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方若涵抱着腿半蹲坐在沙發之上,這樣的姿勢讓她很有安全感。
她看着前方暫時不再亮起的手機, 臉上的笑容卻只剩下譏諷, 雖然這份安寧也持續不了多久。
手機屏幕複又亮起, 方若涵瞧見屏幕上的信息。
——“已經确認安全,具體情況按照你的要求做了安排。”
她沒再看, 只是微側着身順着通往陽臺的落地窗往外看。
S城的天空甚少有星星, 偶爾航行而過的飛機都比星星更要亮眼。
而此刻這片天空, 就像是孩提時用過的藍黑色墨水, 寧靜依舊。
人類将心情寄予在風景之上,賦予悲哀、喜悅的含義,可實際上, 無論何時, 它總是如此, 靜靜地守望着人類的悲歡離合。
門外傳來了敲門的聲音,手機複又亮起。
——“一起喝一杯嗎?”
是葉南竹。
……
Q城早在若幹年前就整體拆遷過一波, 當年算得上是好生裝修的安置房, 現在看起來也有些過時陳舊。
方父坐在沙發上, 臉色發黑,正對着他的抗日劇還在播放, 他卻完全看不進去。
方母坐在旁邊的小沙發那,坐得稍微有些緊促,看着眼前男人露出略帶讨好的笑容:“你說,涵涵她是怎麽說的?”
坐在正對位置的男人大概四十出頭,看得出花了功夫健身, 體型不算誇張,在一進門的時候就遞了名片,他是Q城當地一家律師事務所的老板,名叫易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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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辭頗帶感慨地打量着周圍的環境,做律師那麽多年,他見過的極品父母、極品兒女多了去了,這也不過是其中一對,不過真的能從這束縛中醒悟逃脫的絕不算多,他是清楚的,這得要多少毅力才能和那股下意識的服從、發自內心的期盼和渴望說再見。
當然,眼前的這對父母也是心狠。
易辭是看過方若涵發的聲明的,也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本就對眼前這對看上去老實的夫妻對方若涵的壓榨感到不恥,在發覺兩人還真如方若涵所說,當時是找人“借”了場地,拍的慘痛視頻,就更惡心了。
他回憶起方若涵那時在電話裏冷淡到了極致的語氣。
“你放心,他們應該還是住在之前我租的房子裏,他們不是那種,走投無路才會找我的人。”
沒想到,還真是料中了。
“易先生,你說涵涵是什麽意思?”收到丈夫的眼神,方母搓着手問道,“我們真沒想到那媒體會那麽報道!”
易辭的回答很官方:“方小姐委托我處理您二人和她的贍養事宜,她将以比國家規定略高的标準按月支付您二人的撫養費用,且她之後會安排人替您二位辦理相關商業保險……如果您二位在未來需要養老服務,方小姐也會酌情根據您二位的情況進行考慮。”
他将協議放在了桌上。
事實上這份協議的條款已經算是優容,方若涵并未逃脫法律上的贍養義務——當然,這和眼前這二位的預期,一致不一致那就難說了。
方父皺緊眉頭:“都拿走,我不簽!”他有些生氣地拿起協議,一下撕成兩半,粗魯道,“她是我女兒,養我天經地義,怎麽,現在還要按什麽标準?我才不認可什麽狗屁标準!”
易辭并不生氣,他從包裏又掏出了一份,他這公文包裏,足足打了三十份,足夠方父撕個痛快。
“如果不願意接受這份協議,方小姐的個人建議,是希望你們起訴,當然,我只能說,你們可以去尋求法律援助,到時候判決結果出來,你們得到的只會遠遠低于這份協議。”
方父和方母當然知道,兩人對視一眼,均是不願同意:“她是我們的女兒,還能不管我們不成。”
“事實上您二位,并未盡到應盡的撫養義務。”易辭看得出,這兩人并不算笨,“不過方小姐并沒有要求我必須讓您二位簽下協議,如果不想簽,那我就告辭了。”
他伸出手,正打算抽走這份協議,就見到方父那并不粗糙的手及時地按在了上頭。
“那我們欠的二十萬呢?”方父又問,“這總得給我們還錢了吧?要不我們老兩口就去跳樓。”
他氣沖沖地,情緒展露無遺:“這算是什麽女兒?我這辛辛苦苦把她養大,自己現在過好日子了,就把我和她媽媽丢到旁邊不管了?豈有此理,我把這件事拿到哪,人家都會說我有道理的。”
方母沒說話,只是在旁邊點頭表示贊同。
易辭皮笑肉不笑:“事實上方先生,您不是已經把事情拿到外人那評理了嗎?”
方父語塞,半天才說:“這不是她不給我錢嗎?”說完他當即有理直氣壯起來,“怎麽,還怪我這個做爹的了?真是翅膀硬了。”
“方先生你們可以自行到網上了解,因為你們的對峙行為,方小姐已經把這些年你們之間的所有往來公開在網上。”他看着眼神中似有迷惑的方家父母,忽然一笑,這兩人的所有反應,和方若涵說的一模一樣,“也就是說,如果您二位想繼續拿這些行為威脅方小姐,已經沒有意義了,她主動地把這件事和別人都說了。”
易辭沒讓方父接話:“還有,所謂的父債子還,在我國目前的法律上是并不存在的,而且……”他看了眼兩位,“按照方小姐和您二位之間的轉賬記錄,二十萬,是不會讓你們傾家蕩産的。”
“誰說不會,我沒錢!”方父終于反應過來,雖然當初被人慫恿着去找媒體評理,可他本心裏可沒想過竭澤而漁,這女兒乖乖掏錢,不還是自家女兒嗎?
易辭已經從對方的反應中看出來了:“事實上這回方小姐委托我轉告你們一句話。”
“什麽?”
“她翅膀硬了,飛走不會再回來了,你們沒法像以前一樣把她當工具了。”易辭複述完了後,直接起身,“相信您二位也不傻,方小姐今時不同往日,是不是從前那個任你們威脅的女兒,你們也清楚。我知道您二位不想簽字,那好,之後如果有什麽需要溝通的,請直接走法律途徑。”
易辭已然起身,他進來時本就沒有換鞋,直接走到門邊,手握在門把正要往下按。
“我簽!”方父氣急敗壞地喊着,而方母已經沖動易辭身邊抓住了他。
易辭心中嘆了口氣,可回過頭時,依舊是鎮定從容:“好的。”
……
“你知道雛鳥嗎?”方若涵輕輕晃着酒杯——雖然裏面裝的是可樂,看着杯壁上的氣泡,“在小鳥還小的時候,連毛都沒長齊,它不具備有長途飛行的能力,就算拼了命,也飛不遠,可它不會永遠是小鳥的,它有一天會長大,長出未必好看,但足夠抵禦風雨的羽毛,然後展翅高飛,再也找不回來。”
葉南竹靜靜地當着這個聆聽者,他看着方若涵,特地從家裏拿來的紅酒被随意地放在陽臺邊角,無人問津,它的價格,在此時此刻,無人關注。
他知道方若涵在說什麽。
方若涵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冷漠,她站定看着葉南竹,在今夜這個契機,他的出現,讓她忽然有很多想說的話。
“一個人為什麽能威脅得了另一個人呢?因為軟肋被人抓住,可我爸媽他們不懂一個道理,以前那個軟肋,可以輕而易舉地摧毀我,而現在,卻已經不能給我造成太大的風雨了。”
“所以你應該猜到了吧?”方若涵忽而笑了,“在每一次給錢的時候,我都仔細地計算着将來,我要站在不敗之地,就得補齊自己的所有漏洞。”
是,她可以早早地不管父母,一分錢不給。
可外人只會看到,女兒無情無義,父母生活窘迫。
她一點點地喂養着他們,同時無時不刻為未來的發難做着準備,而當給予的錢,受到的委屈到一定程度時,境況就反轉了,她成了被父母壓榨當ATM的可憐人,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而這段時間,也足夠她積累足夠的財富、粉絲,來應對這場風波。
“我輸不起。”方若涵輕笑,“所以我每一步,都要苦心計算,就這樣,我才能走到今天,我攻于心計,處心積慮,心如硬鐵……這些都沒說錯。”
一個千萬富翁,他可以賠錢、可以浪費。
可一個乞丐,他的人生,也許有且只有那麽一次翻盤的機會。
就像網絡上,天然地在她和白漣之間的輿論之牆。
葉南竹輕聲道:“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方若涵搖了搖頭,“你看到的是一個外殼,一團火焰,可火焰中間,正在燃燒的燈芯,卻未必如你想的燦爛。”
“可你也同樣不知道,從一開始,吸引我的就是燈芯而不是焰火。”葉南竹的聲音溫柔,他忽然伸出手,輕輕地放在了方若涵側邊的頭發上:“辛苦了。”
她沒回答,只是擡頭看着葉南竹。
人在追求另一個人的時候,什麽謊話都說得出。
可這句辛苦了,卻讓應該經驗豐富的她,忽然有些無措。
作者有話要說: 牙龈炎癱瘓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