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陸太後端坐上首, 若有所思看着徐惠,眉眼微斂不知在想些什麽。四下裏十幾位超品命婦,散落兩邊的宮妃, 聽了罪名頭都不敢擡, 大殿裏鴉雀無聲。
滿堂錦繡, 也擋不住氣氛壓抑肅殺。
拇指來來回回,搓動食指第二關節。過了一會兒, 陸太後把眼光從徐惠頭頂, 挪到沈欣茹身上。語調平靜裏帶點沉抑:“貴妃有什麽話說?”
沈欣茹坐在下首, 對陸太後微微欠身, 然後才目光平和轉向徐惠:“德昭儀第三條罪狀, 狀告本宮違反宮規,親自哺育皇子。請問一千零二十八條宮規, 哪一條不許宮妃哺育皇子?”
宮妃不許哺育皇子,是默認的,宮規倒真沒限定。程晚捷悄悄擡頭左右描描,她已經搭上貴妃車, 沒道理有利時往前沖,有害時往後縮。
秀珠躲着人,悄悄溜出壽康宮,拔腿就跑, 她要去找齊越來救沈欣茹。
程晚捷想好說辭,拿絲帕掩着嘴,笑道:“德昭儀執掌後宮四年, 宮規也不熟嗎?還是嫉妒貴妃娘娘得寵,所以羅織罪名?”
這就是要洗幹淨沈欣茹,可偏不偏大殿上還有個吳王妃,向來想說什麽說什麽。
“宮妃不許哺育皇子本來就不對,天家骨血也是骨血,怎麽能廢了母子情。”
吳王妃這話,本質上是向着沈欣茹,可老太後聽的生氣。為什麽不讓宮妃哺育,不就是為了淡薄母子情分,免得皇帝受母妃舅家影響。
陸太後帶着幾分厭煩,淡淡道:“從今日起宮規再加一條,不許宮妃哺育皇子。”
衆位命婦、宮妃一起離開椅子,屈膝:“謹遵太後懿旨。”沈欣茹也跟着屈膝領旨,既然從今日開始,那麽她以前就不算犯宮規。
微微放松一點,沈欣茹起身坐回椅子,繼續跟徐惠辯駁:“德昭儀狀告本宮第二條‘欺辱宮妃,不許宮妃面聖’。”
黃秀麗從一邊起身跪到徐惠旁邊,神情悲痛給太後告狀:“沈貴妃仗着聖寵,視後宮為無物,壓迫臣妾,數次阻攔臣妾面聖,讓六宮空置。”
沈欣茹沒理會黃秀麗,淡淡看着徐惠:“《禮記》有載:古有天子後立六宮,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未免天子為美色所耽,凡內命婦無诏不得獻媚于上。”
這意思是,後宮女人太多,為避免皇上精盡人亡,大大小小嫔妃不能主動獻媚。可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禦花園、路上,偶遇皇帝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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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妃不許哺育沒有寫在宮規,可宮妃不得攪擾、獻媚,卻寫在宮規裏。沈欣茹看向黃秀麗:“本宮聽說冬月至臘月,連着十幾天,黃充容日日往南書房送湯水?”
“攪擾陛下處理朝政該當何罪?”
當時只想讨皇上歡心,把這一條忘了,黃秀麗立時慌張起來,可她不甘心猶自掙紮:“臣妾去南書房不對,可是臣妾在落雁宮想見陛下一面,卻被貴妃逼走。”
坐在旁邊的程晚捷,順順手裏帕子笑道:“充容姐姐這争寵,也争的太不顧體面,跑到別人宮裏截胡,還不許人家說個‘不’字。”
程晚捷眼含戲谑,看向黃秀麗:“人家說‘不’,就是欺辱你?”忍了忍才沒說:好歹也是禮部尚書女兒,這禮儀學的跟土匪差不多。
後邊的話雖然沒說出來,可這意思在座的個個心領神會,就有忍不住的‘噗嗤’笑。黃秀麗看着殿裏衆人,戲谑輕蔑的眼神,還有那忍不住的噗嗤聲,終于後知後覺臉色爆紅。
沈欣茹看黃秀麗把臉伏在地上,并沒有趕盡殺絕,只是眉宇間一點輕愁靜坐不語。
兩條被駁徐惠并不在意,雖然她沒想到沈欣茹,能逃過第三條罪狀,可是有什麽關系。
第一條,沈欣茹認是不認?不認齊越帝王自絕皇脈清譽掃地,認,謀害皇嗣她就是死路一條。
沈欣茹其實也在思索,認下第一條沒有活路;不認,就會扯出齊越。
這一年多,齊越只在落雁宮,弄得前朝沒有安全感,大臣早已不滿。他打破大衛一百多年慣例,封鄭敏為将軍;他遣散後宮一半宮妃。
這種微妙的時候,如果齊越再多一項自絕血脈……沈欣茹斂目思索。
徐惠見狀得意一笑:“貴妃姐姐,對第一條罪狀,可有話說?臣妾這裏有岳安行宮,周美人親筆信作證。”
‘貴妃姐姐’徐惠入宮這幾年從沒有這樣叫過,她就是想惡心沈欣茹,想讓她不舒服,最好能亂了心思不會應對。
沈欣茹卻并沒有受到影響,她想了想,起身走到堂前跪下,不承認、不否認。
陸太後看着跪下的沈欣茹,慢慢眯起眼睛,臉色肅殺而難辨。難辨是因為,除了肅殺似乎還有惋惜、欣賞?
齊越在路上聽到秀珠的話,撩起袍子幾乎是飛奔到壽康宮,一眼看到堂前跪的妻子安然無恙,一顆‘撲通、撲通’的心才落回胸膛。
勉強維持住急促呼吸,齊越放下袍角,臉上勉強出笑容:“兒臣給母後請安。”
一衆內外命婦,紛紛屈膝迎駕。
陸太後撩起眼皮掃一眼兒子,金冠微微斜側,幾縷頭發落在臉邊。因為在寒風中奔跑,臉色潮紅一團,胸口劇烈起伏,眼睛卻分外明亮,像燃燒的星辰。
齊越身後,是跟着跑過來的宮女太監。汪成全帽子早歪到一邊用手扶着,腦門一陣陣冒白煙,那些較弱的內侍,早就東倒西歪不成樣子。
一邊調整呼吸,一邊走到沈欣茹身邊,齊越撩袍單膝跪下:“兒臣聽說徐惠……”
齊越要認下罪名!沈欣茹心裏一突,不敢再猶豫以頭觸地:“徐昭儀所控告第一條罪狀……”
“閉嘴!”齊越心急的幾乎不會跳,他不能讓沈欣茹背下罪名“後宮絕嗣與你何幹,是……”
陸太後氣的,太陽穴鼓點一樣跳,一陣陣熱血上頭:“你也給哀家閉嘴!”想要承擔罪名,是嫌自己名聲太好,怕史書将來沒熱鬧可記嗎?
一個皇帝是有多荒唐,才會自絕子嗣。陸太後氣的吐血,她上輩子造什麽孽,這輩子碰見齊越父子?
陸太後忍着那口心血,對殿裏衆位命婦笑道:“原本邀諸位共渡佳節,不想出了這件事。事關皇嗣不能輕忽,還請諸位和各家大人先回府邸。”
徐惠擡頭插話:“皇嗣如今只有沈氏所誕一脈,這中間用心險惡,正應該在衆位國卿、重臣面前問清楚。”
陸太後睥睨徐惠:“這麽重要的事,要三司連同宗親會審,你以為在這裏說幾句就能定罪?”
事情涉及皇家血脈,誰願意趟渾水,剎那間大殿裏只剩下:太後、吳嬷嬷,
齊越、汪成全,
沈欣茹、秀珠,
徐惠、臘梅,
黃秀麗、玉墨。
陸太後對跪伏在地,瑟瑟發抖的黃秀麗沒有好感:“沒膽量不要湊熱鬧,你是嫌你父親官做的□□穩?”
“臣妾……臣妾……”黃秀麗哭的滿臉眼淚鼻涕,她以為自己很有道理,卻忘了宮規。滿腔義憤全沒了,這會兒才想起爹娘家人會受連累。
陸太後嫌棄的不行,對玉墨到:“扶你家主子回去,沒有哀家懿旨,不許出寝殿半步。”
這比齊越的禁足嚴厲多了,齊越吩咐汪成全:“去查,徐惠怎麽從舒蘭宮出來的,怎麽知道貴妃親自哺育。”
這是要置她于死地,徐惠倒不怕,她抛棄自尊,就是孤注一擲。
“太後娘娘,沈氏進宮四年有餘,宮裏血脈斷絕,只有周美人懂得藥理避過一劫,卻還是沒能保住那個皇子,您難道從不懷疑嗎?”
岳安行宮,沈欣茹也在。
陸太後對徐惠也不喜歡,明明就是私心,還要做出大無畏樣子。若真是為大衛皇朝好,就應該收集證據私下來找自己。
太後皺起眉頭,帶着淡淡厭惡:“你說的三條罪,哀家只信第三條,貴妃不尊約定私下哺育皇子,至于謀害皇嗣欺辱宮妃……”陸太後冷哼一聲“哀家雖然不喜歡貴妃,卻信得過她人品,她沒那麽惡毒、淺浮。”
徐惠還要說什麽,卻被毛步奇治住。毛步奇是暗龍衛之一,原來在落雁宮,暴露後就再次隐身。
齊越吩咐:“送去慎刑司關押,不許用刑。”
徐惠被治的死死的往外拖,一句話說不出來,只剩下一雙淚眼緊緊盯着齊越背影,嗓子裏‘嗚嗚嗚’,有數不清的話想說。
大殿裏只剩下天家母子,還有沈欣茹。吳嬷嬷有些頭疼看向小兩口,這下麻煩大了。秀珠最沒存在感,卻不遠不近站在沈欣茹後邊。
齊越對太後讨好笑笑,伸手想扶沈欣茹起來:“母後不相信你謀害皇嗣,沒事了,起來吧。”
可太後沒原諒她親自哺育,沈欣茹搖搖頭繼續跪着請罪。
老太後心裏總算舒服點,沈欣茹就這點好,清清冷冷但是該擔的責任,從來不花言巧語推诿。
吳嬷嬷瞅着太後臉色好點,悄咪咪送上茶溫言勸說:“喝點茶,跟孩子們置氣,氣壞自己不劃算。”
這事真真讓老太後差點吐血,完全不能勸解,對着齊越冷笑:“哀家上輩子殺人還是放火了?遇到你們父子,一個個都是癡情種,為了自己私情私愛,說不要皇子就不要皇子!”
老太後真真心裏難過,雖然早知道兒子鐘情沈氏,但她萬萬沒想到,兒子居然做出和父親一樣舉動。當年他們母子,那樣艱難才熬過來。
陸太後心如刀絞,對兒子說不出失望:“身為人皇,你們配嗎!”
齊越默默雙膝跪地,低下頭無可辯解。
沈欣茹心疼齊越,看他一眼啓奏太後:“謀害皇嗣這這個罪名,不能落在陛下身上,不但會被後人恥笑太後多年教導……”
看你費心巴力,養出的兒子還是和他爹一樣。
沈欣茹繼續:“也會被後人質疑皇帝英明。”
這怕是腦子有問題,才做出這種昏事:作為男人不顧香火,作為天子不顧萬民,絕對是個昏聩的主。
老太後壓下心中傷痛:“依貴妃的意思?”
沈欣茹笑:“由臣妾擔着。”
“!”齊越驚的擡起頭看沈欣茹,他知道自己傷了娘的心,不敢多說什麽,但他怎能讓沈欣茹替死。
不愧是沈閣老女兒,大局觀比自家蠢兒子好很多!陸太後心裏好過一點,總算自家兒子沒眼瞎,沈欣茹比旁人強許多。
“那你怎麽辦,謀害皇嗣必死無疑。”陸太後有點擔心。
沈欣茹微笑:“臣妾有免死金牌。”
“?”陸太後
“?齊越”
“臣妾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