眼睛，他的聲音裏滿是惋惜，“三公主一向最是通曉事理，我若是與國主說國主一定不會同意，但與公主說可就不一定了。”

“有希望就好，至少不是白費。”妹子有些自嘲的勾起唇，她的眼中滿是掙紮，“我突然覺得自己自私而殘忍，為了一個不知可否行的通的方法去傷害我最不願傷害的人。”

“三公主。”大祭司不贊同的看着她，他摸了摸胡須，有些不懂面前一向文弱的三公主在堅持什麽。在他看來，身為公主當為家國而犧牲自己的一切，血肉之軀與靈魂随時可以付之一炬，“所有的事情都要付出應有的代價，因為那值得。為了值得的事情，算什麽自私和殘忍？”

妹子沉默地看着他，不說話。

大祭司見妹子沉默不語，也只好停止了說教，他的目光落到那道地裂縫上充滿了擔憂，“只怕蓬萊已經成不了多少時日了，公主若是做出了決定，請一定要告訴老朽。”他看着妹子，想象着她如花一般的年歲就要永遠的落塵，“無論成與不成，都一定要讓老朽知道。”

妹子眼睫顫了顫，沒有吭聲。而讨了沒趣的大祭司只能嘆息一聲，然後轉身離開。

目視着大祭司蹒跚的步伐，妹子緊緊的咬住了下唇，有細細密密的血珠沁出來。有淚水順着她的臉頰滑落，蓬萊是她不能割舍的，而那個人也是不能割舍的，可是命運，卻生生讓她在這兩者之中做一個艱難的選擇。

許久許久之後，她終于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然後挺直脊背一步一步用着最為端莊的步子，朝着美麗而巍峨的宮殿山走去。

宮殿山前，九九八十一只宮鈴随風搖擺，發出清脆悅耳好聽的聲音。

宮殿山內，所有的蓬萊皇族圍坐一處，共同探讨着他們的未來，以及蓬萊所有族人的安危。

妹子走進去的時候，聽到的正是大祭司提出以蓬萊秘術之一最為兇煞的七殺陣作為引子，将蠢蠢欲動的歸墟再次封印于蓬萊之下。這個方法雖然兇險，但也是現在唯一可以實施的了，成與敗不可預料，但總比什麽都不做靜待毀滅的強。

蓬萊國主長長一嘆，看着大祭司目露擔憂，“難道不可将我兒一一送出？世間萬物的興衰，本是由天命所致，命數到了，強行逆天也是無用。”

大祭司不贊同的看着蓬萊國主，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國主切莫異想天開，你能送出多少位公主與皇子？這場災難，無法化解，只能賭上一把。況且，老朽已把蓬萊到人間的路徹底封死，國主想要自救便靠自己吧！”

大祭司話一出口，整個大殿便如同沸水初開一般，霎時炸了鍋。

蓬萊國主面色蒼白的望着大祭司，他的唇動了動，不可置信地道，“大祭司，你怎可……”

“老朽乃是天命者，代表天命而來。”大祭司緩緩說完，一向蒼老的身軀愈發佝偻，他平靜的看着蓬萊國主，迎視着他的怒火，“天命有所歸，蓬萊有此劫，國主，孰輕孰重還望你三思。”

“你！”蓬萊國主渾身一顫，他渾濁的眼中滿是憤怒，“你這是在逼我……逼我……”

大祭司捋了捋胡子，正要說些什麽，卻被走上前來的妹子打斷，她望着大祭司聲音依舊溫柔，卻滿是堅定，“大祭司說話就不要拐彎抹角了，不就是施展蓬萊七殺陣麽？巽芳已經修習差不多了，倘若此舉真可以救蓬萊于危難，使我族人健康長壽的活着，那麽試試又有何妨？”

大祭司看着妹子，他的眼中第一次有了一種名為欣賞的東西，摸摸胡子道，“孺子可教也，就按公主說的辦吧。”

一錘定音！

蓬萊國主霎時面色蒼白，他緊緊的盯着妹子，焦急道，“葭兒不可應他！此人心術不正，是父王識人不清，你莫要聽他妖言惑衆！”

“父王。”妹子朝着蓬萊國主安撫的一笑，伸出手握住他的蒼老的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滿是堅定與決絕，“父王，請你相信女兒自有分寸。何況，女兒是蓬萊的公主，但凡有一絲一毫可救我蓬萊于危難之中的方法，女兒都願意嘗試。”

“葭葭，這大祭司心術不正，你莫要信他！”巽央焦急地道，然而才說了一句話，便倏地昏了過去，倒地不醒。

“阿姐！”妹子一驚，就要撲上去查看巽央，然而手臂卻在這時被一人緊緊抓住，那人正是大祭司！

“三公主，話一出口，覆水難收，你可做好選擇了？”大祭司微微地笑了，他的手緊緊的抓着妹子的手臂，“據說蓬萊人自會算命，這便是三公主的命，也是三公主的兇劫。倘若渡過之後否極泰來，若渡不過從此魂消魄散，重入輪回。”

妹子一怔，她的眼睛睜的極大，第一次心中有名為恨的東西在翻湧。

“你這是在逼我麽，大祭司？”她突然就笑了，聲音滿是決絕，“我不會死的，我不會。”

大祭司代表天命來到蓬萊，便是為了将伏羲大帝賜予蓬萊的命途一一告知，衆人聽罷之後心下都是一副了然之色，而更多的卻是釋然。

空曠的宮殿山下，風雲詭谲，不時有海水倒灌而來，一點一點侵蝕着蓬萊。

地裂縫一道道加劇，一聲聲轟鳴震耳欲聾，山石崩裂，房屋坍塌，就在眼前，不斷上演。

大祭司微笑的看着蓬萊在一步步走向覆滅，看着所有的蓬萊皇族圍坐一圈，無能為力的看着族人們在海水中翻湧掙紮，心如刀割。

“仙凡之戀，必遭天譴。”大祭司嘆息着，一雙眼望着妹子，“只是我格外的喜歡你，你是我見過的最為勇敢的孩子，可是天命所向讓你去死，老朽也是無能為力。”

妹子扯了扯嘴角，看着面前這個瘋癫的老頭，一會兒恨不得她死，一會兒又為她惋惜，“那麽，還真是要多謝大祭司你的擡愛了。”

蓬萊國主眼中滿是不忍的看着族人們痛苦地死去，他雖然疼愛女兒，但他也是一國之主。身為國主，享國之尊榮，食民之膏脂，怎可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子民痛苦慘死？為君之道，從來都是先為君，後為父。他咬咬牙，看着妹子愧疚道，“葭兒，父王對不住你，但是為了蓬萊……”

妹子搖搖頭，臉上滿是釋然的笑，她望着蓬萊國主，這個一直到了這個時刻仍然選擇了她的人，她的父親。聲音裏滿是堅定，“父王，你不必說對不起，保護族人們是身為蓬萊公主的責任，正如大祭司所言，倘若一切皆是由女兒所引，那便由我親手去結束一切吧。”

說完，妹子唇角微彎，有些眷戀的望了一眼她的姐姐哥哥們。然後雙手開始結出繁複的印記，一團淡淡的金色光芒慢慢的出現在她的身上，然後她整個人陡然一變，一襲祭祀時才能盛裝的蓬萊古裙，眉如遠山，眸如秋水，粉面桃腮，唇不點而朱，恰恰美人。

一朵金色的蓬萊花繞着她周身飛舞，散發出點點星芒。

“果然天賦極高，竟然短短時間內修出了神魂。”大祭司贊賞的看着她，“也難怪，一體雙魂中雖然仙魄不在，但神魂也是相當厲害的。你能有今日成就，可見當初的神血也是很有力量的。”

大祭司的聲音極輕，妹子沒有聽清，而蓬萊所有的皇族都目光直視妹子，緊張的看着她一舉一動。

妹子額上沁出絲絲冷汗，喉中一陣陣血腥上湧，但她艱難地忍住，只是雙手結印仍是不斷，慢慢的，萬千銀色絲線猶如無形的網一般将這一片區域覆蓋，慢慢的籠上了整個蓬萊島。

無論是海水倒灌，還是山石崩裂，房屋傾倒，大地轟鳴，都在這一刻奇跡般的靜止。銀色的絲線細細密密的分布，以妹子為原點，朝着四周擴散。蓬萊七殺陣，已成雛形。

“父王，請你帶着哥哥姐姐随我入陣，我們一同抵禦這不公的上天所帶來的災禍。”妹子聲音很輕，一絲血線順着她的唇角淌落。

于是蓬萊國主攜着王後與二位公主與二位皇子一同走進陣中，六個人很快找到了自己應在的位置，一一坐下後。蓬萊國主才長長一嘆，“葭兒，真是難為你了。你就坐在你母後身旁，這陣眼的位置就讓父王坐吧！”

妹子一愣，望着蓬萊國主微微地笑起來，“父王，這陣眼的位置怎麽可以叫您來坐呢？蓬萊七殺陣是由女兒施展的，陣眼肯定也是女兒的。”

蓬萊國主一驚，聲音中也帶着匆慌，“葭兒不可胡鬧！這陣眼豈是你能坐的？你年紀尚輕怎麽可以為七殺陣這等兇煞之物作為祭品？！快些下來！”

妹子低垂了眉眼，沒有讓蓬萊國主看見她眼中的掙紮之色，“父王，女兒已經不能……”離開，妹子只覺得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一剎那起，她整個人疼得都不好了，有什麽東西正在加速從她的身體中流逝。而這種劇痛，是延伸到四肢八骸的，而且根本無法用言語來訴說。

蓬萊國主這時也發現妹子不正常的臉色，那慘白的臉色分明就是失血過多的模樣，果然……從陣眼那裏遠遠望去，竟是有無數類似倒鈎的東西鈎進了妹子的身體裏，瘋狂的吸收着妹子的精血！

“葭兒！我的葭兒啊！”蓬萊國主眼睜睜看着妹子受苦，自己卻無能為力，幾欲目眦俱裂，“葭兒！你想想驸馬，你想想長琴！你舍得他嗎？！”

王後淚眼婆娑哭得不能自己，“我的女兒啊！葭葭，我的葭葭！”

巽央公主和巽莨公主雙雙抱在一起痛哭，兩位皇子無力的攥緊拳頭，卻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家小妹将要因為這蓬萊七殺陣耗盡精血而死！

痛的幾欲昏厥的妹子忽然聽到遙遠的地方傳來自家父王的聲音，他問她舍得嗎？她想要搖頭苦笑，怎麽會舍得呢？她根本就舍不得啊，她也不想死，她想要活着，一直活下去。陪着他看盡這大好山河，吃盡這天下美食，可是蓬萊是她的國，有着她不可抗拒的使命。

咬破舌尖，勉強使失血過多的自己恢複些許清明，妹子望着蓬萊國主微微笑起來，聲音雖然有氣無力卻是充滿堅定，“我舍不得他，但是這是我的責任不是嗎？我記得夫君以前常常說我像個孩子，現在我變得很有擔當了是不是？相信……夫君若是知道了……也會為我……為我……感到高興的……”她的聲音漸漸地小了下去，帶着一點點遺憾與悲傷，“只是若是可以……我真的想要活下去……哪怕一天也好，我真的想要等他的……如果我死了，留他一個人在這世上漂泊……他那麽傻掏出一顆心對待別人，可卻沒有人真心對他，我真不放心……”

一座古城在悄悄的覆滅，而在同一時刻，有一個人卻緩緩的睜開了洞悉塵世的雙眼。相隔的千山萬水，注定成為了阻擋的千溝萬壑，世事更替，無可轉圜。

妹子說完，她的頭更加的暈了，幾乎都不知道要怎麽繼續結印。她想一定是失血太多了，而就是這個時候因為她停滞了幾秒，以至于本來已經靜止的空間再度恢複了動蕩！海水倒灌洶湧無比，山石崩裂不絕于耳，一道道深不見底的地裂縫将精美絕倫的蓬萊建築摧毀，深處在七殺陣中的每個人都無比危險！

巨石在他們頭上滾落，紫色的粗壯如孩童手臂的巨雷轟然炸響，地底猛地發出劇烈的晃動，有着熾熱的溫度直沖雲霄！歸墟的封印徹底沖破，整個蓬萊被這股巨大的力量幾乎要撕碎，只聽得噗噗噗幾聲，包括妹子在內的幾人紛紛口吐鮮血！

血中伴随着黑色的內髒碎片，而不死不休的蓬萊七殺陣雖然即将崩裂，但只要有一刻不曾摧毀，那麽那些鈎着血肉的吸收着妹子精血的鈎子就會一直存在，不會消亡。

“格老子的！哈哈哈！”一道霸氣而嚣張的笑聲陡然回蕩在整個蓬萊的上空，一抹熾熱的紅光化為利箭直直沖向早已身負重傷的妹子！

那道紅光的速度太快，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包括大祭司在內！妹子驚恐的瞪大了眼眸，她根本無力閃躲，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道紅光化作的利箭朝她沖來！

作者有話要說： 背景音樂是芳華如夢，誓言，一人一花。

咳，作者菌之前出了點事，停更了一段時間，真是抱歉得緊，目前恢複更新。

很感謝等文的妹子們~麽麽噠~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