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也不喜歡女孩子吧。
你對女孩子沒有感覺,對嗎?
你不知道你有多麽迷人。
……
我猛地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心跳如雷,背上的冷汗幾乎要把我的睡衣給弄濕了。我冷靜了一會兒,腦子裏還在想剛剛的夢。我夢見了愛德華,他把我綁在一張椅子上,質問我是不是不喜歡女孩子,是不是同性戀。我想說不,但是卻該死的發不出聲音來。
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或者說,我一直在逃避着這個問題。
那麽,我喜歡男人嗎?我也是一個同性戀嗎?
我無法确定,因為直到現在,我還沒有愛上過任何人。男人或者女人,都沒有。
愛德華的話像是一塊磁鐵,我記憶當中的很多線索都被它集中了起來,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發生的事情——他并不是第一個說喜歡我的人。
我記得大約在我十二歲的時候,有一個五十歲上下的老男人跟蹤過我,他住在另一條街上,總是請我吃冰激淩,後來他強迫我坐在他的腿上,一直說喜歡我,還要把手伸進我的褲子。我非常憤怒,奮力掙脫了之後就一直跑,那個老男人追着我,我把他朝着那只托萊獵犬的方向引過去,獵犬一口咬在他的腿上,疼得他哇哇亂叫。
後來我再也沒見過他。
初中時,也有不少女孩兒說過喜歡我。她們在各種地方表白,教室裏、走廊上、路上……每到情人節,我的抽屜裏也能收到不少巧克力。情書全被我扔了,只把巧克力塞進書包。班裏的許多男孩兒看不慣我,于是一有人朝我表白,他們就想來揍我。
“羅伊,你也只剩下這張臉了吧。”有人這麽咬牙切齒地對我說過。
上高中後,我個子長高了不少,我開始不再默默忍受。當我第一次把拳頭砸向某個人的鼻梁時,我就清楚地明白,我的內心住着一只野獸,它想出來,它一直在叫嚣着。那之後,我認識了尼克,一個真正的街頭混混,不是學校裏那些背着書包的小男孩兒。
我說過,我的朋友有兩種,他們都不在學校,也不在我所住的那條街上。一種是安娜,是一個闖入我生活中的意外,她既體面又和善,受過良好的教育,過着富裕的生活。另外一種就是尼克,他是比我更加堕落的人,他放棄的東西要比我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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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學會了冷漠地活着,學會了面不改色地面對房東太太的咒罵,但是卻始終沒有學會愛人。
我沒有和安娜說過愛德華。
那個下午我也沒有回應愛德華所說的話。我只是跑開了,一句話都沒說。愛德華沒有再來找過我,看在他好歹給過我一支煙的份上,我希望我們兩個人能夠就此把這件事情給忘掉。
十一月很快過去了,學校還是老樣子。教師們站在講臺上,自顧自地講着課。我要麽趴在桌子上睡覺,要麽在書上的空白處亂塗亂畫。我喜歡畫動物,獅子、長頸鹿、海豚什麽的。房東太太又帶了一個新的男人回來,是個體型壯碩的大胡子男人,體毛很重,講起話來帶着十分明顯的外國口音。
我懷疑這個男人是偷渡來的,但是這話沒法和房東太太說,畢竟她又再一次陷入愛河了。
這個大胡子男人對我的敵意倒是不大,只是第一次看見的我時候有些驚訝。
“你沒說過你還有個兒子呀,親愛的。”他說。
“那不是我的兒子。”房東太太不願多談。
“那他為什麽住在這裏?”男人好奇地問。
“房客,房客!你就當這個小鬼是個房客就好,他那該死的媽十年前把他丢下來不聞不問,居然指望我幫他養兒子……”她拔高了聲音,越說越生氣。
男人哄了哄,房東太太的情緒才漸漸平息了下來。
進入十二月以後,天氣越來越冷,當我晚上躺在床上被凍醒的時候,我就知道,冬天來了。地下室沒有暖氣,每到冬天的時候,我都覺得很難熬。客廳倒是有暖氣,但是房東太太不會允許我去客廳睡覺。
所以冬天裏我最喜歡的地方是市中心的圖書館,盡管我從來不看書,但那裏面的暖氣很足。如果不是因為圖書館晚上不開門,我倒是想在裏面待上一整個冬天。
快到聖誕節的時候,安娜給我打了電話,告訴我他們的“契約情侶”舞會已經準備充分了,場地就設在萊克斯大學的禮堂裏,舉辦時間為聖誕節假期前最後一個周末的晚上。
“我們收到了很多期待和意見,前期的反饋比想象中要好。”安娜說,她聲音裏透出了一點兒疲憊。
我勸她早點休息,但她俨然興奮得失眠了。
“溫斯特學院也有不少人要來參加,哦羅伊——我真是太高興了。你最近有空嗎?可以一起跟我們去貼海報。”她說。
我本來想去幫她,突然間又想起了愛德華·維森。雖然這麽說有點兒小心眼,但是我真的不太想看見這個人。
于是我只好對她說:“抱歉,我很想去幫你,但最近的課比較多。”
“沒關系,親愛的。舞會那一天你會來的吧?”
“我會去的。”我說。
時間很快就到了舞會的那一天,我在圖書館睡了一下午,之後把滑板送回了房東太太家裏,又溜了出來。
大胡子男人在做炖菜,我實在猜不透他到底是哪兒的人,因為他做的東西像是一種混合了各種食材的嘔吐物。
他見我形色匆匆,問我:“晚上不在家吃飯?”
“不。”我沒有跟他說太多。
“好吧,注意安全。”他道。
萊克斯大學離我住的街區有段距離,我坐了地鐵,到站後又步行了大約十分鐘。路過公告欄時,我看見了安娜的社團所張貼的海報。我不知道大禮堂在哪兒,但是跟着人群走總沒錯。
的确來了不少人,大家都穿着奇裝異服,黑衣女巫、白雪公主、張着獠牙的怪獸、挎着籃子的小紅帽……什麽都有!稍微低調一點的人選擇了那些亮閃閃的面具。
我在門口找到安娜的時候,她正忙得不可開交,禮堂門口的隊伍排的很長,他們正依次從放在大門前的箱子裏抽號碼牌。男人抽左邊的箱子,女人抽右邊的。旁邊還有個拿着相機的男孩兒一直在幫人合影。
“羅伊!”安娜說,“真高興你來了。”
“你沒告訴我這是個假面舞會。”我說。我穿的太普通了,什麽都沒準備。
安娜顯然沒聽清,“你說什麽?”
“我說——我什麽沒有準備!”我湊近她,在她耳邊大聲道。
“我忘記跟你說了?該死的!”安娜笑道。
艾米麗·鹿特正好出現了,她朝我打招呼:“晚上好,羅伊。”
“他沒有面具,給他個面具。”安娜道。
艾米麗朝安娜翻了個白眼,“我就知道你忘記跟羅伊說了!過來,親愛的,我去給你拿。”
她領着我朝禮堂另一側走去,那裏有個休息區,艾米麗從箱子裏翻出個插滿羽毛的面具給我戴上。
“很酷。”她說,“人手不夠,你能先來幫幫忙嗎?”
我說:“當然。”
随後,艾米麗給了我一塊指示牌,讓我站到隊伍的最後面,我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隊伍越來越長,氣氛也越來越熱烈,我隐約能聽見從禮堂裏傳來的尖叫與呼喊聲。這些大學生都很放得開,也會玩。夜色中,禮堂就像是一個敞開嘴巴的巨大怪獸,它在吞噬他們,而他們也樂于被吞噬。
我的心情還算不錯,如果這時候愛德華·維森沒有突然在我背後出現的話,我想我的心情還能更好一點兒。他扮成了中世紀的騎士,腰上別了一把利索的長劍,風度翩翩,看上去到真有點騎士的樣子。他誇張地朝我行了個禮,笑道:“好久不見,羅伊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