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毒箭
那支箭迅速飛來,箭尖隐隐在日光下閃着一點亮光,似是淬了毒一般。
林璇越是慌亂害怕,頭腦越是清醒。
她頭也不回,只是朝後伸手,飛快拿過平日裏林知非用的硯臺,緊緊拿住它,擋在自己身前。
幸好這硯臺體積不算小,厚度也還行。
林璇用盡全身的力氣,讓自己握住硯臺,不要發抖。
那箭影越來越快,林璇咬住下唇。
反正如今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哚!”的一聲,那箭尖剛好插進了硯臺之中。
巨大的力道襲來,林璇手臂酸痛麻木,虎口被摩擦後,本就白皙柔嫩的肌膚此時已經出血。
她被那力道帶的瞬間後仰坐地,摔得略疼,肩膀撞在了馬車木壁上,她卻依舊死命握着那個插了箭的硯臺。
她沒忘記,那箭尖似乎有毒。
突入其來的變故讓何渙和秦氏驚呆了。
林璇輕輕掰了掰硯臺,硯臺便碎了。
射箭之人必是力大無比,且準頭極佳。
這硯臺剛剛是擋在她胸前的,若無此硯,她現在心髒說不定都已經被射穿了。
腦補了一下這個場景,林璇心裏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反而更加恐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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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她要面對這些?
分明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她在的時代國富民安,雖然孑然一身,但是生活中卻是平淡而滿足的。
到底是為什麽,要讓她到這個動蕩不安,連生命都朝不保夕的時代?
身體控制不住發抖,林璇沒來得及沮喪之時,只聽馬車裏傳來了輕微的啜泣聲。
然後她被人緊緊摟緊懷裏,清淡的香氣鑽入鼻尖的同時,林璇能感覺到,抱着自己的人,身體顫抖得不成樣子。
“璇兒……”秦氏哭着叫了一聲林璇的名字,便只慌亂無措的抱着她輕聲哭泣。
只差一點,她唯一的孩兒,又要沒了。
越想秦氏便越是心疼。
秦氏悲泣的嗓音,顫抖的身體,急促的心跳,以及發白的臉頰,都能林璇感到她對自己的珍視和擔心。
這樣的感覺,從爺爺走後,就再沒有過了。
剛剛還未曾哭泣的林璇,此刻被這樣突然一抱,就再也忍不住流下眼淚。
那眼淚滴落在秦氏衣裳上,侵入布料間便再也消失不見。
林璇想,或許這就是她來這裏的意義。
重新擁有慈父嚴母,填補她人生的缺憾。
林璇平複了下情緒,回抱住秦氏,穩住聲線勸她:“母親莫哭了,璇兒平安無事。”
“你還說無事,你手都受傷了!”你差點就沒了!
秦氏沒把後面的話說出口,她把林璇抱在懷裏,看着她虎口的血,才想起一旁何渙。
她急忙看向何渙:“醫師可否替小兒看看?”
何渙看向林璇已經破皮出血的手,卻發現這不過垂髫之齡的祭酒家小郎君,神色淡定自若。
除了微微發紅的眼眶,放佛剛剛經歷生死的,不是她一般。
這樣風姿無雙的人,何渙大半輩子,也只見過這麽一個。
而她不過是個幼童罷了。
何渙替林璇檢查完身體後,正要開口說話,卻見馬車簾子突然被人掀開。
他拿着匕首,立即把刀秦氏與林璇擋在身後。
林璇來不及多想,就被秦氏一下抱進她旁邊的箱子裏。
頭頂是胡亂放着的柔軟布料,遮住了光芒,視線昏暗間,林璇忍不住捂嘴流淚。
她不能出去的,這樣母親會傷心。
只是心裏的酸澀和疼痛就是止也止不住。
她不敢想象,秦氏即将會面臨什麽。
半晌,馬車裏突兀的響起清朗擔憂的嗓音:“夫人,璇兒呢?”
林璇怔住,旋即掀開頭頂的衣服和來不及關緊的箱門,朗聲喊道:“在這兒!”
她似乎是情緒少有的激動,剛剛還只微紅的眼眶,此刻卻變得淚眼朦胧,臉上的淚痕也尚未幹。
此番一看,倒像個孩童了。
何渙心知這小郎君憂心其母才會如此,由此便覺得這般風姿的孩童,還又如此純孝,将來必是前途無量,大有作為。
林璇尚且稚齡,如今先是受傷,後又是情緒大悲大喜之下,她本來想要站起想要跨出箱子,但身子偏偏酸痛發軟,一時控制不住就腿軟跌坐到了箱子裏,呆呆的看着林知非,像是沒有反應過來一般。
秦氏和林知非心裏酸澀,卻看林璇坐在有她這麽大的箱子裏,尚且年幼卻眉目如畫,雪玉可愛的模樣,放佛是明珠生暈,照亮了昏暗的馬車。
偏她神色愣怔,着實可憐可愛。
林知非親手把林璇抱出箱子後,也不曾放開她,只看向一旁的何渙:“先生,敢問我兒可有大礙?”
他看到林璇身上的傷,雖對事情經過不甚了解,但他心裏也是有些猜測的。
何渙謙遜地抱拳:“老朽當不得林祭酒一聲先生。小郎君虎口破裂滲血,方才肩膀撞在車壁,老朽未曾來得及查看。”
林知非輕柔地撫了撫林璇的已經變亂的圓髻,又看了看如今還在後怕的妻子,心裏也是一陣後怕。
“雖然野外不便帶藥,但如有醫藥,還請先生賜下。”
林知非看何渙正要張口,立即道:“叫您一聲先生自然值得的,這世道十分不平,我知先生原先非王上太醫,若您之後有意,可憑此物來尋我。”
他從腰帶上取下一塊成色上好的玉佩,上面可有“無愧”二字,乃是他的表字。
這字原是他師傅所起,望他能知是非曲直,行事能問心無愧。
林知非剛剛進來便看到何渙把自己妻女擋在身後的,這份大人情,他定是要報的。
何渙想要推拒,卻因林家報恩之心真摯殷切,最終他只得收下此玉。
林知非看完妻女的情況,便忙着回去處理後續。
何渙替林璇包紮完手上傷口,又留下傷藥囑咐秦氏幫她塗抹之後,也忙着去處理傷員了。
馬車裏就只有秦氏幫林璇上藥,綠萼守在馬車外,以防有人意外進入。
林璇本就膚質細膩,白皙若雪,當掀開衣服後,便能看到她肌膚上青紫的撞傷,尤其是肩膀那部分,更是紅腫無比,看着有些可怖。
秦氏指尖沾了藥,她輕柔地擦過林璇傷處時,感覺手下的人顫抖了一下,卻依舊一聲不吭。
秦氏手一頓。
她的璇兒不僅個垂髫小兒,還是個嬌嬌嫩嫩的女郎君。別人家的女郎都是千嬌萬寵長大的,唯有璇兒扮作男童,受這麽多苦。
眼淚終于從眼眶滑落,秦氏心疼愧疚至極,輕聲道:“璇兒若實在是疼,便叫出來吧。”
林璇本不是小孩,這點痛自然能夠忍下。她憂心秦氏心中不好受,便淺淺一笑:“母親放心上藥便是,璇兒不疼的。”
這樣重的傷,哪裏會不疼呢?
秦氏心裏更不好受了。
她輕輕地給林璇上完藥膏,再給她穿上衣服時,卻發現林璇已經阖上了眼睛,此時正睡得香甜。
這樣疼都能睡着,應當是累極了。
秦氏垂目端詳着林璇如畫的眉眼,心裏酸澀。
林璇醒來時已經是黃昏了,初醒之時,她意識尚且朦胧,直到看見綠萼端着飯食進來,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在另外一個時代了。
綠萼看到已經醒來的林璇,笑道:“小郎君醒了,快來吃點飯食。”
綠萼也受了輕傷,不過她情況還好。
她跪坐到林璇身邊,把摻了肉糜的粥放在桌上,旁邊還有一小碟子的煮菜。
長途跋涉,這綠葉子的菜本就稀缺,剛開始還好,如今這些僅剩的菜便只供王上極其家眷享用。
林璇還未問,綠萼便有些驕傲道:“郎君勘破賊子蹤跡,并禀告王上,避免了一大禍端。王上心甚悅,賜菜飯以示嘉賞。”
林璇點頭,聽聞林知非并未曾在衛王身邊提起她,這樣小心的回護,又讓她心裏一暖。
綠萼舀了一小勺子粥放到林璇唇邊:“小郎君嘗嘗這味道。”
林璇看着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跪坐在自己身前要喂她用飯,心裏便有些別扭。
手上包紮好的傷口雖然疼,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她擡手接過勺子:“我自己用飯,若你未曾用飯,且自去用你的便是。”
綠萼怔了怔,然後立即抹起了眼淚,凄切地哭泣:“婢子照料不細,害得小郎君受傷。小郎君手已受傷,如今卻不願讓婢子伺候用飯,定是婢子惹您厭棄。如此婢子即去自請夫人将婢子調至随侍隊中,不讓小郎君心生煩悶。”
林璇無辜:“……”
她看着越哭越慘的綠萼,只得服軟:“我未曾厭棄你,你還是伺候我用飯吧。”
綠萼驚喜的擡頭,眼眸含淚,卻忍不住彎了彎唇:“婢子遵命。”
林璇被喂了幾勺後,因為饑餓感而抛棄了原本的別扭感。
反正她只是個孩子,手受傷被人喂飯,也是正常的情況。
秦氏同許多命婦去了王後那裏探望,林璇吃完飯便只有自己一人呆在馬車中。
幾天下來都是在馬車這樣一個幽閉的空間裏,她有些受不住了。
招來人問話,得知刺客已被抓住,外面并無太大危險後,她便決定出去看看如今是什麽光景。
綠萼安靜的跟在林璇身後,不曾說什麽話。
林璇一路上瞧着神色依舊有些驚魂不定,卻不敢發洩情緒的侍從,心裏有些難受。
此刻太陽快要落山,餘晖灑遍山間時,林璇走到了何渙那邊的帳篷。
剛一接近,便看到躺了一地的傷員。有缺胳膊的,有斷腿的,有血流不止的,如今在野外也無甚好的條件,只在地上鋪了蹭薄薄的綠草就讓他們躺在了地上。
醫者并非都是仁心,醫治這些地位底下侍從的,林璇也只看到了何渙和兩三個儒雅的年輕醫師。
綠萼看到這樣血腥的場景,害怕得想要拉林璇走開。
正巧此時何渙走了過來,他身旁還跟着個少年。
那少年的的确确是長了一副好相貌。
白皙的臉龐尚且帶着點嬰兒肥,但眼睛大而清澈,眼下有滴黑色的淚痣,像是被細細的小號毛筆,筆尖點了一點。
相貌好是好,只不過眉間有抹怯弱,增添了兩份柔弱感。
何渙看到林璇,皺着的眉展開,露出了笑意:“林小郎君來了。”
他朝身旁的少年看了一眼,示意林璇:“這是殿下,王上唯一親子。”
林璇心裏訝異,面上卻平靜地垂目行禮:“林璇見過殿下。”
她偶有耳聞,衛王至今只得前王後所生一子。
沒想就是眼前眉間尚有怯意的男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