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遷移
冬日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像冰刃從衣縫鑽入,激得人不由打了個哆嗦。
林璇擡手嗬了口暖氣,搓手時,卻見潔白細碎的雪花伴着夕陽落下。
不一會兒,稀疏的雪花就密集的落了下來。
“下雪了……”
林璇擡頭看了眼漫天雪花,低聲喃喃了一句,不由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越來越冷的溫度,讓她頭腦發昏的同時,心裏也湧上了些懊惱。
早知道開車來就好了。
林璇是一所大學的老師,帶的是研究生的古代漢語課。
今天下午有課,但她本想着課不多,上完就能走了,所以沒有開車。
但是她沒想到,上完課正好有學生來問問題,她喜歡學生努力學習的模樣,自然是樂意給學生講解。
只是這一詳細講解,時間就晚了。
林璇本就有些感冒,這會兒被冷風一吹,她只覺得更難受了。
獨身一人,身體又不舒服,她回家後也懶得做飯,只随便點了個外賣,吃了點藥,就昏昏沉沉地躺到了床上。
反正明天是周末,可以睡到自然醒。
這模糊的念頭一閃而過,林璇就沉沉睡去。
但林璇沒想到的是,她這一睡卻睡得越來越難受。仿佛置身在火爐裏一樣,連鼻息都帶着灼燙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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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腦昏沉間,林璇隐約能聽到四周嘈雜的聲音,但是總也醒不過來。
下一刻,讓人苦澀欲嘔的液體充斥着口腔,林璇喉間發癢,不自覺把那液體吞咽了下去。
之後她感覺不太熱了,意識開始逐漸清醒,她也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一眼看去,那明顯帶着古意的房間讓她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床邊的穿着古裝的女人就伏床哭了起來:“璇兒,你可醒了!”
林璇頭腦發昏,大略聽清了這一句。她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就只能虛弱的掃了一眼周圍陌生的環境,一顆心也越來越沉。
這裏不是她的家,房子裏人她也都不認識。
一旁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腫着眼睛,立即道:“小郎君醒了,婢子去請醫師!”
那婦人立即反應過來:“對!綠萼快去請醫師。”
她說完便從侍女手中接過陶杯,對着林璇道:“璇兒,先喝點水,潤潤嗓。”
林璇正要張口,視線掃過正要離開的小姑娘時,卻看到一個身着直裾,約莫四十歲的男人急匆匆往外走了進來。
人還未至,他便急道:“快收拾細軟!陛下旨意已下,封殿下為衛王,改鄭姓為衛姓,又命衛王即刻遷往衛地,吾等需随行,一刻也不能耽誤!”
他話音一落,所有人都靜了一瞬,正端過碗的婦人手一顫,将陶碗便摔了個粉碎!
碎裂聲讓林璇腦子一突,一些紛亂的記憶紛紛湧入了腦中,腫脹感讓她忍不住輕輕哼了幾聲,然後十分疲憊的睡了過去。
林璇昏睡後,一些場景就在自己腦海裏慢慢浮現,像是放映影片一樣,不一會兒,她就了解了個大概。
記憶裏的“璇兒”原先是個女郎,卻不知為何,有一日她被母親突然打扮成了郎君的模樣,然後一家三口攜着錢財細軟離鄉,後來她父親有幸得了三殿下賞識,成了三殿下比較看重的寮幕之一。
只可惜登基的新帝,并非是三皇子,而是與三皇子一直争奪權柄,關系不睦的皇長子。
天家并無親情,由此可見三皇子下場并不會好,要是按照一般奪嫡規律,那三皇子約莫就是個謀逆的罪名。情況好點軟禁一生,若是帝王心狠,那項上人頭鐵定不保。
但林璇卻發現,這個鄭朝有些像歷史上的戰國時期。
百家争鳴,各家思想蔚然成風,法家大興,儒家名望甚大,道家不落其後,其餘兵家、雜家,多種思想交彙碰撞,這使得士人的地位一高再高。
天子居中原,依靠分封而完成中央對地方的掌控。如今新帝立國號為齊,分封後的三個諸王也須得聽從天子之命。
循此國法,縱然新帝心裏不愉,卻仍然封賜三皇子衛地,封其為衛王,且令其即可啓程,不得有誤。
林璇嘆息,衛地一向窮困,想必衛王此遭也頗為艱辛。
撥繭抽絲,從細微的信息中分析提煉出自己所處的境地後,林璇感覺頭腦逐漸清明了些許,等身體不是很難受,她就睜開了眼睛。
“璇兒可好些了?”林知非看到自家女兒終于醒了過來,忙端了水過來,輕輕扶起她後,遞到她唇邊。
林璇喝了水,才感覺幹啞的嗓子好受了些。
林知非擡手試了試林璇額上的溫度,心裏才松了口氣。
他女兒這高熱來得兇險,他子嗣艱難,将近半百也只得此一女,自然要好好護住她。
林璇感到林知非的擔憂少了些,她看向房間裏手腳利索收拾着東西的綠萼,學着原身的語氣,問:“阿父,母親去了何處,為何我們要收拾行囊?”
林知非心裏滑過一絲苦澀,但面上卻仍舊溫柔儒雅。
他伸手揉了揉林璇的發絲:“你母親去驗看行囊,因為要啓程去往衛國。”
衛地乃幾處封地中最為貧窮的一處,如今因分封而成了衛國。
衛國山多且林深,道路崎岖難走,河道彎曲細長。若是走陸路,則路途颠簸無比,若是走水路,水道狹窄不可行大船,最多可行一葉扁舟。
道路不同,氣候又過于濕熱,衛地窮困,乃是人盡皆知,如今要去此地,還不知前路如何。
這樣想着,林知非眉心微擰。
林璇大致能想到他在擔心什麽,但她也無從安慰,她能做的只有好好恢複身體。
畢竟衛國路遙艱苦,醫師藥品都是先緊着衛王及衛王親眷先用,若是她一路上病歪歪的,拖了後腿不說,保不齊還會送了小命。
畢竟,醫學尚且不發達的年代,一場風寒風熱奪去一個孩子的生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其實,林璇心裏也有些無奈。
她父母因故早逝,她自小和她爺爺一起長大。
林璇的爺爺研究歷史與國學,她耳濡目染之後也從事了古漢語相關的職業。只是她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突然到了這個歷史上沒有出現過的齊朝。
林璇爺爺去世後,她一直也沒結婚生子,唯一牽挂的只有一些學生,除此之外,也算是孑然一生了。
所以她現在來到這裏,其實心裏也不是很難接受。
不過幸運的是她被當成了男子教養,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這要比女孩好得多。
因為要是女孩的話,在這個世道還不知道有多艱難。
鄭都偏北,衛地在南,一南一北猶如天塹之隔。
成王敗寇,陛下要衛王即刻前往衛國,衛王便不敢多留一刻。
不出兩日,衛王攜王後家眷、私兵幕僚匆忙上路。
因去往衛國的大部隊之中有貴人同行,辎重又甚多,人數也不少,所以隊伍行駛得十分緩慢。
搖搖晃晃的馬車,颠得人五髒都覺得移了位。
本來不暈車的林璇,現在忍着難受,輕輕掀開了馬車簾子,朝外看了一眼。
現在大抵是剛出了鄭都,馬車在山林中前行。
空氣随微風湧入轎中,林璇眩暈感減弱了很多。
時值初夏,炎炎烈日中趕路十分不好受,所幸的是,林璇現今的父親林知非頗受衛王看重,新帝旨意一下,林知非便被衛王封了祭酒,也得了兩輛馬車随行。
但就算如此,在馬車裏也是又悶又熱,讓人不堪忍受。
而那些綴在隊伍之後,靠雙腿趕路的侍從,不僅吃喝困難,還得頂着烈日趕路,連腳跟都磨爛出血了也不能停。
更有甚者,年紀輕輕就死在了路上。
如此,便只能抛屍荒野。然後野獸争相奪食他們的肉身,最後竟連一具全屍也無法保存。
這樣的時代下,果真人命如草芥,太不值錢。
林璇掃過一臉麻木,正趕路的侍從,她也不忍再看,只能把簾子放下,嘆了口氣。
秦氏見狀,立即從綠萼手裏拿過扇子,輕輕替林璇扇了起來。
“璇兒可是難受?”秦氏擔憂問道。
林璇笑了笑,從秦氏手裏接過扇子替她輕輕扇着:“勞母親擔憂了,孩兒一點也不難受。”
她見秦氏眉頭緊蹙,便知道她這兩日都沒睡好。一是因她大病初愈,秦氏怕她不堪忍受艱苦漫長的路途,便時時憂慮着她的身體。
二是衛國實在窮困,窮山惡水之地,民風也早已潰壞。前路艱苦,實在讓她擔憂 。
現在也有人為了她擔心這,擔心那的了。
這般想着,林璇心裏閃過一絲柔軟。
“母親無需擔憂,璇兒感覺好了許多,今日還多用了一塊粟米餅子。”
她看秦氏眉間松了些許,聲音就刻意輕快了些,“阿父同我說,王上待他甚厚,便是去到衛國,也會常常召阿父詢政議策。如今阿父官拜祭酒,想必王上更加對他看重了。”
林知非愛儒家經義甚篤,他也并非衛王身邊的一個普通寮幕,而是被正經授了祭酒一職。
祭酒官銜不高,但是擔任着祭祀之責。
《左傳》有言:“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掌權者把祭祀與戰争看得甚重,只要林知非不要出大錯,按照衛王對他的态度,他輕易不會出事。
秦氏想到自家夫君,心裏的緊張焦慮就少了許多。
她細細的查看林璇的臉色,看她生氣漸漸恢複,人也精神了許多,當下心中大慰,緊皺的眉心也松了開來。
加之一路上林璇故意說些童言趣語,倒讓秦氏心情越發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