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外之物

第8章 【七】

兩人睡在工作室，也不能起太晚。周日天氣大好，兩人起了個大早修圖，林言易和尹文分別調了兩版色調，最後尹文拷走了林言易的預設，以此為基調慢慢開始調色。

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傍晚時候，唐苗來了。林言易看見她走進店門也是有些措手不及，沒想到唐苗倒是先開口了。

“林少，我就昨天的事來給你道個歉。”

沒想到心高氣傲的唐苗會這麽說，林言易也不知道怎麽接：“……你道什麽歉呢，我最後沒沉住氣，在你婚禮上胡言亂語的，我……”

“我哥在那種情況下還跟個沒事兒人似得看戲，我挺生氣的。今天也是他喊我來道歉的。”唐苗把卡交給小王，“把尾款刷了吧。”

林言易被她客氣地有些無語：“那啥片子在樓上，明後天就能修完了，你看看嗎？”

“到時候我來拿的時候看吧。”唐苗說，“我今天主要還是想來道個歉。”

“唐小姐……”林言易說，“你再這麽客氣……我真沒法接話，以後大家該怎樣怎樣。”

“你不知道，昨天你走後，大家都挺煩那兩人的，我哥其實也挺後悔沒去阻止。”唐苗嘆了口氣，“算了，你們忙吧，以後還能找你拍照嗎？”

“随時都可以。”林言易說，“我家小帥哥随時留給你。”

沒想到唐苗結錢那麽快。

林言易看着這筆錢開心地吹了個口哨，美滋滋地叫小王點兩杯奶茶來喝喝。

尹文守在電腦前，手沒停下。林言易站在他後面看了會，拍拍他肩膀：“奶茶喝什麽的？”

“三分糖波霸。”尹文手指頓了頓，發現林言易在盯着他手看，轉頭笑，“怎麽啦？”

“沒什麽。”林言易挑挑眉毛，“做設計的就是不一樣，這快捷鍵戳得，我還和唐苗說明後天修完，我覺得你今晚就差不多了。”

“是啊是啊。”尹文點頭，“我明天有課，想今天早點修完的。”

林言易想起來還沒和尹文說旅拍的事情，他把下下周的一些事情和尹文交代了兩句。尹文聽起來還挺開心的。

“去外地你方便麽，和學校請假什麽的？”林言易問。

“嗯，我和老師說實習就行了。”尹文湊着桌前，頭擱在桌上上轉頭看他，“我們去哪兒啊，拍什麽內容？”

“雲南大理，拍拍洱海啊什麽的。”林言易說，“算上柳依那個自費的，我們的吃住行都是顧客包了。”

“柳依姐姐也去啊。”尹文點點頭。

“是啊。”林言易看着他，“對了，你會開車麽？”

“會。”尹文坐起來，“我十八歲就會了。”

“那行，倒時可能還要在當地租個車。”

尹文重新把目光放回電腦上：“公費旅游啊！除了我們學校外出寫生，這幾年我都沒出去玩過了。”

“是麽。”林言易在他旁邊坐下，樓下小王喊了一聲：“老板我奶茶點好了一會送過來，我先下班了！！”。

林言易應了一聲，聽見下面門關了，他從旁邊翻過一個可樂罐子，從兜裏摸了根煙出來：“走了我能抽煙了。”

“我會告密的。”尹文笑眯眯道。

“你可不敢。”林言易對他眨眨眼。

他把煙點上，靠到椅背上：“前幾年我還跑得勤快，這幾年找我旅拍的我全推了。”

“為什麽？”尹文問，“旅拍不是挺有意思的？”

“我懶啊，我一般都讓工作室那幾個去。”林言易抽了兩口，把煙灰彈到可樂罐子裏，“扛着那麽重的機子和鏡頭，還要帶閃光燈和燈架。你願意？我可不願意。”

“那……這次……”

“這次不是沒人麽。”林言易看看他，“我再不多賺點，下個月信用卡怎麽還？”

尹文修片速度确實快，質量也沒得說。

快得比奶茶外賣還快，尹文收拾收拾準備回學校的時候，林言易才拿來兩杯奶茶上來。

“準備走了？”林言易把奶茶塞他手上讓他提着，“拿回去喝吧。”

“哎，我有點口渴。”尹文手上攥着個包，想把包放下再戳奶茶。林言易喊了句：“別動。”

“嗯？”尹文擡頭，林言易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固定住，另一只手把吸管戳了進去。

“……這不就得了。”林言易揮揮手，“去吧。”

“……哦。”尹文還在回味剛才林言易握着他手的手感，“那，老板拜拜，我們嗯……後天，不對，大後天見。”

說罷他才轉身下了樓梯。

外面大門關上的時候，林言易叼着香煙忽然想道，尹文那麽多天不來啊。

林言易這幾天也挺忙，工作室來了個應聘銷售的，又來了兩個應聘攝影助理。林言易本意是先看看，畢竟以前招了那麽些不靠譜的人，心裏還有點擔心。

果然不負所望。

林言易把兩張簡歷和一堆打印出來的照片扔桌上，什麽玩意兒！

現在的攝影門檻兒都那麽低嗎？他也不奢求有個好學歷，也不求你是個器材黨，他覺得拍出來是個他滿意的就行，而且，十張裏，他能看見一張滿意的，就算過。

這都什麽東西，除了不知所雲的畫面，還有這辣眼睛的色彩飽和度，還有這完全沒有構圖的構圖。

他揉了揉眉心，就覺得銷售還靠譜點。

旅行拍攝算上柳依有三個人，他和尹文兩個人去是不是應付得來他也吃不準。但多帶一個吃白飯的他又有點不願意。

他打開手機，把照片拍了兩張，發給了尹文。

——你覺得怎樣？

尹文幾乎是秒回：

——emmmm

——有點故弄玄虛？

——我覺得，不利索……不知道你懂不懂我這個意思啊……

——就是……不利索

林言易其實已經懂了，他也想表達這個。

他有時也挺開心的是，尹文這個大街上撿來的實習生審美和自己大部分時間在一個步調上，這種時候溝通起來就比較省力。

——行，那我不要他們了。

林言易打完擡眼看了看小王，發現小王在看自己。

“幹嘛？”林言易在沙發上翹着腳，坐姿也是相當不雅觀，被小王這麽盯着稍微心虛了一秒，但又心安理得地癱了下去：“幹嘛，問你話呢。”

“老板，你剛笑得特別吓人。”小王說，“像忽然春心萌動的小姑娘。”

“今晚不過八點前你敢下班，你這個月的獎金我就扣光了。”林言易看着她笑笑。

“？？？”小王從櫃臺後面走出來，“我那麽晚下班我在這裏坐着幹嘛？有您這麽打擊報複的嗎？”

“擦招財貓。”林言易指指櫃臺，“擦到我滿意為止。順便給我通知一下這個銷售，叫他明天來上班。”

林言易找的這個銷售比他年紀還大些，快三十歲了。之前幹房地産，都已經是經理位置了，年底辭了工作。

林言易不太在社會上混過，縱然再不懂這裏面的彎彎繞繞，大概也能猜到是為什麽了。

“我姓梁，叫梁生。”梁生和林言易握了個手，“很高興，能來這裏。”

“我們這裏挺輕松的。”林言易丢了根煙給他，“我也不是很嚴格，反正所有産品都有定價，你照着定價賣就得了。”

“好的。”梁生點點頭，“那老板，平時我是跑跑外勤還是在店裏坐班？”

“看你自己咯，不過坐班能坐來幾個客人啊。”林言易笑笑點了眼，“反正銷售額在這裏，怎麽完成看你自己。”

林言易交代完事情，上了樓去。

還有兩套片子沒修，他伸了個懶腰，打開了電腦。磨磨蹭蹭一陣子，忽然發現手機上有幾條微信。

——老板我把片子修完發你郵箱啦。

——之前看你沒修，我就拷回去修完了。你看看行不行？

——不行我改。

……

林言易打開郵箱，翻了幾張。除了有些細節可能沒顧及到需要調整一下，其他都可以說是完美……

他一邊打開PS一邊導進去開始調細節，半個小時後，他的手機再次震動了幾下，他才回過神來。

還是尹文。

——老板對不起！你是不是睡着了？

——看你一直沒回我消息，那……老板晚安。

林言易“啊”了一聲，索性直接打了個電話過去。

“老板？”尹文接起電話。

“我剛在看你那套片子，忘記回消息了。”林言易說，“修得真不錯啊，就是有些細節，無傷大雅的你沒太注意。碰見苛刻的可能就會挑你刺兒了。”

“……對不起。”尹文連忙說，“您是不是已經幫我調整完了？”

“嗯。”林言易說，“你明天過來是麽？”

“後天，是後天。”尹文答道。

“哦……”林言易拍了一巴掌腦袋，“忘了。”

“诶嘿嘿，沒事。”尹文咳了一聲，“那個，我去洗澡了，老板少抽煙早點睡晚安晚安~”

“……”林言易拿着話筒笑了兩聲，“晚安。”

話怎麽可以這麽多。

林言易關上手機，滿足地吐了口氣。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滿足了。

當然，如果不是半夜還接到一個大姑的電話，他可能覺得這一天都是美好的。

“言言啊。”大姑說，“你換手機了怎麽不告訴大姑一聲。”

林言易剛睡下不久，也沒深究到底是誰把自己新手機號給了親戚，只能應聲道：“大半夜的有什麽事兒嗎？”

“你爸媽現在挺好的，還不能聯系你，讓你自己當心點。他們問你錢夠不夠？在上班了嗎？”

“……”林言易揉揉眉心，“讓他們顧好自己，我那麽大的人了能有什麽事兒。”

“他們不是覺得你一直沒怎麽出過社會擔心你嘛。你沒事兒就行。”大姑還唠叨了兩句，林言易聽得翻，聲音帶上了怒意：“我說了不用管我，自己有事兒了不和我商量，殺我個措手不及，現在我去怪誰啊？！有沒有人問過我感受啊！”

“得了，你也不要和我說這些有的沒的，我挂了，他們愛逃哪兒逃哪兒和我無關。”說罷，他把電話挂了。

他把手機丢到床頭的地上，側卧趴在枕頭上，把臉埋在枕頭裏。

過了半晌，又憤憤地“啧”了一聲，從床上彈跳起來。

走到辦公桌前摸煙盒，結果一根煙都沒有，林言易把煙盒捏扁了，從抽屜裏又翻了，把裏面亂七八糟地翻了一整遍，也沒摸出一盒煙來。

“我就操了。”林言易大力踢了一腳床尾，“我他媽想抽根煙都找不到！”

大腳趾有點疼的時候，他又窩回了床上，抱着頭想了一會。不可能，他肯定在抽屜裏藏過煙，這抽屜平時小王不上來，那難得是尹文拿了嗎？

可能這會怒火上頭，煩躁不安，他想也沒想就從地上撿了手機。

撥通尹文電話的時候，也好像也考慮到現在是幾點，對方睡沒睡。

尹文确實沒睡，他窩在被子裏看書，快過年了，前頭就是期末考，一學期也不怎麽努力，臨時抱抱佛腳。

況且今天晚上林言易給他打了個電話說晚安，他仿佛灌了三杯咖啡那麽興奮。

但他如何也想不到，林言易又給他來了個電話。

“喂？”尹文窩在被子裏聲音輕輕的，怕吵醒了室友，“老板？”

“……”林言易聽見尹文的聲音好像才清醒了三分，他把搭在額前半長的頭發往後攏了攏，“……我，你……你看見，我藏抽屜裏的……煙了嗎？”

“欸？”尹文道，“我沒動過，我也沒看見過。”

“哦……”林言易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麽，“行吧，我……”

“你怎麽了？”尹文在被子裏拱了拱，話筒裏盡是悉悉索索的聲音，“發生什麽事兒了嗎？怎麽大晚上還不睡？”

“……”林言易煩躁地揉了把頭發，“沒，想修片子，想抽煙，想……就是想抽煙！”

尹文頓了頓，也沒繼續問他發生了什麽，只是輕輕道：“老板，樓下冰櫃裏有牛奶。”

“嗯？”林言易莫名其妙應了一聲。

“你現在下樓，去打開。”尹文說得輕輕的，貼着他耳朵，還挺舒服，“打開後，放杯子裏，上樓來拿到微波爐裏打個一分鐘。”

“我懶。”林言易說。

“我陪你說會話，你動起來動起來。”尹文道。

林言易嘆了口氣，認命地站起來。尹文聽見他下樓的聲音，腳踩着木質地板樓梯一步步走下去，他打開了冰櫃，在裏面真的找到了一盒打開了的牛奶。

冰箱裏還有些亂七八糟的其他東西，林言易拿了牛奶，頭還探到裏面想搜尋一番。

“老板，你是不是還餓了啊。”尹文笑笑。

“……”林言易心情也莫名其愉快起來，“你在這裏裝了攝像頭啊，我幹什麽你都知道。”

“所以餓了嗎？”

“不餓，就是看看。”林言易把牛奶倒進杯子裏，提着杯子慢慢上了樓。

“喝完牛奶就睡覺吧。”尹文說，“煩心事兒什麽的，睡一覺雖然不能解決，但是呢……”

林言易盯着微波爐：“但是什麽？”

“但是可能會有另一件開心的事兒。”

“哦？”林言易笑起來，“是什麽？”

尹文這次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那邊又一陣動靜，他說：“老板，我以前也抽煙，不過現在戒了。”

“……嗯？”林言易頓了頓，“那應該是你瘾不大吧。”

“嗯……以前跟我哥抽，後來我哥走後，一是沒煙搭子了，二是……我爸當時激我，說我能把煙戒了就不管我了。我就真的戒了……”

“我最佩服你們這種人。”林言易把微波爐裏的熱牛奶拿出來，熱得有點燙了，他吹了兩口，“說戒就戒的，一般又有定力，又……無情。”

“我無情嗎？”尹文笑起來，“我哪裏無情啦？你倒是說說？我哪裏無情啦……”

“那小姑娘，天天宿舍樓下等你那個。”林言易喝了一口，還燙，“你不也不搭理人家麽？”

“那不一樣，我也和你說了，因為我心裏有人。”尹文說得很自然。

“那人有多好啊……老被你惦記……”林言易抿了一口牛奶，在奶香中舒了口氣，渾身都放松下來。

“多好啊。”尹文想了想，“沒接觸過就罷了，一直放在心裏當個很遠的陌生人，在困難的時候想想就挺開心，後來接觸了，就跟你剛才，在想抽煙找不到煙，那種難以忍受的瘾一樣。”尹文頓了頓，“一種，食髓知味的感覺吧。而且，戒掉比戒煙難多了。”

林言易喝完牛奶，坐回到床上：“改天哥給你參謀參謀呗，想個表白計劃什麽的，讓你抱得美人歸。”

尹文忍不住笑起來了，這會笑得有點大聲，似乎招來了周圍人的不滿，他接連說了好幾聲對不起，又壓低聲音說：“對了，剛才說了，睡醒了說不定還有一件開心的事兒，所以你快睡吧。”

心裏的那些煩躁早已被一杯牛奶撫平了，林言易把杯子放到辦公桌上，仰躺到了床上：“你也早點睡吧，晚安。”

“晚安。”尹文應了一聲。

林言易這覺睡得很沉，睡到了早晨七點。他動了動腰，抓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忽然聽見樓下有動靜。

這動靜吓了他一個機靈，馬上跑到了樓梯口往下看。大門的鎖開了，誰？小偷？

“老板？”樓下的人喊了一聲，人走到樓梯口看他，“你醒了？”

“你……”林言易愣了愣，“你這麽早？你今天不是不來麽？”

“本來是。”尹文雙手插在兜裏靠着樓梯傻笑，“不過要給你點開心的事兒，所以我買了這個……登登！”

林言易從樓梯上下去，看見一個外賣盒子裏盛着的湯色奶白的面。他恍惚間想起，前幾天小王在和他閑聊的時候說起街那邊有家一早五點就有人去排隊的海鮮面，林言易對海鮮的愛向來毫不掩飾，甚至還從窩着的沙發裏坐直了身體：“哪兒？”

“街那邊，五點去排隊都不一定吃得上。”

“啧。”林言易又癱了下來，“算了。”

尹文居然記得，不是，尹文居然去排隊了？

“坐啊坐啊。”尹文喊了一句。

“我……先刷牙。”林言易揉了一把頭發。

洗漱完後林言易在沙發旁邊坐下來，尹文在他對面蹲着，給了他一雙筷子：“嘗嘗。”

“你排了多久？”林言易捧着碗吃了一口，差點沒把眉毛鮮掉了，“……這麽好吃。”

“哎。”尹文也跟着撈了一筷子，“真的好吃啊！”

“你就是為了這個……連夜，從學校過來？”林言易不可置信看着尹文，對方的雙眼通紅，看起來像熬了一夜。尹文連忙擺擺手：“我期末複習呢，昨晚和你打完電話我就睡不着了，反正睡不着也是睡不着，我就來排了，好吃就行哈，沒白排。”

這種心被狠狠擰了一下的感覺，讓林言易覺得自己早晨那起床後的昏沉頓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他好像該說很多話，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作者有話要說：

尹文小天使小甜心說我那麽可愛為什麽沒有人收藏和留言QU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