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雞鳴時分,因着被打擾而淺眠之中的宋瑜覺得自己懷裏如同抱了個火爐,熱得他差點将那個緊緊貼在他懷中的東西給扔出去。
在忍無可忍中睜了眼,才想起懷中多出的是什麽,只是那個反客為主地被自己攏在懷裏的少年此時确實有些不對勁。
宋瑜伸手摸了摸江餘的臉,觸手的溫度着實有些燙手。
這孩子莫不是生病了吧!?
一時間,宋瑜難得的有些茫然了。
宋瑜前世親緣淺,到頭來也一直孤身一人,而身為皇子,無诏不得離京,他活的潇灑也惜命,向來也不做什麽危險的事兒,也不想出什麽風頭,也不懶得領什麽事務,安安穩穩的過他金尊玉貴的纨绔生活,小傷小痛有之,大病大痛從未有過。
後來身為皇帝了,卻又鮮有閑暇之時,如此身份,平時出任仆從如雲,不論是他病了還是旁人病了,也不過“宣某某太醫前來診治”的事兒,哪輪的着他親自照料。
如此,此時面對渾身發燙卻瑟瑟發抖的江餘,他一時也想不出該如何處理也情有可原。
其實宋瑜看他母親林氏是喝風飲露般的人,別的人看他又何嘗不是。
只不過他比之林氏要多了份豁達而已。
高熱,此時沒有禦醫也沒有藥,要如何褪熱?
“承興,生火。”宋瑜毫無擾人清夢的自覺,理所當然的對着屋角處吩咐了一聲。
黑黝黝地角落中立即傳來卓承興有氣無力卻又恭敬回應聲:“是,公子。”
不過一會,黃橙橙的火光再一次照亮了深山中那間不大的小木屋。
見宋瑜盯着他身前的人瞅,卓承興也将目光移到地上那個只露一個後腦勺團成一小團的人身上,這麽大動靜都不起?
“這是怎麽了?”他也不敢湊近,只坐在一側問道。
看着蜷縮在被子裏燒的滿臉通紅的少年,宋瑜難得的有些煩惱,而他都不曉得如何處理的事兒,他也不信卓承興會知曉,便也不說了。
想了一會,宋瑜伸手掀開少年身上的被子,準備給他脫衣服。
卓承興見狀,立馬叫道:“哎,等等,公子,看看我這個大活人。”
再不重視,那也該有個度吧!
扒衣服也得看看場合啊!
宋瑜皺眉道:“發熱呢,叫喚個什麽。”
大該是被掀了被子之故,江餘閉着眼抖的更加厲害了,嘴裏喃喃道聲“冷”。
卓承興倒是真沒想到,只是即便如此,也不該在他眼前扒衣服,“她喊冷。”
能在皇子身邊任職的侍衛均是從宗室成員或者武官之家選出,身份地位自然也不低,受個傷流個血那是常有,畢竟即成了侍衛,不管身份如何,總是要操練過才會得到任命,照顧人這種活計,他們比之宋瑜也是半斤八兩。
大男人,發個燒也不是大事兒,喝個藥出個汗又是一條好漢,但是換成個姑娘,他便也不曉得了。
哦,出汗!
卓承興恍然道:“給她捂出汗就好了。”
“确實?”宋瑜有些懷疑。
卓承興被他一問,也有些猶豫,“大概。”
大半夜的也沒其他法子了,“那便這樣吧,你把火燒旺些。”
反正那條魚兒也在喊冷,大概熱出汗便好了吧!?宋瑜不負責任地想着。
将人移到火塘近處,又将薄被給那個一直喊冷的人,宋瑜便想起身離開,畢竟春夜雖涼,但宋瑜畢竟年輕,離火塘一近沒一會便熱的受不了。
只是宋瑜估摸着流年不利,出了躺門便撿了個大麻煩回來。
人生病之時總是最脆弱的,白日裏情緒崩潰時江餘最多不過是紅了眼眶,這時閉着眼兒,眼淚倒是吧嗒吧嗒落的歡,嘴裏一會喊冷,一會喊公子,一會又喊宋瑜,配着那張皺着眉,一臉柔弱相的臉兒,看得一邊的卓承興都有些于心不忍。
猶豫地對一邊無動于衷的宋瑜說道:“要不,公子,你,哄哄?”
宋瑜一臉的冷漠道:“你去。”
卓承興這回是真的震驚了,狂搖頭:“不不不不...男女授受不清。”
更何況這女的還是他頂頭上司的女人,此時江餘不過哭兩聲,又不是要死了,說什麽卓承興也不會上前的。
“這魚兒是個男子。”
“公子你這會兒說,是當我傻嗎?”
“我說真的。”
“我真不傻,公子。”
“公子我命令你去。”
“公子恕罪,恕屬下這回恕難從命。”
“......”
看着卓承興那憨貨,宋瑜難得被噎的無話可說,他總不能為跟卓承興較真,去扒了江餘的衣服吧,只能無奈道:“你還真是個傻子。”
繁星漸去天破曉,朦朦的晨光透過徹夜未閉的窗栊,将木屋裏的一切照的分明。
江餘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近在咫尺,昨兒晚上還在他夢裏徘徊了大半宿的俊美男人。
男人的眉頭緊皺着,緊閉着眼兒的樣子看着相當的不痛快。
江餘也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到了宋瑜懷裏的,但是半夜裏是他自己主動湊到宋瑜身邊這事兒他倒是還記得。
有些心虛地看了眼宋瑜那張不太高興的臉,有些自知之明覺得,或許是自己攪了他的睡眠。
這一想,防着男人醒來找他麻煩,江餘小心翼翼的從他懷中退了出來,這麽一動,他便又出了一身虛汗。
火塘裏亮着幾點零星的火星子,微微地散發着餘溫。
江餘看着屋裏依舊沒有動靜的兩人,輕手輕腳地起身,光果的腳踩在鋪着毯子的地板上一點兒聲音也未發出,小心的關好木門,提着衣擺便辨着路往昨晚洗漱的水潭尋去。
原本靜悄悄地木屋裏,睡在屋角的卓承興動了動。
“晨間的山林還是有些涼的。”
“那又如何。”
“嗯,容易着涼...”
“關我何事。”
宋瑜聲音平靜,卓承興一時也搞不懂這到底是關心還不關心?
如卓承興所說,清晨的山間确實有些涼,江餘衣衫都泛着潮意,身上粘膩,再加上渾身酸疼,手腳無力,他稍想想便明白,自己有可能是昨晚燒起來了。
他也沒耽擱,尋了自己的亵褲,鞋襪,還有被丢棄在那的皂角,棉巾便匆匆地回去了。
春季萬物生長,林子裏到處可見時興的野菜,江餘随手摘了兩把。
回去時也沒敢打攪主屋裏依舊沒什麽動靜的兩人,到側屋裏尋了火折子,将屋前昨晚遺留的火堆再一次引燃,将沾了露水亵褲鞋襪晾在一側,找了些石頭扔近火堆裏,又将昨晚燒飯的鐵鍋洗淨,架上火堆,燒了一鍋熱水。
兌了冷水到一個木盆中,拿進側屋裏擦洗,穿山外衫,将潮濕的亵衣與亵褲一起晾在火堆一側。
洗了野菜,掏了米煮了一鍋野菜粥,也沒等屋裏的人,自己先吃了。
聽着屋裏終于有動靜了,江餘趕忙從火堆中夾出幾塊石子,收了衣褲拿到側屋中,用石子的餘溫将依舊有些潮濕的亵衣,亵褲熨幹換上。
如今,江餘只能盡量讓自己病的輕一些了。
等江餘做好一切出來,宋瑜他們已經将自己打理好了,站在門口,卻并未動江餘做粥。
宋瑜似乎心情不太好,面色有些陰沉。
江餘有些殷勤地将野菜粥盛好端給他。
此時江餘換上了他原本的衣衫,烏黑的長發随意地束在腦後,芙蓉面桃花眼,看着完全不再像昨日裏卓承興所說的小叫花。
只以為是哪家俊秀的小公子,只是那雙眼睛裏的光芒也太過溫順了些。
宋瑜看了江餘一眼,也沒說什麽,倒是給面子的吃了,卓承興見狀,便也不客氣的自己動手了。
吃完一頓安靜的早飯,宋瑜便帶頭往山下走去。
天光大亮,林中鳥兒叽叽喳喳,清晨的山林吹起的風兒異常的清新。
江餘在山林中住了幾個月,林中風景看的多了早便沒了感覺,更何況此時他心中各種想法交雜。
既然再一次從江家逃出,除非真的活不下去了,他無論如何也不想嫁個寵妾滅妻,上了年紀能做他爹的男人當繼室,無論那男人是不是官宦之家。
只是如今他依舊是無路引,無戶籍,進了城也不會有人雇傭他,若被城中的巡衛查到,不是送回江家,便是發配去做苦力,若不找到別的出路,江餘除了龜縮在山中小屋,再無其他辦法。
等着不知何時皇家大赦天下,準許流民落了戶才能光明正大得出現在人前?
只是他這又得等到何時,或者說,身無分文他如何等的住。
江餘看着走在他前方的白衣男人,在心裏做下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