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溫勉久違地睡了一覺, 還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也是站在萬米之上的高空,四方山呼海嘯,白色的太陽高懸頭頂,被數不清數量的人群包圍。他似乎手中提着一把劍, 孤零零地站在場地中央,被刺目的日光晃得頭昏腦脹, 兵戟相交的清脆響聲在四面八方響起,遠處鐘聲和狗吠有一搭沒一搭地傳來,不管是對朋友的記憶還是對親人的記憶都很模糊, 視線聚焦點上只有那個人——只有那個人!
然後他陡然驚醒, 發現自己後背上出了一層冷汗,窗戶還開着,晚風一吹冷得人一個激靈。
而後,仿佛是昨日的場景的重現。
溫勉腰間依舊別着一把劍,這是霜旻峰峰主連塗的藏貨, 如果不是溫勉恰巧在燕臺集上沒了武器, 還不可能從她手中敲到這樣的珍藏。劍身細長呈雪白色,在陽光下偶爾會反射出一種近乎五彩斑斓的色彩, 除了足夠堅固之外據說還有迷惑人心的特效……總之都是些攻擊力的副産物, 溫勉估算自己戰力的時候也不會将這點偶然因素考慮其中。
鏡月閣經過了短暫的商議, 暫時是決定抽簽結果不變,而将淘汰制改為積分制。
不管怎麽說,公信力這種東西一旦缺失是很難彌補的,哪怕主辦方做出了再多的保證, 人們依舊對于抽簽系統和修改之後的賽制秉持懷疑态度,再加上之前幾輪被淘汰的修士并不甘心自己成為賽制修改的犧牲品,紛紛表示需要增加複活賽制度,給被淘汰的參賽者多一次機會。
今天燕臺集外的戰場也是硝煙彌漫一片狼藉。
盡管各種消息雪花般堆滿了溫勉的案頭,他對此卻并不怎麽關心。
眼下他注意力只放在了一個地方。
紀拓向他行了一禮,語氣溫和:“溫道友,好久不見。”
遠處人們的竊竊私語聲并不能傳達到位于中央地帶的賽場上,但是溫勉卻能想象得出關注這場比賽的人在說些什麽,他們為這缺乏□□味的開場感到不滿,對于他和紀拓的相識充滿了好奇,迫切地想要知道到底是誰會贏得這場比賽,輸家又将獲得怎樣的結局……
而場上的對決從不會因為旁觀者的意志而改變結果。
溫勉依舊微笑着,禮貌且疏離地回應道:“好久不見,請。”
這場比賽注定和溫勉夢中的場景、和原本世界線上的經歷有所不同。不單是因為兩個人現在站在元嬰期的賽場上,更因為紀拓由于境界突破的過程太過急切,以至于根基不穩,不得不改變通常扮豬吃老虎或者穩重求勝的戰術,改為……該怎麽形容,如果這是現代漫畫家筆下的熱血漫的話,紀拓就是那種無論如何都要等到被按在地上摩擦個半死直到人人都以為他會輸掉的時候、突然絕地反擊的類型。
這其中有着對手輕敵、時機把握精确以及紀拓掩藏住的手段層出不窮等多種因素,不過随着他打比賽的次數越來越多,人人都知道浣劍門這位臨場突破改換賽場的年輕人不是好相與的對象,對手對他防備愈深,他越難以以這種手段取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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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和溫勉對戰,就是他不得不改換手段的終場時刻。
紀拓曾經對溫勉有過一點真心實意嗎?
恐怕沒有。
但若說他一點也不重視溫勉,那絕對是在瞎扯。
這世上曾經最了解溫勉的人,是紀拓。所以他深切地知道,溫勉掩藏在溫柔寡斷又習慣性依賴他人的表象之下的、那些不可忽視的細微特質。尤其是在面對敵人的時候,輕視一個名副其實的天才就是在自尋死路。
現在重來一次,不光是他自己,溫勉因為成長經歷的不同,似乎也已經和過去天差地別。
具體而言,就是覆蓋在溫勉外側的那一層被平和與溫暖精心培養出來的保護殼,終于被凜冽的風霜摧剮殆盡,讓裏面的人直面生活的艱難與苦難的同時,将得到的力量與刀鋒握在手中。
只能靜待屠戮的綿羊終于學着舉起了屠刀,這對于觊觎他的劊子手來說将是多麽不幸的一個消息。
也正是因此,紀拓選擇抛出自己的另一個底牌——他必須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絕不能因為和溫勉對戰失敗就退出燕臺集的比賽。
他的計劃周詳,無論是對于他人還是自己,都考慮到了方方面面,只是……沒想到竟然人生中不止一次,他還能在這戰場上看見溫勉。這片土地的過去/上一世流淌了太多人的血,包括溫勉,甚至包括他自己。兜兜轉轉幾十年過去,一切似乎回到了原點,饒是紀拓也不由得升起一股物是人非之感。
那麽,到底誰會贏?
溫勉不是個計劃控,也沒有時間弄一些花裏胡哨的騷操作。
他最大的優點就是穩紮穩打,練習的時候又有賀驚帆這麽一個外挂,可謂博衆家之所長。再加上身為黃鶴樓樓主見多識廣,因為系統分發的樓主馬甲對于大乘期境界的理解遠勝旁人,最終成為了一個單看每一項都不能稱為驚世之奇才、但你就是打不過的對手。
紀拓看過溫勉的比賽錄像。
他第一場比賽用劍、打到一半劍沒了可以徒手或用扇子做武器。第二場比賽的時候有過将倒下來的裝飾用石柱當作棍子掄的經歷、機緣巧合奪過對手手中的長刀之後耍了兩下也有模有樣殺傷力不小。第三場比賽的時候武器依然沒到賬,用的是從同門師姐手裏借來的峨嵋刺,絕對是上佳材料,就是握在溫勉手裏顯得哪裏不對……
後來便是統一用劍了。
當時跟紀拓一起旁觀溫勉比賽錄像的一浣劍門修士表示:對上他的話我還是棄權直接回老家算了。
有長項并不恐怖,沒有缺點和漏洞才恐怖。
紀拓現在就是無處着手的感覺。
溫勉實力比他強很多嗎?
其實也沒有,大家都是元嬰初期。如果說溫勉經常披着大乘期的馬甲比較有優勢,紀拓還是直接從大乘期掉下來的呢!大家都是手中有挂的人,并不能從等級這種膚淺的角度談論高下。
衆所周知,同一個賬號,在大佬手裏和在鹹魚手裏是完全不一樣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紀拓的錯覺,他總覺得現在眼前這個溫勉和別人戰鬥的方式,真的很像是上一世的賀驚帆啊!
“砰”地一聲,紀拓手裏的寬刃劍和溫勉劍刃相撞,摩擦開來的時候邊緣升騰起一連串細小卻明亮的火花。
細長而有着玉石質地的長劍在日光下白的仿佛在發光,有一道彩虹般的色彩在力道卸掉前轉瞬即逝。
溫勉看着對手的目光很沉凝。
“這不會是你的全部手段吧?”他忽然開口說道,“你難道到了這種時候還想着背後留一手?”
紀拓喘息一聲,站直了身體:“難道你就盡全力了嗎?”
“是啊。”溫勉笑了笑,調整了一下進攻的姿勢,“我從來不低估對手。雄鷹搏兔,尚盡全力……!”
白色的光芒一閃,他甩了甩手腕,四散開的劍氣将地面掀起直至水平面的三四米高,紀拓直接跳到了高處,踩着石柱才免于被塵土落了一身的境地。然而還不等對手站穩,溫勉下一道攻擊已經緊跟而上,頻率說不上高,但力道驚人直擊要害,紀拓連連後退近乎只剩招架之力,憑着直覺感到溫勉有時候的攻擊方式并不像用劍——反倒像是在使刀。
從這個角度而言,溫勉确實沒有保留實力。
紀拓目光閃了閃,一邊尋覓着反擊的餘地像後退的同時,一邊伸手向着自己腰間探去。
燕臺集不允許額外攜帶攻擊輔助物品,諸如輔助性質的法寶或者回複治療用靈藥,但總歸還是給那些以偷襲和暗器以及毒藥等為主要攻擊手段的修士留了一條活路。具體的審核制度極其複雜而且逐年都在随着新發明的添加而修改,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每年都有不同的人嘗試着鑽規則的漏洞。
溫勉毫不懷疑紀拓在這方面的天分。
他條件反射的收起攻擊拉開距離,卻發現紀拓僅僅是虛晃一下,也趁此機會後退出很遠,空閑着的左手往自己劍刃上一抹。
血紅色的液體出現的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溫勉怔了一瞬,突然也不急着搶攻了,站在原地笑道:“你這把武器是從哪來的?原來燕臺集不禁止使用魔修祭練的武器嗎?”
他雖然是提問,語氣卻很肯定。
因為忙人多忘事的樓主大人突然想起,這把劍以前還進過黃鶴樓的收藏櫃,後來多次輾轉,沒想到竟然跑到了紀拓手上。
——如果不考慮原本世界線的糾葛和驚雀野注定為敵,紀拓還真算是個給黃鶴樓提供了大筆資金的好客戶。
場地外有眼光的人不在少數,觀衆席霎時間喧嘩起來,人人都争論着這樣的裝備到底符不符合規章制度。
紀拓作為當事人,反而很冷靜:“沒有明文規定說不可以。”
他手心流出的血越來越多,手中的劍仿佛餓了很多年的樣子,随着人類鮮血的注入如饑似渴地吞食,轉眼間變得鮮活了許多,連上面的花紋都有生命的蟲豸一般蠕動起來,讓正常人看見了都覺得惡心。
“聽說這東西要是吞噬了一整個活人的血肉會改換形态。”紀拓說,“但是由于我也不是魔修,所以僅僅停留在聽說的層面……不知道它的完全體會是是怎樣的樣貌。”
溫勉:“你很好奇嗎?”
其實我見過的。
大概就是某一次樓裏處置敵人吧……劍和受傷瀕死的人被一群懶得親自動手又好奇魔劍傳說的修士關在了一起。溫勉當時也不在場,後來聽描述說,親眼見證那一幕的一個人也沒活下來。被呈到溫勉面前的是一個隐約中甚至能看出無數人類面孔的肉瘤聚合體,有着武器的基本外形,只是實際上已經近乎生物了。
毫無疑問是一柄強大但惡心到沒人想用的東西。
後來被不缺寶貝的黃鶴樓直接轉賣了。
那柄劍放在收藏櫃裏的時間有點久,有那麽一段時間餓的奄奄一息,看見溫勉就像小狗一樣迫不及待地蹭過來想要讨食吃,就好像它知道誰才是有權利做主導的樣子。然而被溫勉沒忍住暴打兩次之後就蔫了,老老實實躺着直到被賣掉,臨走前還一副歡欣鼓舞的樣子。
……也不知道它今日見到了舊主人會是怎樣一種心情。
作者有話要說: 魔劍:PTS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