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被她女兒殺了?”絲絲錯愕地睜大眼睛, 語氣裏滿是震撼。
“怎麽會突然被她女兒殺了?她女兒是誰?是江鶴聞他們做了什麽麽?”
慕博士這時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戴上了眼鏡, 那雙細長的眸子睜開, 裏面又恢複了以往的幹練淩厲。
“視頻給你了, 自己看。”她說完往自己的研究小組走去, 不再和絲絲多閑聊一句。
不在工作時間聊廢話, 是慕博士從業二十五年的準則。
絲絲順勢坐到慕博士的座位上, 借了她的電腦打開了U盤。
接下來的十分鐘, 她看見了讓人心酸的一幕。絲絲立刻明白為什麽剛才慕博士露出那樣自嘲似的複雜一笑。
她把U盤從電腦上拔下來, 替慕博士把桌子上的杯子灌滿水, 走到她身邊。
“你不是張靜,小榕也不是張雯雯。”她把杯子遞過去,擔憂地望着慕博士。張靜就是E市喪屍王的全名,張雯雯則是她的女兒。
“是麽。”慕博士接過杯子,她沒想到絲絲觀察能力如此之強, 自己方才一瞬間的神情居然都被她捕捉得一清二楚,并通過視頻精準揣測出了自己的心思。
“恐怕她比那個女孩更恨我這個媽媽。”慕博士難得在工作時間談起了私人話題,“她在作文裏說,我八年前出車禍死了。”
絲絲注視着她,“但她的同學都羨慕她媽媽是個偉大的科學家。” 有時候她很難發現慕博士要比自己矮,這個女人實在是強勢過頭了。
慕博士推了推眼鏡,沒有表情, 也沒有說話。
……
“別露出這副表情, ”絲絲搭上了她的肩, “我們已經找到小榕了。”
已經準備戴醫用手套的女人一僵,她猛地轉頭,全身爆發出不可置信地神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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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在哪?”
“你做好心理準備。”絲絲把手裏的資料遞過去,她無奈地苦笑,調侃道,“小榕不愧你的女兒,她和她媽媽一樣出類拔萃。”
這不是個特別好的好消息。
……
燕窩一行人被接到了E市研究所暫住,幾個兒童心理學家負責和他們單獨談話。
第一次近距離目睹殺人現場,幾個孩子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心靈創傷。被調遣過來的心理醫生需要立刻解決這個問題,同時他們還需要弄清楚E市喪屍王張靜之死到底是怎麽回事,有沒有什麽監控裏遺漏的細節是需要明細的。
“別怕,別怕小朋友。”和燕窩對接的心理醫生一看就像個心理醫生,他全身的親和感像是熱熱的流心芝士一樣,流淌在整個房間。
被芝士包圍起來的燕窩松了口氣,她赤腳縮在沙發上。孩子們被單獨談話,現在燕窩是一個人了。
“來吃點東西吧?”流心芝士醫生遞給燕窩一盤芝士披薩,可口的食物讓燕窩更加安心了一點。
但只是一點點,燕窩依舊縮在沙發的角落裏,她的背緊靠沙發,手和腳縮成一團,緊張地看着面前的芝士醫生。
“我能、能帶回去給我的朋友吃嗎……”她小聲地問道。
“當然可以,現在它是你的了。”芝士笑了,很大方地把一整塊披薩都給了燕窩。
燕窩吃了一塊,然後把蓋子蓋好,讓披薩盒緊緊挨着自己,末世裏,她與食物同在。
“你和你朋友的關系真好,”芝士看着燕窩蓋上披薩盒,“叔叔見過很多小朋友,很少有你這麽會為朋友着想的小朋友。”
燕窩愣了一下,擡頭沖芝士醫生發懵,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接話。
大人的誇獎對于某些孩子而言是值得高興的事情,而對于某些孩子而言是一種負擔。
很少被大人誇的燕窩屬于後者。
“哦…嗯。”最後她只能憋出這兩個字來。
看出了燕窩的緊張,芝士立刻換了話題,他問了問燕窩的名字年齡,又問道平時的愛好學習,等燕窩處于一個穩定的狀态後,嘗試提問那天的場景。
于此同時,另外三個房間裏也進行着同樣的提問。
“我們在窗戶外面看見了張阿姨的女兒。”江鶴聞是說話最清楚的一個,“因為是一樓,我們就站在外面看。”
“然後呢?”
“她見到人類很激動,”米小貝說話也還算是條理清晰,只是讓她開口說話花費了不少時間,她的膽子其實比燕窩還小,這次徹底被吓壞了。
“她對我們呼救,但是聲音太大,引來了她媽媽。”
陸擎臉色比米小貝好一點,他近視眼,那天沒看到什麽細節,“張阿姨就很緊張,好像以為我們要搶她女兒,就往她女兒那裏跑。”
燕窩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雙眼發直,聲若蚊蠅,“姐姐很害怕,手裏拿了一把……一把菜刀,我們告訴她別害怕,抱抱張阿姨就好了,她還是很害怕。”
明明廣播電視都已經宣傳了如何解決喪屍病毒,她依舊全身戰栗,不敢靠近張靜一步。
“屋子裏只有張阿姨和姐姐嗎?”芝士醫生問。
“還有姐姐的弟弟,比我小一點。”燕窩說,“他一直待在房間門口,在聽到聲音後一直看着客廳。”
“張阿姨和姐姐是在客廳是嗎?”
“嗯……”
從視頻來看,喪屍王和她的大女兒在客廳對峙,期間四歲的小兒子一直站在房間口,全程看着客廳裏的媽媽和姐姐。
“姐姐一直拿着刀,叫阿姨不要過來。”燕窩垂眸,臉上的肉跟着一起下垂,看起來分外沒有精神。
他們那個位置其實沒有看到什麽細節,只能看見喪屍王沖過去,然後倒地,至始至終只有一個背影。
但對幾個孩子來說,光光是“被殺了”這三個字就足以做一晚上噩夢。
到目前為止,事情過去了三天,燕窩依舊很排斥講述這件事的經過。
“她為什麽要殺掉她媽媽?”她抱着膝蓋問醫生,滿臉的失落,“張阿姨是她媽媽啊。”
芝士醫生也很無奈,十七歲女孩的思維和七歲女孩的思維完全不一樣。
在燕窩和她周圍同學的思想裏,媽媽是最親近的人,哪怕是和媽媽相處時間不多的江鶴聞,也把母親放在絕對至高的位置上。
這個年齡的孩子把父母當做偶像、當做權威、當做朋友,幾乎人生裏最重要的角色都由父母扮演。
但十七歲不一樣。
張靜能成為喪屍王不奇怪,她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裏,從小遭受到父母和兄弟的輕視,考上了重點大學後,以“家裏沒錢供讀書”為由被迫辍學去城裏打工。
十九歲初入城市的張靜青澀無比,被壓榨勞動力、被偷走錢包,甚至被騙進了旅店,懷上了大女兒張雯雯。
她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也不敢告訴家裏,靠着在紡織廠打工每天賺極少的工資,咬牙在這座城市裏活了下去。
十年前,帶着七歲女兒的張靜遇到了她現在的丈夫,但她的生活并沒有因此減輕負擔。
女兒張雯對繼父極度排斥,這種排斥在張靜懷上弟弟之後到達了巅峰。
她至始至終仇視着這個弟弟,在張靜生産之際,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只要你要生,我一定會把它掐死。”
懷着小兒子的張靜一邊面臨女兒的怨怼,一邊收到了丈夫的判決書——因為故意傷人,張靜的丈夫被判處了五年有期徒刑。
她又回到了一個人帶着孩子的境地。
“我覺得阿姨是很愛她的女兒的。”江鶴聞說,“哪怕變成了喪屍,她都堅持每天早上去菜場給兩個孩子買菜,幫他們把一天的飯菜都做好,淩晨回到家還幫他們洗衣服。”
這是一種極強的執念,變成喪屍的張靜是沒有記憶、沒有常識的,可她不僅沒有吃掉兩個孩子,還将一雙兒女在這亂世之中好好保護了一個月。
“我們不該去的。”燕窩哭了出來,“我們不去的話,阿姨就不會死了。”
如果沒有看到他們,張雯雯也不會大聲求救,張靜也不會朝女兒跑去,更不會發生後來的事情。
“姐姐別害怕,她是你媽媽呀,你抱抱她、抱抱她就好了。”整個視頻一直充斥着孩子們類似這樣的喊聲。
“她要吃我!她要吃我!”張雯雯舉着刀,嘶聲裂肺地沖張靜大喊,頭發淩亂,涕泗橫流,“你生了那個畜生和我分財産還不夠,還要吃了我!你滾!你滾開!”
張靜被外面陌生人的聲音驚動,慌慌張張地朝女兒走過去,想要抱住她。
她的思維停留在十五年前,那年冬天,她用一個月七百塊的工資買了魚,回到十五平的出租屋裏,和自己兩歲的女兒過年。
新年的鐘聲敲響,窗外驟然響起爆竹的炸裂聲。
兩歲的女兒被鞭炮的聲音吓得哭了起來,張靜抱着她,從十二點給女兒唱歌唱到了四點,鞭炮才将将消停。
這一次,她同樣慌忙地跑到女兒身邊,想要抱抱她,哄住她的眼淚。
不怕、不怕媽媽在啊……
“滾開啊怪物!吃你的兒子去!”
時隔十五年,孩子終究是長大了。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