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外之物

第20章 【十八】

數碼廣場裏常年人聲鼎沸，但這種聲音通常是櫃臺攬客的導購員。

“先生先生！看看這臺筆記本！最新款！”

“先生先生！蘋果新機！”

林言易走一條過道可以被拉扯個三四次，說着根本沒有意義的廢話的導購員跟狗皮膏藥似得粘他煩心。

他把背包一扯，垂眼看着那條拉着他胳膊的手，對方還在喋喋不休：“先生看看吧，我夜觀天象，一看您就想換筆記本！”

林言易被他氣笑了：“您看的是哪個天啊？這麽不準還學人算命呢，我問你，數碼器材在幾樓？”

對方微微不樂意了些，但還是陪笑道：“在三樓，這邊電梯向上。”

“謝了。”林言易把他抓自己胳膊上的手拿了開，“我電腦壞了，第一個就來你這兒買。”

坐電梯到了三樓，林言易在一堆大字報一樣的招牌裏看見了“大張數碼器材回收”這個紅底黃字的，然後在櫃臺後面看見了正在抱着一個IPAD笑的大張。

“大張。”林言易手叩着敲了敲櫃臺，對方猛然擡起頭來，林言易笑道，“你換個地方，地方還是那麽破啊？”

“哎喲，老林。”大張把IPAD摁了暫停，随手丢在了櫃臺上，“這不沒錢租櫃臺嘛”

林言易從兜裏摸出煙盒，給他和自己一人發了一根。大張把煙在玻璃櫃面上磕了一磕，然後目光落到了林言易的包上。

“今天帶什麽來給我看了？”他手撐在櫃臺上。

“不。”林言易把包放到櫃臺上，拉開拉鏈，抖開都是海綿泡沫的內部，拿出了三個相機鏡頭。

“我靠。”大張皺着眉頭看這幾個鏡頭，拿起白色的那個，“70-200你不用了？賣了？”

林言易手在這些鏡頭上劃了一圈：“算總價。”

大張還是有點狐疑，先查看了一下出廠日期。

“螺絲沒拆過沒翻修……保養得不錯啊？”大張把鏡頭微微端起，對着有光處看了一會，“這個50-1.4 後鏡片有塵斑。”

“放屁，你少給我壓價。”林言易罵了一聲，“你就是擦起來麻煩點，又不是不能擦，你自己摸着良心說我保養的好不好？”

“我就是奇怪……”大張把三個鏡頭一一對着光源處查看了一番，“你幹嘛賣啊，你不拍照了？”

“……”林言易笑笑，“我拍照一定要用這三個？”

“行吧。”大張在計算機上摁了兩下，給他亮出了數字，“這個數，行嗎？”

“好，轉賬。”林言易拿出了手機。

……

尹文拍完一套片子回來已經是下午了，他把相機放到了櫃臺上，小王正在磕瓜子，伸手點了點：“哎哎哎哎，這扔這丢了我可不賠啊，扔樓上去。”

“我就放着喝口水……”尹文從飲水機接了一杯水，擡眼看了看，“老板呢？”

“出去了。”小王說，“你走沒多久就背着個大包出去了。”

“……”尹文一聽，馬上把水杯放在了桌子上，拿起相機快步上了樓。

林言易的所有鏡頭有部分是鎖在樓上的櫃子裏，有部分在幹燥箱裏。這會尹文在櫃子裏盯了一會，果然看見雖然還是排得滿檔，但還是被動過了。

林言易的70-200鏡頭有兩支，一支F2.8一支F4的，以前尹文就覺得其實對于外行的觀看人來說，光圈大了一擋并沒有太多實質上的區別。

但是任何東西對于林言易來說，我要我就必須有。

尹文曾經稱他這個行為是有錢人的倔強。

可是今天那支F4所在的位置卻空了。

同樣空的還有一支50-1.4和一支24-70二代。

他不知道自己心裏什麽滋味兒，林言易賣了這些鏡頭是幹什麽用的他也不會不知道。

雖然林言易不是什麽在意器材的人，相反，沒有了器材他也可以發揮得很好，他有這個能力。

但是這些都是他曾經有錢時候買的，現在為了還錢一個個賣掉。林言易賣的時候在想什麽呢，尹文不想去琢磨。

他摸了摸兜裏他哥給他的卡，輕輕捏了一把。

林言易過了半小時也沒回來，尹文今天修完了圖片，其他事情也不想幹，心裏的煩悶讓他只想偷會懶，就坐在椅子上刷了會微博和論壇。

忙裏偷閑了十分鐘，樓下傳來了動靜。

“……尹文！尹文！”小王喊了兩聲，尹文馬上就放下手機，往樓下看去。

确認過眼神，來的不是別人，是被他老板扣了一臉豬蹄的人。

尹文皺了皺眉頭，慢慢下了樓。

劉曉光只身一人來的，但他人往那邊一站，就有種渾身散發着社會人的氣場。尹文如果不是知道這種黑惡勢力的來頭，可能這會也會從兜裏摸個錢包什麽的給他遞過去……

他抓着欄杆的手緊了緊，暗自算了一下自己和他1V1的勝算大，還是從自己口袋裏掏出卡拍桌上的動作比較帥氣。

“喲，這不是那小跟班兒麽，還沒和你林老板散夥啊。”劉曉光走進來晃了兩圈，“林老板呢？”

“出門了，找他什麽事兒。”尹文說。

劉曉光看了他一眼，似乎還想給林言易一點面子，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尹文沒有說話。只是叼着根煙徑自走到了沙發上，然後點着了。

尹文往他面前一站面色不善：“掐了，這裏不讓抽煙。”

劉曉光笑了一聲，把煙直接往地攤上一丢，一腳踩上去滅了。

地毯被燙完之後發出了一陣纖維燃燒的味道，煙灰在地毯上蹭出一行灰漬。那淺白地毯上就有灰黑色的痕跡。

香煙就躺在地上，黃白相間的突兀。

尹文的手已經捏成拳頭了，出手前的瞬間，有人在一把摟住了他的背，然後手輕輕壓住了他的右手。

尹文側頭，看見了旁邊一臉面無表情的林言易。只是他現在的手被林言易緊緊攥在手心裏，還有點兒抖，不知道是他緊張還是林言易自己在緊張。

“喲。”劉曉光昂了昂頭，“林老板回來了啊。”

“給。”林言易把手中一個袋子扔給他，“點點。”

劉曉光從袋子裏掏出一沓粉紅的錢，看了林言易一眼笑笑：“湊挺快啊，林少什麽人品啊，會少我錢嗎？我就不點了吧。”

他說罷站了起來，順眼看了眼地毯：“弄髒你地毯不好意思啊……”他轉頭伸手拍了拍尹文的臉，手還沒拍下去，尹文就一巴掌打掉瞪着他，眼裏要冒出火來。

林言易拉着尹文的手松開了，對劉曉光道：“方伯伯的賬那邊算平了，你也不要來找我，會讓我覺得你對我有意思的。”

“哈？你有病吧？”劉曉光笑了一聲。

“你對我沒意思一天到晚針對我？”林言易給他發了一根煙，“我現在你的錢還清了，以後你再找我，我就讓你體會下現在是不是法治社會。”

劉曉光把錢放進包裏，哼了一聲，站起來就要走。

尹文上手摁住他的後脖子，劉曉光的後頸有點兒胖，他一摁下去，徑直把對方的脖子轉了個彎，讓他向下看着地。

“操！”劉曉光罵了一聲，脖子卻動彈不得。尹文捏得他手背青筋都暴起，足見用力。

林言易之前也看尹文打過架，但自從尹文告訴他自己以前在學校的遭遇之後，他就覺得給尹文像在心中立起了一個帥氣校霸的人設，怎麽也抹不去。

平時奶得和一只大型犬似得，這會是真的狼狗了。

尹文眼裏沒有什麽情緒，只是低低說了一聲：“把煙頭撿起來。”

“憑什麽？！”劉曉光脖子還想動，他這個角度卻只能看見林言易那一臉看好戲的表情，他啧了一聲，脖子微微動了動看向他：“你他媽不管管你家這□□崽子？！”

“嘴巴放幹淨點兒，罵誰呢。”林言易舌頭舔舔牙，“你再罵他一句試試？”

“我罵他怎麽了？！他你誰？！我就操他……唔！！”

劉曉光還沒說完，林言易把口袋裏一個塑料袋團緊了塞他嘴裏，劉曉光被弄得眼睛都瞪圓了，氣得只能嗚嗚叫。

林言易沖他很近，假笑道：“你再操一句，看我能不能讓你出這門。”

劉曉光把煙頭撿完，狠狠瞪了一眼林言易和尹文，用手指了指他倆，才慢慢走出了店門。小王早就吓得單手抱着手臂躲在門後面。這會才默默看了林言易一眼。

尹文走過去靠在櫃臺邊，給她接了杯水：“姐，吓到啦？”

“他們以後不會來了吧。”小王縮着脖子。

“應該不會了。”尹文笑起來，指指自己，“我帥不帥？”

林言易已經上樓去了，尹文這邊和小王開了兩句玩笑後，餘光裏瞥見林言易走後，沒多久也跟了上去。

他坐在電腦前把長腿翹在桌上，頭仰着擱在椅背上。

尹文拖開椅子在他旁邊坐下來，電腦上還有他剛才修了一半沒修完的圖，平時尹文這種時候就會在旁邊哄他兩句，說上兩句，這會他似乎也沒了這個心思。

林言易躺了會，輕聲道：“我賣了倆鏡頭，你應該看見了吧。”

“嗯。”尹文點點頭，手中動作沒停下來。

林言易說完就沒出聲了，估計是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尹文修完手上這張點了保存，一下把椅子拉進了林言易旁邊。林言易吓了一跳，腿差點一蹬把椅子踹翻了，還好尹文已經一只手扶住了椅子，不讓他仰身下去。

“你能不能別吓我。”林言易瞪了他一眼，“一驚一乍的。”

“……之後都能買回來的。”尹文看着他認真道，“你買F4的時候知道以後會出F2.8嗎，知道之後會二代三代能革新到什麽程度嗎？”

林言易舔舔嘴唇，知道尹文是安慰他，只能無奈笑了一聲：“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了？”尹文說，“要不然人家喜歡買房不買車呢，數碼産品只會革新換代，哪怕出個限定，只有幾百年後成個古董，興許才會漲價呢。你以後會掙很多錢，到時候你想買五六七□□代都沒人攔你。”

林言易其實本身也沒什麽糾結的了，把鏡頭拉去賣了，賣完以後他後腳出了門，已經沒有了太大的實感。

頂多是和他那天蹲在別墅前，看着別人把封條上了他家房子時候的感覺差不多而已。

尹文每次勸他都跟給貓順毛似得，摸完之後他就覺得舒服了。但當安靜下來，他昨天看見的那一幕又會從眼前略過了。

那個攝影師。

尹文喜歡的那個攝影。

尹文有喜歡的人。

在此之前，他們親也親了，一張床上也抱着睡過。他還能說出什麽“和她說我是你男朋友”這種話，主動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但眼前這個人，似乎一點不為所動。這就會讓林言易在後來覺得有點丢人。

但凡林言易一把思想撇到自己是個“替身”這件事上，矛盾煩悶和心虛又接踵而至了。享受對方溫存，又很煩自己居然還覺得理所當然。

“老板。”尹文微微低下頭看他，“怎麽啦？”

“想事情。”林言易一巴掌拍到尹文的臉上，把他臉罩起來往上一推，

“明天你去拍柳依，我要去一趟秦雲那邊。”

“啊。”尹文把他的爪子從自己臉上扒下來，臉上帶着一點不爽，“那麽大個房子，你一個人拍得過來麽？KTV又不會動，你等個一天我有空我倆一起去嘛……”

“我有我的好夥伴三腳架和燈架。”林言易說，“兵分兩路不是挺好的。”

尹文還想說什麽，林言易決定了的事兒就不想更改了，打斷他：“別廢話了。”

而且他最近也确實不怎麽想見到尹文就是了。

……

工作讓人快樂。

我愛工作。

不能暴躁。

默念完口號，林言易端着相機，把燈架放到了一邊，對着秦雲笑笑：“秦小姐，就這邊吧。”

“嗯。”秦雲手插着腰，另一只手扶着門框，“這樣好看嗎？”

“能不做這麽八十年代的老土pose麽。”林言易把相機舉着看着她，“換個。”

秦雲長得漂亮，拍一會就找到感覺了。而且也不需要拍太多，大多是拍室內的東西，林言易拍靜物時候布光會布挺久的，秦雲就單獨給他開了個房間讓他拍。

“房間開了之後電視也會亮，你不想聽歌就切靜音就行了。”秦雲給他關了燈，林言易就用自己的燈布了個燈陣，對她笑笑：“你不用管我了，我想唱歌還能嚎兩嗓子呢。我拍東西時間久，沒什麽事兒就先別進來喊我。”

秦雲笑着出了門，還給他順手把門帶上了。

林言易在黑暗中呼了口氣，他實在是應付不來秦雲的這種熱情。

安靜之後，他就能安心拍照了。

這一拍拍到了快拍到了晚上十點，林言易收了人家錢，凡事盡善盡美，就是連個杯子的高光打的地方都不能錯。拍到後來他雙眼酸澀，這幾天心事重本身睡得就少，這會渾身都洋溢着昏昏欲睡的感覺。

KTV24小時營業，可能是交代了秦雲沒事兒別進來，秦雲早上也領教了他脾氣，到了這會也沒人來打擾。

林言易收了燈，趴在沙發上靠了一會，實在是想睡覺想睡得不得了。

于是他，用了最簡單的辦法，打個電話給尹文，想讓對方來接一下自己收攤子。

打了第一個電話尹文沒有接，他打開微信想告訴尹文自己在KTV喊他來接，結果打了個“快”字，之後，林言易眼皮一沉手一哆嗦，信息也發出去了，人也躺在沙發上睡着了。

……

尹文收完背包拿起手機，看見上面的未接來電，和林言易的微信信息。

他撥了林言易的電話兩次，對方都沒有接。

雖然不想承認，但尹文确實對那個KTV的老板娘沒有什麽好感。現在都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林言易一天沒聯系自己，這會發了單獨一個“快”字，也是讓人遐想連篇。

尹文對于林言易的事情鮮少有“思想鬥争”這一部分，他前腳和柳依打了招呼走了，後腳就打了個車準備去秦雲的KTV。

即便如此，到了地方也快要十一點。尹文期間五分鐘打一次林言易的電話，始終沒有人接。

他人到了KTV，進了大堂問前臺：“今天有人來你們這裏拍照嗎？”

前臺有點莫名：“每天來我們這拍照的都很多。”

尹文點點桌面：“你們老板呢？秦老板？”

“秦老板在裏面一個包廂招待客人。”前臺說，“你是要找她嗎？”

尹文撸了把頭發：“是的。”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有空就更沒空可能就晚點更！反正再晚第二天早上起來就能看見了。

畢竟後面劇情有點小進展，我真是卡得生不如死……打三千删一千那種。

等不及可以去隔壁看看新開的小甜文（每天更新三千字呢！）（雖然并沒覺得有人等不及呢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