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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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還在下,路上行人寥寥。青松已承擔不了重量,被雪壓得彎了腰。手機在包裏震動了四遍,陸徽音連看一眼的興致也無。從學校門口到街口商場的距離第一次變得這樣遠,不過一公裏多點的路程,平日裏他跑過去絕不會超過4分鐘,可今天他走着走着覺得格外辛苦,幹脆一屁股坐在供人休息的長椅上。
厚厚的積雪發出吱嘎一聲,他眉發皆白,衣服早就濕了,也不在乎屁股下面再多濕一些。他将臉埋進雙腿間,想着今天真是糟透了,簡直人生污點奇恥大辱。他不能再繼續想下去,否則連死的心都要有了。
不知坐了多久,陸徽音終于擡起臉,他的身體幾乎被凍得有些僵硬了。然而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雙白色圓頭的平底鞋,露在外面的腳踝和黑色緊身七分褲。再往上是白色的湖綠色外穿毛衣。
陸徽音深吸口氣仰起頭看着孟嫮宜,口氣冷漠道:“你在這幹嘛?”
鼻音頗重,終于沒了往日的盛氣淩人。
“給你。”孟嫮宜将手上的購物袋遞給他。
陸徽音這才發現她一只手打傘,另一只手提着一只紙袋子。“誰讓你去買的,用不着。”
“恩。”孟嫮宜點頭把手縮回來,“要不要去喝點什麽?”
“不去。”
陸徽音站起來,孟嫮宜不得不把胳膊舉高一點。透明的雨傘不算大,罩在兩個人的頭頂上圈出一小塊天空。孟嫮宜把傘塞到他手裏,“聽說你全國奧數拿過獎?還是物理什麽獎?我也不是太懂,不過應該很厲害吧。”
“你到底想說什麽?我要回去了。”
“你看為了給你撐傘我衣服都濕透了。”孟嫮宜說着轉過身給他看,果然後背的毛衣一點都不蓬松,沉甸甸的往下墜,褲子上也都是雪化了以後的水印。
“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我又沒叫你給我打傘。我喜歡下雪天在路邊坐着,你管我幹嘛。”陸徽音忍不住沖她嚷嚷,“你不冷啊,這種天穿什麽毛衣就出門?”說着把傘整個傾斜在她頭上,氣呼呼的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孟嫮宜懶得理他,自己先往商場走。陸徽音舉着傘追上她,喋喋不休道:“剛才不是叫你走了,你怎麽還在這。你不會專門回來找我的吧?你是不是傻呀,舉着傘等我發現你,你以為你在演偶像劇啊,真沒見過性格像你這麽別扭的人。”
“煩不煩?”孟嫮宜朝他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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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這什麽眼神?一個女生總翻白眼幹嘛?你知道這樣有多難看嗎?你問我拿過什麽獎,是不是有題目想問我?”陸徽音嘴角微微翹起,“你不是從來不問我嗎?”
孟嫮宜覺得他聒噪極了,平日裏不是挺高冷的男生麽。
兩人進了商場買飲料,陸徽音熟門熟路對着服務員道:“來一杯奶茶,再來一杯咖啡。”
“兩杯咖啡,我的那杯不加糖謝謝。”
陸徽音皺眉,“女生不是都喜歡喝奶茶嗎?甜甜膩膩,絲滑爽口。”
“那麽好你怎麽不喝。”
“我?我又不是女生。”陸徽音說着看了她一眼,“我發現你怎麽和別人不一樣。”
“就因為我不喝奶茶就和別人不一樣了?”孟嫮宜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着他。
陸徽音思索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彼時的他年少又一帆風順,不懂人世沉浮辛苦,僅憑着與生俱來的敏銳而發現了些端倪,是不能夠看穿他面前這個年華正好卻被生活□□過的少女哪裏和別人不一樣的。
他長到現在最大的坎坷,也不過是今天在喜歡的女孩子面前出了醜。
孟嫮宜端着兩杯咖啡讓他選,他嘀咕道:“不都是咖啡,還用得着選?”孟嫮宜伸手拿過一杯,“甜和不甜的問題,我這杯不加糖。”
陸徽音看着她手裏小小的一杯,笑道:“我這杯大一些。”
孟嫮宜笑了笑,沒接話。
陸徽音連打了三個噴嚏,忙拉着孟嫮宜往樓上逛,“走,買衣服去。再不換掉這些濕衣服非得重感冒不可。”他一邊說一邊瞥着孟嫮宜手裏提着的紙袋子,剛才拒絕了她的好意,現在怎麽也開不了口再去找她要。
自尊和欲望在撕扯,理智冷眼旁觀。
樓上運動櫃臺的生意一直不太好,租金高昂,便毫無還價的空間。見他倆過來立刻殷勤地上前推銷,“兩位同學要買什麽?衣服鞋子背包我們這裏什麽都有。”
“衣服,鞋子,襪子都要。”說着指了指孟嫮宜,“先拿衣服給她換。”
“好。”大客戶上門,銷售員忙的飛起來,不一會兒手裏就提着兩套運動服出來了,“來,你倆都趕緊換了,這種天穿濕衣服可不得了。”
饒了一圈又回來,手裏提着兩雙運動鞋和棉襪,“還有這個,快,快去換。”
陸徽音看着那兩套顏色交織,疑似情侶款的衣服輕咳一聲,“先試試,不好看再換呗。”
孟嫮宜接過來進了試衣間,他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意,轉身進了另一間。
事情非常美好地朝着陸徽音的預期發展着,如果不是結賬的時候孟嫮宜堅持各自付各自的,可能這個愉快的氛圍還将持續下去。一起吃個午飯,然後下午找個圖書館寫作業,最後順理成章地講她送回家,一個美好的一天就結束了。
偏這個世界的事情就喜歡事與願違。
孟嫮宜的堅持成功惹得陸徽音跳腳,“你知不知道出門男生買單是常識?”
“不知道。”
陸徽音氣的牙癢癢的,“那你現在知道了吧,知道了就別再和我争了!”
“不行。”孟嫮宜将現金拍在收銀臺上,“來,先把我的錢收了。”
“孟嫮宜!”陸徽音壓低聲音,通常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生氣的表現,而且非常生氣。“你做什麽非要和我争啊?你能不能有點身為女生的自覺?你這樣會讓別人很為難的你知道嗎?難怪你沒有朋友,你這樣誰想搭理你啊。”
他拿過錢想要往孟嫮宜口袋裏塞,兩人拉拉扯扯很難看,這已經觸到陸徽音的底線了。誰知孟嫮宜忽然開口道:“喂,你拉鏈沒拉。”
陸徽音大腦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捂在敏感部位了。他已經換上了運動褲,同孟嫮宜是情侶款的運動褲,哪裏來的拉鏈?他臉色鐵青,尴尬,羞憤和不可思議的情緒像潮水一般瞬間淹沒了他,孟嫮宜三個字從他唇齒間一點一點說出來,帶着被踐踏了自尊的血腥味。
孟嫮宜充耳不聞,見錢被他緊緊地攥在手心裏提起東西就走了。直到她的身影随着手扶梯緩緩朝下直至再也看不到,陸徽音才松開咬住的嘴唇。
機械的結了賬拿好東西出了門,大雪嗚咽,一如他的心情。
這次的雪下了三天四夜方才停歇,太陽終于再次明晃晃地挂在湛藍的天上。政府組織了所有可以動員的人出來清掃積雪,一時間人聲鼎沸很快就恢複了交通,學校緊随其後通知複課。
幾乎沒人請假,除了孟嫮宜。
起初陸徽音是高興的,他經過三天的掙紮,終于決定再也不理會她了。開學沒見到更好,免得見面就想起那些讓人死個三四回都不足惜的事情。
可接下來的一周她都沒來,陸徽音開始坐立不安,甚至想到了是不是那天的事情生病了,起先是感冒,然後發燒,最後燒成肺炎?白血病?他用力搖搖頭,覺得自己再胡思亂想下去孟嫮宜可能墳頭的草都要三尺高了。
問了一圈發現沒人知道她的手機號碼和家庭地址,他又開始埋怨自己,為什麽那天不送她回去?她如果不給自己買褲子又怎麽會被雪淋成那個樣子。短短一周,他過得像一年,體重迅速地往下掉。
吃早飯的時候陸母特意熬了安神湯給他,陸徽音如同嚼蠟,陸母趁着阿姨去廚房熱牛奶的功夫對兒子期期艾艾道:“阿音吶,我曉得你們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對世界比較好奇,但是呢,你還未成年。等你考上大學了,好多東西爸媽也就不管你了。”
“恩?”陸徽音喝口粥,不明所以。
陸母見阿姨躲在門口沖她搖頭,知道自己說的太隐晦了,可是她一個做母親的來說這種事情,總歸是不好意思的。要是他爸在家,哎,陸母嘆口氣,他爸更不會同兒子說這種事的。
“就是,阿姨給你洗衣服的時候發現最近你的很多貼身衣物都不見了,那個,你是不是看了什麽不健康的網頁或是雜志?”
陸徽音愣了一下,随後漲紅了臉。沒等他開口,陸母又道:“男孩子嘛,青春期又精力旺盛,難免的。你可以約嘉言打打球,玩玩游戲,別胡思亂想不然容易氣虧傷身的。”
“媽!”陸徽音吼道:“你在亂說些什麽?哪有很多衣服不見了,不就是下雪那天的衣服不見了,那也是因為我全身都濕透了在人家商場的試衣間換了衣服就順手扔了。是你天天胡思亂想些什麽吧。”
“哦哦。“陸母撫撫胸口笑起來,“不是就不是,不能好好說呀。李阿姨,快把牛奶端來給他喝。”
李阿姨是看着陸父成家立業直至今日的,也算家裏的一份子。陸徽音道了謝接過來一口喝掉,起身要走又猶豫了下,問道:“媽你說要是體質弱的人穿着濕衣服在外面待了幾個小時會不會生病啊?”
“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陸母緊張起來,放下手裏的碗去摸兒子的額頭。陸徽音由着她摸,更年期的婦女他可不想惹。
“媽你說會不會燒成肺炎?會不會死啊?”
“呸呸呸,童言無忌。哪有感冒那麽容易死掉的?現在的醫學這麽發達,感冒了不曉得吃藥嗎?怎麽會由着它發展成肺炎呢?”
陸徽音想想也是,誰家沒有感冒藥啊。可轉念又一想,孟嫮宜還真不好說了,她看着可不像是生病了會乖乖吃藥的人。又是長長嘆口氣,早知道該要個手機號碼的,踐踏自尊這種事情幹過一次就不在乎第二次了,反正在她面前什麽臉都丢過了。
看着自己寶貝兒子臉上喜怒不定瞬息萬變的神色,陸母驚得一天八個電話催陸父回家。
好在第九天的時候孟嫮宜又來上學了,粉色的羊毛大衣搭配印花的白裙,腳上一雙羊皮短靴,穿的還是一貫的少。
兩人都不主動說話,陸徽音看她沒什麽表情冷清如常,更覺得自己像個傻子,白白難受了這麽多天。他心裏有氣,坐在前面總是冷不丁靠在她的桌子上,她在後面冷笑一聲,往後拉拉課桌也不理他。
程嘉言看在眼裏,着急也沒辦法。他總不能跑去和人家女孩子時候你讓讓陸徽音吧,他性子就那樣,但絕不是個壞人。
這要讓自尊心大過天的陸徽音知道了,還不直接翻臉啊。
日子就這樣如流水一般緩緩而逝,直到陸徽音生日前夕。原本高三下學期了功課比較緊,但他們這個班還真就如肖南枝所說那般,是全校最優秀的。這群人的智商加在一起足以碾壓三個年級,連代課的劉順峥有時候也驕傲地表達過自己想加班都沒機會的言論。
最後經過申請,報備和活動時間表的批示,劉順峥大手一揮決定下來,“就定在學校的第二食堂裏舉辦陸徽音同學的十八歲生日,不強迫不主動,想來就來,不來也有蛋糕。”
其實陸徽音拐彎抹角找機會和孟嫮宜說話已不是一次兩次,但作為萬年吊車尾的孟嫮宜上課聽課,下課寫習題,體育課請生理假刷考卷,連廁所都舍不得去上。好不容易在班會課上休息休息眼睛,她又塞着耳麥聽英語聽力,這樣勤奮努力的姿态讓劉順峥很是欣慰,陸徽音很是氣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