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磚漫地紅柱盤龍,角落低調奢華的狻猊香爐裏,價比黃金的荼蕪靜靜燃燒。
濃郁的香氛裏,沈欣茹斜倚在貴妃榻上眼睑半闔恹恹欲睡,一支雪築玉雕纖手懶洋洋搭在金絲絨軟墊上。腳踏上跪着雙環綠衣宮女,小心翼翼托着瞄上丹紅豆蔻。
宮女墨蘭踩着花紋繁複的波斯毯匆匆走來,喜滋滋蹲身:“娘娘,敬事房吳喜來讨賞,陛下翻了您的綠頭牌!”
一個激靈沈欣茹手抖了一下,大紅豆蔻斜拉到雪白手指上像一道鮮厲的血痕。
那個男人……又要侍寝……沈欣茹控制不住微微顫抖,雪白肌膚寒毛倒豎。
腦海裏瞬間浮現出他猙獰的表情,虬結的肌肉,還有滾下的汗珠。男人喘息聲合着熱氣密密包裹着她,讓人無法呼吸,沉重撞擊帶來一陣陣刻骨疼痛。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惶恐的聲音伴着‘砰砰砰’撞擊聲在金碧輝煌的宮殿內回蕩。
沈欣茹恍然回神,新來的小宮女正不停息磕頭,綠色宮衣起起伏伏,雙環散落一縷黑發在肩頭來回亂舞。
沈欣茹其實并不在意手指上那一道紅痕,可是‘那個人’讓她侍寝,如此‘隆恩’她怎麽能不識趣。
“內務府怎麽調理的人,送回去另換機靈的過來。”吹一吹手上鮮紅豆蔻,沈欣茹語調悠緩而漫不經心。一代寵妃驕橫和目中無人,演的惟妙惟肖。
綠衣宮女越發害怕哭的鼻涕眼淚滿臉:“娘娘開恩別把奴婢送回去,奴婢下次一定小心。”額頭磕的紅腫,眼看要見血。
沈欣茹:“帶下去”
宮房內外伺候的大小太監、宮女,沒人敢說一句話,幾個太監一陣清風似得從角落飄出來,架起綠衣宮女往外拖。
綠衣宮女不住掙紮:“娘娘饒命、繞過奴婢這一回……”剩下凄厲的喊聲被布巾堵在嘴裏。
不知輕重亂喊什麽,滿屋子太監宮女心裏直突突。誰不知道因為太師沈閣老的恩情,錦熙帝對沈貴妃格外恩寵,便是皇後也要退避三舍。當然皇後不是退避,皇後早就隐居後宮不問世事。
但不管怎樣,都沒有他們這些人張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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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些愛做夢的小宮女,覺得皇帝真的喜愛沈貴妃。你看皇帝每月獨居乾清宮十餘日,來沈貴妃這裏五六日,合宮二十多娘娘分五六日,這要不是喜愛什麽是喜愛?
當然還有一種說法,是沈欣茹魅惑之術特別厲害迷惑了君王,讓皇帝罔顧朝堂物議一心盛寵。這種說法極隐蔽,一旦流出就是腥風血雨。上一次被錦熙帝知道這個說法,當時杖斃的就有七人,後來追根究底又貶谪杖殺五十六人。
因此你在哪個宮,都有可能尋着機會和主子玩笑兩句,唯有落雁宮閉緊嘴才是上策。
兩三個手巧宮娥悄無聲息端着金盆進來,将腳踏金磚擦洗的一塵不染幽幽泛光。
貴妃榻前厚重的織錦帳子,用金銀絲織就大朵怒放牡丹。那牡丹繡的極盡妍态,一瓣一蕊姿态妖嬈舒展,不同角度折射着金光銀芒,襯着裏邊丹紅鲛绡極富貴極奢華。
舉萬民之力供奉一個寵妃,這滿屋錦繡奢華是殺人不見血的刀,沈欣茹慢慢合上眼睛。
荼蕪的香味一絲絲從狻猊香爐溢出,彌漫在角角落落。這香料從大脂國來香味十分濃郁厚重,蘊含着異域的風情、侵略和霸道。
紅色的雙眼、惡狠狠似乎要吃人的眼光……似睡非睡迷茫沈欣茹驀地睜開眼,無聲驚呼壓在胸腔,臉上做出沒事的樣子,心髒卻止不住‘突突突’狂跳。
“娘娘要去哪裏,可要步辇?”墨蘭見沈欣茹起身,連忙上來小心伺候。
“不必”沈欣茹避開墨蘭手,起身走出殿門。殿外春光正好,綠柳鵝黃葉還有幾樹梨花白,再加上昨晚一場春雨,空氣帶着絲絲雨氣清甜。
青石路只剩下一點點濕意,兩邊花草倒還挂着點點晶瑩露珠,燕子從空中輕快掠過。沈欣茹眼神輕軟起來,春光這樣明媚,一切都生機勃勃,讓人不由自主生出力量:她能撐下去為了父親為了家族。
沿着青石路一路逶迤到禦花園,禦花園亭臺樓閣錯落起伏,綠樹紅花清風習習。即便今夜要侍寝,沈欣茹也覺得心裏清爽許多。
只是清爽不到一時,青石路另一邊出現幾個宮娥太監,簇擁着淡藍衣裙的九嫔之首——德昭儀徐惠。
沈欣茹并不想和宮裏任何嫔妃來往,當然她平日也從不走動,別的宮妃礙于沈貴妃嬌寵蠻橫也不敢上門攀扯。可是迎頭碰上,作為錦熙帝寵妃沈欣茹沒有回避的道理,哪怕面對的是錦熙帝真正所愛。
“臣妾見過娘娘,娘娘金安。”徐惠看見沈欣茹,小碎步上前蹲身行禮。
大衛後宮制:一後是皇後超品;四妃貴、德、賢、淑正一品;九嫔昭儀、昭媛、昭容,修儀、修媛、修容,充儀、充媛、充容正二品。
沈欣茹比徐惠高一階,受她蹲身禮也說得過去。可問題是皇後退隐後宮不問世事,徐惠以嫔妃身份獨掌後宮,又……
這邊沈欣茹還沒想完,徐惠身邊一個十四五小丫頭不服氣,拉徐惠起來:“姐姐不用行這麽大禮,你是有封號的昭儀完全可以和四妃比肩。”
這話說得對也不對,有封號是能高半階,可貴妃是四妃之首比其她三妃高半階。沈欣茹有時候想不明白齊越,既然心愛徐惠,給她賜號給她賢名給她掌宮權,幹嘛不直接封妃?四妃如今只有一個貴妃,其它三個都在空置。
便是九嫔也只有兩個,其她大多是些美人、才人之類低階宮妃。算起來齊越後宮高位嫔妃沒幾個,別個低階宮妃儉省才能襯出她奢華嬌縱,沈欣茹心裏明白。
徐惠不理會自家堂妹,保持蹲身在地不疾不徐:“舍妹自小慣壞了,不懂宮裏規矩請娘娘見諒。”
“姐姐”小丫頭跺腳“她連累沈太師一生清名……”
徐清瑤這話不算假,滿朝文武誰不說沈太師一生高風亮節,唯獨養女不肖。
“放肆”徐惠輕叱一聲堂妹,對沈欣茹跪下“求娘娘看在臣妾薄面饒她一回。”
許久沒見到這樣敢說話的人,沈欣茹對小姑娘生出幾分興味,眼中帶了幾分疏離淺笑上下打量。
徐清瑤不知怎麽就生出幾分自卑,沈欣茹眼光十分淺淡不含惡意,可是就是無端讓人生出幾分秋月高華的感覺。
其實早在徐惠之前,徐清瑤就看見了這個豔光四射的美人:明紫挑金絲月華裙,外罩淺金暗花開胸長袍,鬓上危危金鳳釵銜着黃豆大金剛石名燦燦耀眼,額上玫紅花钿,丹鳳眼描着金粉豔紅眼尾微微上翹妩媚誘惑。
當真傾國傾城
走進才知綠發如雲膚白勝雪,眉眼間沒有半分瑕疵。如果留心還會發現,滿身金紫豔紅,也不能掩飾沈欣茹秋水清澈。
徐清瑤不甘心擡着下巴:“不過是以色侍人……”
徐惠忍不住直接起身揚起胳膊,沈欣茹擡手擋住,對徐清瑤淡聲:“跪下”
徐清瑤鼓氣腮幫子不肯,只是她眼前一花腿彎一疼‘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沈欣茹身後某個太監衣角微動,看起來卻還在原地好像沒動。
這是高手吧,這得是多高的高手?徐清瑤吓住了。
沈欣茹居高臨下:“好好跪着。”說完轉身離開,淺金色長袍蕩出一片金華,發間金剛石明豔如陽。
徐惠瞪了一眼不懂事的堂妹,小碎步趕上沈欣茹,低聲道謝:“小孩兒家不懂事,但娘娘的善意臣妾明白,多謝。”
沈欣茹停下腳步傲慢轉身,眼神在徐惠臉上輕轉一圈
,徐惠一雙恬靜眼睛明明澈澈,眼裏是感謝和了然。
剛才徐惠準備給徐清瑤一巴掌,被沈欣茹攔住。徐惠是後宮掌權者名聲又好,她一巴掌下去徐清瑤名聲必然受損。可沈欣茹不一樣,她‘蠻橫跋扈’罰一個小姑娘不但不會損傷小姑娘名聲,說不定還能落點美名。
畢竟她‘臭’
“謝謝”徐惠說的十分誠懇。
沈欣茹瞟她一眼沒說什麽,轉身領着一幫宮娥太監繼續往回走。
愣了半天徐清瑤終于反應過來:“就算貴妃娘娘罰我,我也要說完‘以色侍人,色衰愛弛’我勸娘娘不要辜負沈閣老教誨,做個禍國妖妃。”
禍國妖妃?沈欣茹停下腳步淡聲:“帶過來”不用吩咐是誰,自然有太監連拉帶拽将徐清瑤丢到貴妃面前。
沈欣茹慢慢打量眼前豆蔻少女,目光帶着幾分思索:是真的天真憤怒,還是有什麽隐情要讓徐惠不舒服?
清如秋月的目光仿佛能洞悉世間萬物,徐清瑤被看的有些不自在,眼神閃爍躲避透出幾分心虛。竟然是個陰晦小人?沈欣茹目帶詢問看向徐惠:她和你有仇?
徐惠被看的迷茫:問我幹什麽?滿京城誰不知道你辜負閣老教誨,阿瑤不過是小姑娘意氣。不過能在後宮掌權,徐惠也不是傻子,在沈欣茹清亮的眼神裏很快醒過神。
徐清瑤這是給她招敵人呢,一代寵妃對上一代權妃,徐惠打了一個寒顫,她知道錦熙帝的心思。
“請娘娘降罪”徐惠也是有決斷的,二話不說跪下請罪。不過一個堂妹也敢給自己上眼藥,找死。
徐清瑤看着跪下的堂姐愣住了,事情怎麽會向這個方向發展?她是嫉妒沈欣茹滿身金華,她也嫉恨從小被人誇贊的堂姐,可是她沒說什麽出格話,京裏小姐妹們坐一起那個不背後唾棄沈貴妃:奢侈的幾乎花光皇帝私庫,跋扈的落雁宮三天兩頭換人。
徐清瑤想不明白,她不過做了小姑娘沖動都會做的事,為什麽會被沈貴妃看透,她難道不應該是貪慕虛榮空有其表嗎?
徐清瑤和沈欣茹不是一個年齡層,不過就算一個年齡層,以徐清瑤的身份也很難接觸到沈欣茹。帝師之女沈太師親自教導,才學眼界就是男子也大多不能比拟。
沈欣茹不在意徐清瑤震驚:“送去觀音院靜修三年。”
“你憑什麽!”徐清瑤又怕又怒,徐惠不會為她對上沈貴妃,她就必須維持天真少女不變“你既不是中宮皇後,也不是天子萬歲,憑什麽罰我?你降的什麽旨意,懿旨、聖旨?”
還有兩分小聰明,沈欣茹居高臨下看着徐清瑤強撐嘴硬,心裏思索向齊越讨這份荒誕聖旨的可能性。
連着三年渝北、鹽榆大旱,齊越去浮陀山戒齋祈福二十一天。回來不去皇後那兒,卻來先到自己這裏,難道是兄長又生出什麽事,需要他‘盛寵’自己?
如果這樣讨一份聖旨,治治這個陰鹫的小姑娘也不是不行。
“你想要一道聖旨?”沈欣茹慢慢思索着問出來。
“誰想要聖旨?”一道低沉磁性的聲音響起,伴随的還有太監奸細的聲音:“陛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