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宮女們鋪好床鋪依次退下, 吳嬷嬷笑道:“老奴僭越了,娘娘請先安置。”
因為被一條鐵鏈拴着,這幾日兩個人都同吃同睡。秀珠先上床鋪好枕頭被子, 然後扶沈欣茹上去, 鐵鏈‘叮叮、咣咣’響。
秀珠轉頭對吳嬷嬷笑道:“取掉鐵鏈吧睡覺不舒服, 嬷嬷就在旁邊,我家娘娘也跑不了。”
“你家娘娘當然跑不了, 這也不是防你家娘娘的。”這是防皇上的。
吳嬷嬷一邊笑, 一邊提着鐵鏈上床。
秀珠胸口微緊, 臉上不由帶出一兩分緊張, 看向沈欣茹, 沈欣茹笑笑:“去早點歇着,明早替我熬一盅魚茸粥, 魚要皖魚。”
“是”秀珠安奈心火下去。
吳嬷嬷笑道:“吃魚好,吃魚孩子聰明,陳才人懷皇上的時候,特別愛吃魚。”
陳才人就是齊越生母, 活着沒名沒分,死了追封才人。
沈欣茹閉上眼睛,示意自己要睡了,吳嬷嬷卻好像沒看到, 繼續笑着說:“娘娘也喜歡吃魚,可見孩子随爹,将來也是個聰明的皇子, 太後娘娘一定很喜歡。”
吳嬷嬷說完側頭去看,沈欣茹閉着眼睛不說話。吳嬷嬷心不由自主往下沉:這位也太能沉住氣。
“咱們萬歲出生三天,就住在太後娘娘寝宮,日裏夜裏娘娘眼不錯盯着,那時候娘娘也有三十歲,一晚上醒來好幾次,看奶娘喂奶換尿布。”
想起往日歲月,吳嬷嬷嘴角帶點懷念笑容:“也不知道陛下怎麽長的,明明幾個奶娘喂奶,偏偏喜歡太後娘娘,看見就笑。”
“哎呦~那笑的,小眼睛眯縫起來,咧開嘴露出兩排粉紅牙床,小胳膊小腿蹬的可歡了。”
沈欣茹有點好奇,齊越,兩排粉紅牙床,小胳膊小腿蹬的可歡了?想想齊越手背後傲然的樣子……想笑。不過沈欣茹面色平靜忍住了。
這宮裏人誰不是說一句,影着四五句,更何況是在宮裏大半輩子的吳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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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嬷嬷看沈欣茹還是沒反應,眼神黯淡下,很快繼續打起精神:“可小孩兒家,誰沒個七災八難,萬歲長到四歲時,不知怎麽得了天花,燒的呀,紅通通說胡話。”
那時候沈欣茹才兩歲,不知道當時情形,不過後來聽人說,陸太後發下宏遠:終生茹素。
“太後娘娘急的嘴角全是泡,舌頭都熬爛了,眼底紅血絲一層”吳嬷嬷擡起手擦掉眼角淚花。
沈欣茹沒睜眼,可她聽到鐵鏈‘叮叮當當’響,然後聽到吳嬷嬷略帶鼻音的話:“屋裏供着痘娘娘,太後一天一天跪着磕頭念經,湯藥送不進去,娘娘一邊流淚,一邊柔聲叫陛下小名。”
沈欣茹腦海,浮現出陸如意:還年輕,消瘦臉頰嘴唇幹裂,發間沒有一件首飾。
昏暗的屋子,苦澀的藥味,重病的孩子。
沈欣茹心裏有些酸澀,替陸如意,那不僅是養了四年的小生命,那還是大衛的命脈,泰山壓頂她卻只能一人擔着。
“可惜痘子總發不出來,最危險時,萬歲小身子燒的抽搐,眼看不成了。娘娘拿披風裹了萬歲,抱着就往太廟跑、娘娘跑的呀,頭發亂了鞋子丢了,赤着腳跑到太廟,跪下祈求祖先保佑。”
吳嬷嬷追在後邊,只看見自家小姐,頭發淩亂的披在肩上,肩胛骨突兀的顯出來。她家小姐圖得什麽。
“太後娘娘向先祖、向滿天神佛許願,只要能保住萬歲性命,她願意折壽二十年,願意終生茹素。”吳嬷嬷又忍不住伸手擦擦眼角。
“吳嬷嬷跟本宮說這些做什麽?”
“想讓娘娘看在這些過往上,別生太後的氣。”
“本宮将死之人,生不生氣,妨礙不到太後身上。”沈欣茹睜開眼語氣淡淡。
“娘娘說笑了,皇上不會讓娘娘有事。齊家容易出情種,高祖就只有皇後一人,先帝雖然對不起許多人,但是對梅妃一往情深同生共死。”
沈欣茹斂目不語,齊越難道也會?
“咱們萬歲也會的”不知為什麽,吳嬷嬷卻很肯定,大約是因為她看着皇帝長大吧。
“萬歲心裏敬重太後,又知禮,才沒有為貴妃和太後鬧開。可如果有一天,太後必要處死貴妃,萬歲說他要和貴妃同生共死,你說太後還能殺你嗎?”
齊越真的會嗎?沈欣茹不信,她覺得齊越是個合格的帝王,不會為了女人要死要活。
“沈閣老的女兒果然與衆不同,不為親情動,不為苦情動,真是心若洞明不含情。”
“吳嬷嬷要本宮不生氣、不計較,可本宮脖子上勒痕還在,不是鄭修儀,本宮現在已經魂歸地府。”
閉上眼睛,沈欣茹繼續說。“如果本宮真的犯下死罪,本宮引頸受戮,可太後給的罪名是什麽?因為皇上喜歡本宮。”這什麽強盜邏輯?
吳嬷嬷說了半天,不能說服沈欣茹,也是動氣:“貴妃真的覺得自己罪不至死?”
我根本就沒罪,沈欣茹不說話,因為她不想白費口舌。
“不說陛下為你抛下朝政,也不說陛下把暗龍衛調到你身邊,貴妃真的有孕嗎?”
吳嬷嬷驚天一問,沈欣茹暗自戒備。
“陳才人從頭到尾,都是老奴一手照顧,懷孕的人初期,腰膝酸軟乏力犯困,娘娘你呢?”
沈欣茹的心縮起來,面色卻看不出變化。
“如果皇上為了你撒謊,你覺得你該不該殺”吳嬷嬷撂下一句話,閉眼休息。
一言九鼎的天子撒謊。
沈欣茹閉眼心靜如水,強盜母子,強盜邏輯。
“娘娘、娘娘”小小的聲音叫醒沈欣茹,沈欣茹睜眼只覺口鼻處一股酸味。
小太監把濕帕子收回去:“娘娘贖罪,這個迷藥只能醋解。”
沈欣茹眯了一會兒,才清醒過來,不過她這種迷糊狀态,只有齊越清楚。
“娘娘?”
“嗯,你是陛下派來的暗龍衛?”嗓音已經很清晰了。
“是”小太監一邊說,一邊取出銀耳子似的東西,‘科科噠噠’打開鐵鏈。
沈欣茹揉揉手腕起身,吳嬷嬷睡得深沉,顯然中了迷藥。
“娘娘請”小太監向外伸手,沈欣茹看他一眼,瘦小個大約十六七的模樣。
“你是暗龍衛?”
小太監笑眯眼:“奴才還沒出師呢,外邊護送娘娘的才是。”
沈欣茹下床,外邊果然還站了一個人,看着不過比普通人精神些。
“屬下暗龍衛張擇南,見過娘娘,委屈娘娘改變容貌。”張擇南拱手。
屋裏只留着一盞宮燈,沈欣茹過去坐下,張擇南打開一個包袱,什麽顏料、棉花、膠水……稀奇古怪一堆。
半個時辰後,一個微圓臉的普通宮女出現在燈下,沈欣茹對着鏡子看了看,愣是沒人出自己。
“麻煩娘娘不要擡眼和人說話,娘娘眼睛清華動人,氣質內蘊很容易引人注意。”
沈欣茹點點頭,從現在開始,她連話都不準備說。時間正是戌亥交班時,各宮主子都已入睡,宮人們交接夜班,一隊隊宮女太監,靜悄悄來回穿梭。
沈欣茹幾個人也不是很奇怪,只是剛走到禦花園,一個大太監叫住他們:“你們是哪個宮的,怎麽跑這來了?”
小太監笑嘻嘻跑過去拱手:“小人是海棠苑黃充容宮裏的,娘娘命咱們在這裏撿運氣。”一邊說,一邊塞銀子過去。黃充容在這裏失了聖寵,出點怪招不奇怪。
大太監捏捏銀子讓幾個人走了。
出了禦花園,沈欣茹又改了一次裝扮,變成去鳳鳴泉取水的嬷嬷,才出了皇宮。出皇宮,京城大門兒也是緊閉的,但張擇南的腰牌等級很高,問都不問通行無阻。
出京城六匹快馬等着,領頭的是毛步奇,一拱手:“陛下擔心別人不熟悉娘娘習慣,特讓屬下來接娘娘。”身形變得挺拔,嗓音也變了。
沈欣茹點點頭翻身上馬,又是星夜趕路。早上他們到了一家客棧,毛步奇定了三間上房:“夫人住中間,不管什麽時候,只要招呼就有人在。”
沈欣茹點點頭:“你們辛苦了,去休息吧。”
“是”毛步奇抱拳告退。
沈欣茹推門進去,屋裏一張床,一張桌子,靠牆擺着梳妝臺帶着銅鏡。不是多麽奢華,但是幹淨整齊。沈欣茹走到窗邊推開窗子,樓下是客棧院子,有馬舍廚房。
一個幫工正把馬拴在槽上,一個給馬槽到飼料,另有一個幫工給廚房抱柴火。
院子外是街道,街上商鋪、小販、長長短短吆喝,閑轉的男女悠閑自在。
沈欣茹看的入神,如果她也能在市井中多好。
“夫人,熱水來了。”屋外毛步奇,領着一個幫工,幫工提着一桶水,熱氣袅袅。
“進來吧”沈欣茹淡聲。洗完澡沈欣茹換上衣裙,戴上幂蓠走出屋門。
“夫人要去哪裏?”樓梯口,一個沈欣茹不認識的護衛拱手。
走不了,哪裏也去不了,沈欣茹沒說話轉身回房,護衛在後邊莫名其妙。
第二天夜他們追到禁軍紮營地,被幾個渾漠人攔住,叽裏咕嚕說什麽,毛步奇說漢話,對方聽不懂。好在很快帳篷出來一個通譯:“這裏是渾漠使團營地,請尊駕繞行。”
齊越背手站在帳篷外,他已經站了很久,幾乎化為雕像,直到看見六騎當中的倩影,就算帶着幂蓠他也認識。
“阿茹!”齊越快步迎上去,沈欣茹拉住缰繩剛下來,就被齊越緊緊抱在懷裏:“阿茹,你還好嗎,路上累不累?”
汪成全小跑過來,臉上堆出花兒:“娘娘可算來了,陛下站了一個多時辰,晚上都沒吃。”
“臣妾也餓了。”
“好,咱們去吃飯。”齊越拉着沈欣茹手進帳篷“知道你愛吃清淡的,朕特意讓他們準備的白粥、素菜,還有玫瑰鹵子、桂花鹵子。”
兩個人洗漱畢,桌上已經擺好飯菜,白糯米粥碧綠青菜,深紅玫瑰鹵,姜黃桂花鹵。
“這個玫瑰鹵是今年新制的,愛妃嘗嘗。”齊越先給沈欣茹加了一點。
沈欣茹笑着謝了,然後她發現齊越變了,吃幾口飯看看她。
沈欣茹用眼神示意?
齊越眉眼含笑:“經過這件事,朕心悅愛妃的事再也瞞不住,以後朕不用再掩藏了。”
沈欣茹笑笑低頭用膳。
晚上齊越更是等不及,糾纏沈欣茹,邊扯衣領邊吻上去,沈欣茹使勁避開:“臣妾累了。”
齊越只能再忍,忍的眼底閃紅:“你等着,等你好了朕生吞了你。”
兩人熄燈休息,沈欣茹問:“你是君王,君王一言九鼎,你卻因為我說謊。”
“這件事讓你很自責?”齊越把沈欣茹攬進懷裏,沈欣茹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齊越笑笑:“一句謊話,能救一個沒有過錯的人,朕便說一句又能怎樣?一句話,一條人命,阿茹覺得那個重要?”
沈欣茹沒說話,只是把額頭靠在齊越胸口。
“再說,天子也是人。我也有娘有老婆,老婆和娘鬧矛盾,我就中間和和稀泥,說不到一言九鼎。”
在你心裏,是一家人?
齊越:“不過我老娘兇得很,弄不好就要人命,讓阿茹受委屈了。”親親“我替她道歉。”
不想當你家媳婦,沈欣茹垂目。
齊越抱着沈欣茹嘆息:“阿茹,咱們得早些懷上孩子,要不然回去老娘能吃了我。”
不,她只會先吃了我。
“明天讓童太醫幫你看看,他最擅長婦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