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曲轅
趁着林知非同羽人和農家之子商議的時候,林璇和衛恒回了她的住處。
如今主流的文字載體依然是竹簡,林璇磨好墨,找了件不用的素衣把它整齊的裁成方方正正的布。
衛恒坐在書案旁,好奇的看着林璇:“阿璇是要作畫嗎?”
林璇細致的把柔軟的布料撫平,慢條斯理到:“算是畫畫吧。”
其實,她是打算畫曲轅犁的構造圖。
林璇一路看來,發現現今的人已經開始運用畜力代替人力耕種,牛耕的方式比起戰國以前純人力耕作方式節省人力了許多,但是在林璇看來這效益還是不夠。
到了漢代,趙過發明了二牛耦犁,使得糧食産量大大提高,趙過因此還被漢武帝封為“搜粟都尉”。
二牛耦犁又叫二牛三人,一般兩頭牛三個人一個耕作季就可以完成五頃的田地,二牛耦犁的發明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節省了人力,使糧食産量提高許多。
林璇用小狼毫飽蘸墨汁,她打算畫的卻是唐朝時候的曲轅犁。
唐朝農耕技術已經日趨完善,和二牛耦犁操作時不能轉頭、需要較高的操作技術相比,曲轅犁不僅能夠轉頭,它設計的犁架還輕便小巧,使用靈活簡單,能夠更加節省人力,就算是到了後來的清朝,曲轅犁的結構也沒有太大變化,它一直适應于農耕時代文明。
比起其他耕作工具,曲轅犁,無疑是現在最好的選擇。既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自然要用最符合當下的東西。
林璇知道,在以農業為根基的時代,這個曲轅犁的圖紙出現後定會引起軒然大波,或許她平靜的生活會一去不複返,但是她卻沒有辦法看着餓死的人一天天增加,而自己卻因為某些顧慮而袖手旁觀。
纖細的筆墨一點點勾勒出曲轅犁的輪廓,十一個主要的部件漸漸明晰。林璇一一在旁邊标注出它的名稱,并詳細的寫下使用方法。
衛恒起初根本不明白林璇在做什麽,他安靜的坐在一旁,看着那所謂的“曲轅犁”一步一步成型,又看清了它的使用方式後,饒是他知道林璇聰慧,但也沒料到她這般智多近妖!
這樣的東西,她到底是怎麽想出來的?
等林璇寫完最後一筆,衛恒激動的站了起來:“阿璇,此神物用于耕作當真如此厲害?”如果是真的,那往後耕作可以節省多少人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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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璇等着墨跡幹透,才笑道:“此物乃是璇在雜書中偶爾看到的,效用如何一試便知。”她說着又寫下之前以工代赈的方法附在圖紙下方。
衛恒卻是不信的,這樣的器物可以稱得上國之重器了。
此物一處,必然會引得各國争相奪取,這樣珍貴的東西,怎麽可能會在一冊名不經傳的雜書中出現呢?
阿璇總是打破自己對她的印象,古往今來,衛恒就沒有見過像她這樣精彩絕豔的人,她心思玲珑且細微如塵,決策果斷且明智,也不知她到底是怎樣做到的。
感受到衛恒過于崇拜的目光,林璇只好硬着頭皮吧曲轅犁的來歷解釋了兩遍,只是衛恒一點也不信。
林璇就知道會這樣,她只好無奈的朝外喊道:“阿城!”
阿城匆匆進來,揚起笑臉:“小郎君可是有何吩咐?”
林璇把布料放到匣子之中鎖好後,連着鑰匙一并遞給阿城:“此物珍貴,你拿着盒子去父親大人書房門口等候,待父親與各位大人議事完畢,你便将此物轉交與父親大人,并讓他當場打開。”
阿城聽說此物重要,心裏卻開心小郎君對自己的看重,他挺了挺胸脯:“小郎君放心,此事小人親力親為,定不會經二人之手。”
林璇滿意的點頭表揚:“如此尚好!”
等阿城走後,林璇活動了下微酸的手腕,對一旁的衛恒道:“父親來上任時,只匆匆趕路,璇也只稍微了解堯城郡中狀況,阿恒可願陪璇外出去瞧瞧如今到底是個什麽光景?”
衛恒彎了彎唇:“固所願耳,不敢請也。”
林知非去書房後,林璇好好賣萌請求了一番,才征得秦氏同意了她外出的決定。雖然秦氏只許林璇坐在馬車內看一看,但林璇依然想親眼一觀堯城郡現在到底是什麽樣的。
裝飾樸素的馬車低調的遠離郡守府邸,衛恒坐在林璇身側,低頭把玩着她的手指。
等到林璇掀了簾子,他才湊過去與她一同觀看。
堯城郡內如今行商的人幾乎沒有了,販夫走卒叫賣的吆喝聲更是聽都聽不到,一路上有人挨擠在角落,目光呆滞,似是等死。
街上流浪的小孩正在乞讨,他們灰不溜秋的,看不出具體模樣,只有一雙含着饑餓的眼睛能看得清楚。
流亡是很辛苦的,其間會發生各種意料之外的悲劇。
目光掃過爛草棚裏手腳受傷腐爛流膿,卻無人看護的老人,林璇越發難過。
因現代社會的各種教育,以及人與人之間關系的逐漸疏遠,她不是特別感性善良的那種人,但是在許多生命面前,依然會十分動容。
衛恒一路看來,只看到了一座滿目瘡痍的堯城,他心裏也不好受。
“若是有一日,百姓能夠安定生活,擺脫饑凍便好了。”林璇垂下眼睑,低低嘆氣。
衛恒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一定會的,等晚稻種出來後,這災難便能趟過去了。”
林璇聞言苦笑,這樣的亂世就算災難過去後,又能有什麽安寧呢?大鄭的封國制,就像是春秋戰國時的諸侯王一般,随着諸侯王權勢漸大,各國的兼并戰争也要燃燒起來了。
這世道根本沒有什麽安定可言,只怕不久後的衛國,也是亡國奴,甚至連鄭都的陛下都是頭懸在脖子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命就沒了。
衛恒看林璇心情着實不佳,想要勸她,又恨自己嘴笨不知說什麽,他想要擡手抹平她眉間褶子,又怕驚擾了她的思緒。
馬車突然颠簸了一下,馬聲嘶鳴後,一婦人哭聲傳了過來:“民婦家的郎君快要死了,求求各位好心人,能不能幫民婦找下大夫,求求各位了——”
“已經找了,夫人別擔心——”
馬車停了下來,蘭生掀開車簾探進頭道:“二位小郎君,前方人太多了,擋住了馬車。”
林璇:“前方發生了何事?”
蘭生道:“有位男子血淋淋的躺在路上,他家娘子正抱着嬰孩求救,奴聽聞有人已去請了大夫,但是大夫還未到。”
林璇:“無事,等一會兒也不要緊,我這裏恰有些止血藥,不知道能否幫上忙……”
她話音未落,前方那婦人嗓音嘶啞如泣血一般:“求求大人,小婦人家郎君不知傷了哪處,小婦人也不敢亂碰,怕傷到他。只求您稍等片刻,大夫來了我們就走。”
“快走!你家人生死與我何幹?若是耽誤了我家大人秋獵,任你有十條命,也不夠陪!”
那婦人凄厲的哭求,連帶着孩子稚嫩細弱的哭腔隐隐傳來,着實讓人心酸。
林璇皺了皺眉,擡手掀開了簾子就要下去,衛恒連忙拉住她的手,随她下去。
蘭生驚了一跳,見兩位主子都往那混亂處走,更是擔心發生意外,不由道:“二位郎君,有何事吩咐我等去辦便可,哪值得你們親自下來。”
許是看林璇同衛恒氣質不同,他們身後除了小厮還有護衛,百姓不由讓開位置,露出了中間抱着嬰孩,跪地哭喊的婦人。
那婦人旁邊躺了個渾身是血的男子,他身上外露的傷口被粗粗包紮過,但仍是血流不止。
林璇目光看去的時候,一個身着蟹青色短打,作仆從打扮的男人正重重地揣了婦人腹部一腳。
那婦人餓了幾天,經不得這樣一踢,腹部劇痛之下便抱着哭鬧的嬰孩一直幹嘔,不慎嘔了些酸水到那男人腳上,那人便又怒又嫌道:“你個賤婦!竟弄髒了我的鞋子,若是惹了我家主人嫌棄,你擔待得起嗎?”
他越想越怒,擡手便要去拽婦人亂糟糟的頭發。
林璇身邊的侍衛得了令,幾步上前抓住了那侍從的手腕。
侍從早已經看見了林璇,但他正在替主人清道,見到不過是兩個衣着樸素的小孩,便不曾放到心上。如今見他們敢阻自己,不由怒道:“你出甚的頭?此事與你無關,若耽誤了我家主人之事,你擔待得起嗎?”
不知是哪方的高人,面子那麽大。
林璇滿臉怒容,衛恒擋在她身前站了出來道:“你家主人是誰?你倒是說來聽聽。”
那人見衛恒眉目清朗,小小年紀一舉一動儀态天成,心中不由漏了些怯意,他尚未說話,他身後那輛馬車便下來了個一身勁裝的青年男子。
他容貌俊逸,看上去也就及冠不久。
見到衛恒和林璇,嚴溯微微愣怔,随即露出一抹淡笑:“二位小郎君,剛剛某睡着了,不知惡奴如此膽大包天,竟當街欺人,某教奴不當,自當給這位夫人賠罪。”
有人輕聲說了句大夫來了。
嚴溯朝着婦人道便道:“某會留下銀錢,治好這位郎君。剛才惡奴口出狂言,吾回去後定會好生懲戒。”
那蟹青短打的男子聞言身體輕顫,眼裏露出濃烈的恐懼。
婦人見嚴溯笑容溫軟,又留下足夠多的銀錢幫助自己,眼看自己丈夫有了醫藥錢,她便強忍着腹痛,抱着孩子朝嚴溯磕了個頭:“多謝這位郎君,奴仆之事,本不是您的過錯。”
“只是某今日有事,便要先行一步,若是夫人有何所需,可到永喜街金玉閣給蔡掌櫃帶句話,若是某能幫上的忙,某定不會袖手旁觀。”
柳暗花明又一村,婦人邊哭邊磕頭:“多謝郎君,您心善,将來定會福壽無雙。”
嚴溯笑着颔首後,朝林璇和衛恒道:“某先行一步,那惡奴某也會懲戒的。”
林璇抿唇:“先生先行,我同家弟也要家去了。”
嚴溯走了,林璇和衛恒上了馬車。馬車穿街過巷,停在堯城主道好一會兒,才有一相貌平平的人,迅速進了馬車。
林璇表情平靜地問:“情況如何?”
那人臉上依然有些錯愕:“郎君聰慧,卑職悄悄跟随那郎君到了郊外,到了護城河下游,那郎君便讓人把之前那個穿蟹青色的侍從沉了河。”
澇災剛過,如今護城河下游水流湍急,人若掉入其中便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想起嚴溯溫和地笑着,看那侍從掙紮着沉入水中的模樣,侍衛忍不住心中發寒。
衛恒睜大了眸子,蘭生更是瞠目結舌。
那位郎君看看溫柔好性,沒想到手段竟如此鐵血冷酷!
作者有話要說: 曲轅犁的資料來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