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應該告訴過你們, 我是無法靠近席榕的。”慕博士聽完江鶴聞的訴求後, 冷靜地駁回。
“可是除了您, 我們真的沒有別的方法。”江鶴聞将今天的事情講給了慕博士聽, “或者還有誰愛席榕嗎?”
還有誰愛席榕嗎?
慕博士想了一圈, 她們家的家人全部從事科研工作, 幾乎所有人都是标準的完美主義者。
席榕在他們看來, 是人生的污點, 就連她的丈夫、席榕的親生父親都對慕博士提過再要一個孩子的想法。
慕博士在腦袋裏過了一遍認識席榕的人名之後, 回複了江鶴聞, “好的, 我知道了,我會向上面提出申請,不過不一定能夠批準。”
“謝謝您慕博士!”
慕博士一怔,這句對于江鶴聞來說不過是禮貌的話,在她聽起來別具諷刺。
母親答應去救自己的女兒, 卻需要一個外人說謝謝。
這樣的世界走向末日,也不算奇怪。
慕博士難得回想了一下,自己上一次抱席榕是什麽時候。
從她請完産假之後,席榕大多是月嫂在管,她偶爾回家,席榕也已經睡着了。
再後來,等她回過神之後, 席榕已經上了幼兒園, 變成了學校和小區的刺頭, 慕博士聽到關于女兒的消息,大多是從告狀的家長和為難的老師嘴裏。
這樣的情況下,她當然不可能去擁抱席榕。
慕博士也曾不相信,自己的女兒會是這樣一塌糊塗的人。畢竟不管是她還是席榕的父親,都是國家級的優秀人才,學校請家長喝茶這種事情,也只是在他們小時候當衆指責老師教學失誤時,才會發生的事情。
她相信自己的女兒做出那些事情是有原因的,慕博士給席榕解釋的機會,但席榕至始至終都沒有接過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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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像一頭憤怒地小怪獸一樣對着慕博士怒吼。
這根本無法溝通。
久而久之慕博士便想,或許等席榕長大點,自然而然就會懂事了,卻沒料到,還沒等席榕長大,這個世界就變成了這樣。
什麽時候,抱抱女兒都那麽困難了呢……
慕博士靠在座椅上,兩眼放空了一會兒,仿佛在思考什麽。片刻,她重新拿出了手機,撥了號碼出去。
……
雖然慕博士嘗試向上面低處申請,可到底能不能成功還不一定,孩子們并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慕博士身上。
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們又去見了一次席榕。
以燕窩為紐帶,席榕答應了見面,自游樂場回來後的第二天,他們就約到了席榕。
約在了大街上。
彼時席榕正領着她的小弟們,去砸這條街上的玻璃。
“你們在幹什麽,手拉手春游嗎?”女孩單手拎着斧子,面前是一地的玻璃渣子。
她看向面前四個手拉手的小孩,滿臉都是嫌棄。
“抱歉打擾你……”江鶴聞頓了頓,目光從她手上的斧頭移回來,“打擾你工作了不好意思。”
席榕斜着眼睛看了兩眼江鶴聞,興致不高,“你是誰。”
她感覺到江鶴聞身上有一種她讨厭的氣質——好學生的氣質。
“我叫江鶴聞,席榕姐姐好。”江鶴聞很禮貌地給出了自我介紹。
“你就是那個班長?”
江鶴聞看向燕窩,很明顯這是應該燕窩告訴席榕的。
“是我。”
還是個班長,席榕更加不爽了。
米小貝站在陸擎旁邊,她悄悄打量席榕的臉色。燕窩說席榕人很好,她怎麽一點也沒看出來,倒是感覺比之前更加兇惡了。
“我現在很忙。”席榕把斧頭扛到肩膀上,“你們有話趕緊說。”
“那個……”江鶴聞隐隐察覺出了對方對自己的敵意,他有些不确定燕窩那句“想要玩随時找她”是不是真的,席榕看起來一點也不想和他們玩的樣子。
“那天在店裏,姐姐你發現我們了,為什麽沒有把門推開?”
這是江鶴聞比較疑惑的部分。
“啊?”席榕舔了舔牙齒,回想了下那天自己幹了什麽來着。
“哦,那個啊,因為我看你們抖得快要昏過去了。”她揮了揮手,“小鬼就是膽小。”
席榕本來還為發現活人高興,自從末世以來,她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和人聊過一句天了。就算是孤僻乖張的小學大姐頭,也實在難以忍受這樣的感覺。
她興致勃勃地過去,誰想對方害怕得瞳孔都縮小了,如果她要是把門打開的話,說不定還會心髒病發作當場去世。
思考了幾秒鐘之後,席榕折中,将自己的聯系方式遞了過去。
她還是想和人說說話,一個人的世界,實在是寂寞得過分了。
“要跟着我一天?”席榕聽完江鶴聞的請求後,意外地挑眉,“你們還真是那個女人找來的啊,身上藏了攝像頭吧?”
“不是為了你才藏攝像頭的,”陸擎非常驕傲地坦白,“我們一開始就有攝像頭。”
他的語氣就像是在說“這些照片也不是特意拍攝的,只不過我們家每年都會去旅游,所以才會有那麽多哦”。
席榕挑眉,目光停留在了江鶴聞身上。
“一開始就有?那個女人是為了研究你嗎?”
米小貝咦了一聲,“你還是挺了解你媽媽的嘛。”
席榕繞過了這個話題,“你們要跟就跟着吧,事先說好,要是走不動的話,我可不會抱你們的。”
她說得好像雙方年齡差有十歲以上。
“我們不會妨礙你的。”江鶴聞保證。
幾人跟在席榕身後、喪屍群的最前面、大塊頭的旁邊,這行奇怪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走在大街上。
一路上,幾人嘗試着想和席榕搭話,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等等,你在幹嘛!”眼看着席榕砸了一路玻璃之後,米小貝終于忍不住尖叫了起來。
只見席榕不知道從哪拿了個打火機,正站在書店前面對着一本書打火。
聽到米小貝的尖叫,席榕扭了扭脖子,“燒書啊,你吵什麽。”
“這不是燒書,這是想燒店吧……”陸擎小聲嘀咕。
江鶴聞心驚膽戰地看着她,“姐姐,這樣不好吧……萬一整條街都燒起來了怎麽辦?”
現在正值酷暑,這條街被席榕砸得亂七八糟,在沒有消防員的現在,火勢不加控制,很可能釀成大禍。
“那多好看。”
“那多危險!”
“吵死了你。”席榕擰着眉扭頭,“我是看在燕窩的面子上才同意見你們的,一群二年級的小鬼頭,你們以為你們是誰,還想對我指手畫腳?”
幾人看向燕窩。
燕窩茫然回視,她都不知道原來她有那麽大的面子。但是大家既然都在看自己,應該是輪到她說話了吧?
“那個,席榕姐姐……”她縮着脖子,指了指她手上的書,“老師說書籍是進步的階梯,我們不燒了好不好?”
“我憑什麽聽你的。”席榕反問。
燕窩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來了,她最害怕強勢的人,能主動說話已經是她的極限。
她像一只胖鹌鹑一樣躲到了江鶴聞身後,自從末世以來,江鶴聞在燕窩的心裏,簡直就和爸爸媽媽一樣值得依賴。
孩子們不敢講話,他們和席榕一點也不熟,只能怯生生地望着她,希望她停止這可怕的行動。
席榕本來沒打算聽幾個小屁孩的話,但一直被人用複雜的眼神盯着,弄得她失去了玩樂的興致。
她丢掉了手裏的書,嘁了一聲,“好了好了乖寶寶們,你們回家寫作業去吧,我也回去睡覺了。真沒勁。”
和年紀小的孩子玩果然沒什麽意思,就算對方會說話,也還不如一條狗來得有趣。
“我們能去你睡覺的地方看看嗎?”江鶴聞問。
“不能。”
“為什麽不能?”陸擎問。
“不能就是不能,哪有什麽為什麽。”席榕惡聲惡氣地咧了咧嘴,露出一排野獸似的牙齒來,“你為什麽那麽多問題。”
她随手抓了本書過來,無聊地将書頁一頁一頁地撕下來,“反正你們也只是按照那個女人的要求做事吧,回去告訴她我死了,別來煩我了。”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席榕還不知道她對地球來說意味着什麽,而且她媽媽已經發明出了可以探測席榕方位的儀器了。
江鶴聞瞥了眼地上的紙,一本精美的書被席榕撕得所剩無幾,他問道,“你為什麽那麽讨厭你媽媽?”
“讨厭就是讨厭,哪有什麽為什麽。”席榕擡頭,“你們還真是喜歡問為什麽啊。”
“可是你媽媽求我們一定要救你。”米小貝翻了翻旁邊的書架,看看有沒有自己喜歡的書,“聽說為了這件事,她把她全部的財産都上交了。”
席榕一愣,緊接着扯了扯嘴角,“是啊,她那麽偉大,是為人類造福的大科學家,才不在會乎錢這種東西。”
幾人對視一眼。
像,太像了,席榕和她媽媽一樣不喜歡解釋,和她媽媽一樣特別喜歡諷刺。
她們果然是親生母女。
“她真的很擔心你。”燕窩加入了勸說的行列,“絲絲姐姐說,她為了找你,每天都熬夜看監控,頭發都白了很多。”
“那真是辛苦她了。”席榕絲毫不為所動。
“你要怎麽樣才願意去見你媽媽呢?”江鶴聞問。
“我才不要去見她。”席榕站累,叉開腿往地上一坐,也不管地板是不是積滿了灰塵,“我現在一個人過得很好,要是去見了她,肯定會被關起來研究。她要你們來找我,不就是為了這個?”
身為慕博士的女兒,席榕對這方面非常敏感。
江鶴聞抿了抿唇,他不否認席榕的猜測。在那之前,他自己已經經歷過了一遍。
“她不會傷害你的,”米小貝跟席榕保證,“只要讓她抱抱你就行了。”
“這種騙小孩子的鬼話只有你們才會相信,”席榕不屑,“費盡心思找我過去,就為了抱抱我?開什麽玩笑,你當我是白癡嗎。”
聽起來确實十分荒謬。
“那如果她真的想要研究你的話,早就用坦克飛機把你抓起來了,才不會求我們呢。”學習委員米小貝伶牙俐齒,在理論這方面從沒輸過,除了陸擎,陸擎是笨蛋,沒辦法講道理的。
席榕被這話堵住了,她沉默了片刻,找不出恰當的理由反駁米小貝,便站起來往外走,“随便你們怎麽說,反正我不會去見她。”
在旁邊一直用書頁折紙飛機的陸擎擡了擡頭,他望着席榕的背影,奇怪道,“那你就一點都不想媽媽嗎,只是去見見媽媽而已啊。”
和媽媽見面,為什麽還弄得那麽複雜。
這件事發展到這裏,實在是太奇怪了。
媽媽去見女兒,需要打報告寫申請,女兒去見媽媽,還需要陌生人好聲好氣地求勸。
陸擎從一開始就覺得莫名其妙,換做是他和他媽的話,別說七天,七分鐘就能解決。
平常的時候,母女鬧脾氣就鬧吧,可現在全世界都岌岌可危了,這兩個人還在拗什麽氣。
“對啊,你不想媽媽嗎?”燕窩可是每天都很想爸爸媽媽的。
席榕出去的腳步一頓,她微微扭頭,那張青黑色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不想,”她說,“最好她趕緊死,我一點也不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