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神,此時定心細觀之下,壁上細微可見!
被他所發現的這個坐相,顯系同一個人,因為不曾着色,石質色澤又系黯紅,如非特具智慧,凝神細閱,簡直不易看出!可是一經認出之後,卻就越看越真,栩栩若生!
三個坐相,三種姿态!
第一個是正面的疊膝坐姿!
坐者雙手按膝,頭頸後仰,一雙肩頭緊收着,收腹拱背,想象中該是一個吐氣的姿态!
第二個坐相,是一個側坐的姿态!
坐者右手插腰,身軀卻向左面力弓下去,看上去頭已着地,似乎全身無骨模樣!
第三個坐姿,卻是一個背相!
雖然看上去是一個背影,卻是大有文章!
三具坐相,全系赤身露骨,全身上下不着寸縷,是以身上每一根骨骸,甚至于每一塊肌肉,都能清晰在目!
即以這第三個坐相而論,雖然是一個背影,可是杜鐵池卻可以肯定地知道圖中之微妙全在背後所現出的那些骨骼!
每一根骨骼都清晰在眼,似乎都有極為特殊的姿态在着力!
這間石室別無其他,就只有這三具坐相!
四壁上有三面顯示着坐相,剩下的那面牆上卻是滿目凄涼,像是被人用刀斧劈砍過,到處都是殘破的痕跡,地上也散滿了碎石粉屑!
杜鐵池看了半天也摸不清是什麽道理!
他于是站起來,步入第三間石室最後的一間,也是最黑暗的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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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間石室,顯然比第二間要黑得多,也要大得多,室內陳列着大小高矮無數根石柱。
這一點,卻使得他十分困解。
可是畢竟他此番遇合,不是偶然,“福至心靈”對他來說,确實屢證不爽!
一個念頭,電也似地自他腦子裏閃過!
他忽然想到:如果眼前這些長短不一的石柱,是一些高矮不等的石座就好了!
心裏有個奇怪的念頭,再看眼前的這些高矮不一的石柱子,果然就像是供人疊坐的石磚了!
他立刻試着,在其中最矮的那一磚上坐下去!
果然不錯!
他只覺得那石柱頂端的寬平度,正好容納下一個人,而且石面雖然有凸凹之處,深淺适度,坐上去舒适極了,簡直就像是為自己所設計的一般模樣!
杜鐵池心裏一陣喜悅,立刻再試坐向第二磚,亦是如前磚一般模樣!只是高矮與坐姿的朝向不同罷了!
他不禁又感到納悶了!
“這是為了什麽。”
心裏這麽想着,越是不解!
因為既是供人坐的石磚,何必設下如此之多?如果是同時供多人聚坐,也是欠通,因為那樣似乎應該置得一般高矮才合情理,何必一根高一根矮?哪有這等待客的道理!
這麽一想,他可就更糊塗了。
在這間石室內,他停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卻怎麽也想不透這個道理,真是懊喪極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仍然是想不通這個道理,只得踱出石室!
白猿都已經回來了,在第一間石室之內,相擁對眠天早已經黑了!
杜鐵池也不知道在石室裏關了多久,算計着時間,必然已經過了午夜,因為他肚子又餓了。
白天吃剩的那大半只雞還在,他拿出來,就着清泉又吃了一半!
陣陣冷風吹進來!
當空是一輪明月!
在空曠的前庭,他徐徐踱着步子,只覺得天地萬物,一切都靜極了。
這座石府所選的地勢實在是太妙了,由此前眺,非但是雲天一覽無遺,似乎更能上邀天寵,那輪冰月看上去好像就垂在頭頂上百十丈處,幾顆寒星,座标分明,更似縱身可攀!
如此縱目浏覽,只覺得心胸暢快極了。
站在這裏,深深地吸上一口氣,卻似有一番奇特不平凡的感釋!
很快地,先前的懊惱、困躁,一掃而淨!
前庭正面,一樹軟藤花下,設有一樽平削的樹根,顯然是供人坐息用的!
杜鐵池忽然發覺到,除了前室的幾個石鼓之外,其他可供坐息處,皆為供人靜坐參習之用!
眼前這條木根也不例外!
杜鐵池就在這條木根上盤膝坐定,調練了一陣內功!
他心知,這些白猿一定起身很早,自己既打算住在這裏,就一定要配合它們起居!再者,他也有些累了,于是返身入室!
這間石室內,還有一個石桌子空着。
他略為整理一下,鋪上一塊獸皮,就倒睡其上,不久就沉沉入睡!
他早已習慣了早起!
這些猿類更較他起得早!
東方不過微微透出了一點點白意,這些白猿俱都起來了,杜鐵池忙自起身,卻見兩只大猿正把日間所采摘的山果分給幼猿,他也分到了兩只“雪桃”!
那是本山的一種特産,實大而圓,肉厚而汁甜,吃下一個已經覺得很飽了。
吃完了桃子,這些白猿叫嚣玩耍一陣之後,才相繼呼嘯離開外出!
于是,整個山洞裏,現在就剩下杜鐵池一個人,空氣頓時就靜寂了下來!
杜鐵池巴不得這些家夥都出去,好一個人靜心研習壁上圖解。
他面朝東方紫氣,參照着梁瑩瑩所借給自己的那本“青城秘芨”,行了一陣吐納之功。
果然仙家寶籍不同凡響!
杜鐵池只是參照一二兩圖,就着那些維妙維肖的動态圖解運行了三、五遍,即感覺到遍體生春,仿佛全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汗毛孔,通統都張了開來,說不出的一種舒适意态感覺!
耳聰目明,全身上下更似充滿了活力內勁。
他初試神仙法籍,內心充滿了興奮!把一本青城秘芨反複研習,愛不釋手!
忽然,他腦子裏興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我何不把這本青城秘芨與那些石室內的壁刻共同對照參習!”他在想,這麽一來,很可能收到“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功效。這個念頭,不過是閃電般地由腦內閃過,卻覺得十分有理!
當下他不假深思,遂即手捧着這本青城秘芨,向石室之內轉入!也許當真是福至心靈——他并沒有急着走向第三間石室,卻在第二間石室內停留下來!
前文曾述說過,這間石室內一共只有三個坐相,分別為正面、側面、背面三種不同的坐姿!
杜鐵池坐在正中的石墩上,分別打量着這三具坐相,然後随着翻動手中秘芨。他每翻一圖頁,遂即思念着瑩瑩所傳授的口訣,用手向書面上一指,青光閃爍裏,即現出栩栩若生的畫面,然而,這些畫面似乎與眼前壁上的三具雕相有所不同,好像難以牽聯在一起。
杜鐵池心中正自懊惱,無意中眼光一瞟,着眼在第二具也就是左面的石牆上。那幅浮雕,是一個側面的坐姿,一手插腰,身軀向着一個方向力彎下去!
這個浮雕井無什麽特別出奇之處!只是看在杜鐵池眼睛裏,卻似心中怦然一動。妙在他手中的畫冊所翻看的那一頁,也正巧是一個側坐的姿态!
杜鐵池心中霍然一喜,立刻注目畫面!
前文曾經說過,這本“青城秘芨”的畫面極其生動,每一個架式皆是由一連串生動的畫面所串連構成,舉手投足妙若生人畫面的開始,原本是一個直坐的式子,可是當杜鐵池眼光注目其上的一剎,無巧不巧的,正好着眼在那畫面人一個彎腰的勢子!妙在這個彎腰的勢子,竟和壁上那個彎腰的勢子看來極其相似!
不過是瞬息之間,畫面像閃過,一切又回複到原來形狀!
杜鐵池頓時有所省悟,他的眸子,直直地注視着手上的畫頁,心裏一陣說不出的歡喜!
霍地站起身來,動手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脫了下來。這麽一來,就和壁上的圖解十分酷似了。
好在仙府無人,大可不必顧忌其他一切!
他遂即照着手上青城秘芨的圖像,由原始第一個勢子練起,只是每當他練到彎腰如壁圖的一剎,立刻會覺得腰眼上一陣疼痛!
那種疼痛的感覺,就好像是擰了筋一樣,雖然只是極短的一剎,卻極其敏銳劇烈!
如此練了三四次,每一次都是一樣,只要練到那一式上,準定會猝然發出如先前疼痛的現像!
阖起了手上的秘芨,他獨自個發了一陣子呆,目光再向壁像上看去,忽然注意到壁像上所顯示的那個人一只腳是屈起來的。乍看上去,像是盤疊雙足,其實卻不是的!那人的一只腳卻是由腿下插進去,疊坐在尾椎骨下!
這一點的發現,使得他心中一動,當時依樣照來,哪裏知道就只是這麽一點點的改變,頓時使得他身上起了玄妙的轉變!
他只覺得一股熱氣,直由丹田升起來,剎息間,已經遍布全身;當下依照着先前的動作,再做一遍,果然前此的疼痛感覺,已經不複再現!三、五遍之後,全身大熱,遍體汗下。
整一個上午,他都在融彙着這間石室內的三幅坐相,經過他參合那本“青城秘芨”研習的結果,簡單的三式坐相,演變成了二十一種的基本姿态,他确信他已把握了這三式坐相的重心,以後将是進一步的勤習探讨工作了。
當下他穿好了衣服,來到了前室。想象中,那群白猿一定都回來了,誰知竟是一只也沒有,非但是老猿,連小猿也沒有一只!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本想到外面找些吃的,可是心裏記着“玉樹真人”桑羽的囑咐,知道這三個月對自己太重要,而眼前自己所栖身的這座七修真人洞府,更是一個絕大的隐秘,一旦為外人所窺知,勢将惹上許多不必要的麻煩!自己眼前功力根本談不上對敵,還是少惹事的好!
這麽一想,立刻就打消了外出的念頭。可是肚子餓的問題,卻要急待解決。
石室一角,貯置着一些黃精、首烏,只是想系年代過久,早已枯萎了。
杜鐵池試着用小刀削開一個,咬了一口,幹枯乏味,不得不吐掉,心裏正自後悔早上何以不從那白猿那裏多要上幾個桃子,這時也就可以将就着當一頓飯吃了!
愈想愈餓,肚子裏咕咕地直叫,一雙眸子情不自禁地四下瞧着,想能意外地找些吃的東西。目光視處,卻發覺到側面石峰壁上,開着一些白色的小花滋生着一些角狀的肥大葉子!
杜鐵池心裏一喜!他立刻就認出,這些是野山芋所開放的白花!
過去五年裏,這種野山芋他吃得多,尤其是放在幹柴炭裏烘烤過後,吃起來特別香。
只是眼前這些野芋滿生的地方,距離這座洞府,總有十來丈遠近,而且看上去危險得很!芋花是由石縫隙裏挺生出來的,要想采這些野芋,勢必要涉險攀上石壁方可!
幾經打量之後,他才發現了幾處可供落腳附手之處,當下把心一橫,幹脆把鞋襪脫下來,把一柄小刀含在嘴裏,袖子挽起來,先在附近不太高的安全地方試爬了幾下,覺得不甚困難,這才敢大膽地向野草滋生處爬游上去!
他內功輕功俱佳,五年山居的生活,這類事情也并非沒有經歷!只是都不似這一次那般驚險罷了!當下他真力內斂,把勁力聚集在雙掌與足心,施展出“壁虎游牆”的輕功絕技,一路地揉升上去!
如此,每行三、五丈就定下來看看情形,找着落腳之處先喘一口氣,再向上游!
這種方法,果然有效,只是險也險到了極點!
先前他只是站在洞前向上觀看,雖然倒不覺得十分的高,這時身子一路附壁上游之後,才體會到自己所附身的峭壁,敢情下臨深淵,上接霄漢,當真是高過千仞,一個失足墜下,怕不立刻摔成了肉餅。
只為貪口腹之欲,涉身萬險,的确有些不值,一時心裏真有說不出的後悔!卻又奈何,總不能半途而廢,如同船到江心,來去都是一般的遠近!
說不得,只得硬下心來,一步步地往上面硬爬!
天風冷冷,砭人骨髓!正午的陽光照射着正面的冰峰,由峰上近射迂回而至的光華,更是逼人視覺,令人眼花缭亂。
杜鐵池內心真是叫不疊的苦!所幸那些猛襲侵體的風力,固然是奇冷砭骨,卻幫助他把身子緊貼向山壁,如此一來,倒增加了一些穩固的定力。
如此上行了十六七丈,已可用手攀向野芋生處。他先固定好腳下,然後擡手攀去!
一片浮雲,正好遮在芋花上首。
想象裏,芋花之上,必然是更高的峭壁,其實卻是大謬不然。就在他手勢方自向上一攀的當兒,出乎意料的,上面居然像是一塊平地!杜鐵池心裏一驚,同時時腕上着力,已把整個身子收了上去!
一點都不錯!
呈現在他眼前的,竟是一塊向陽的平臺地方!這塊地方雖然不大,卻也有兩丈見方,容納他一個人是足足有餘!妙在這塊平臺崖地上,滋生着甚多野芋,花色甚多。白的黃的紅的,各色都有!
杜鐵池這些年來山居,對于野生植物認識得很是清楚。此刻經他細認之下,竟然多的是黃精、首烏、百合、野芋。
這塊兩丈見方的向陽平地,幾乎沒有生長另外的東西,全是可供食用的植物!
杜鐵池大為欣喜!他知道這類吃食,對于修道練功之人大有裨益,當下先挖出了一個首烏,削了皮生吃下肚,只是苦澀不堪,肚子餓了也顧不得許多。一個首烏下肚,已飽了一半。
當下他脫下了一件外衣,又挖了六七個黃精野芋,一并包好,心想歇上一刻,再返回洞府。擡頭看看,當空的幾片浮雲伸手可掏,透過雲層,再向上仍有數十丈高下才到峰頂!
左面是另一座山峰!似乎與自己落身的這座山一般高矮,妙在這兩座山峰,緊緊依附着,同伸共展,下面地方連為一體,直到千百丈高處,才分出岔口!
二峰之間的這道縫隙,寬約半丈,高個子的人分開手足,勉強可以兩邊抵位。一道瑰麗的陽光,正好投射下來,清晰地照見這道縫隙,由此透視過去,卻又是另一番氣勢!
一只烏鴉“呱呱”連叫兩聲,向着那道縫隙之間拍翅飛入!
杜鐵池打量着這番山勢,真有驚心動魄的感覺!
他實在有些想不透,何以這只烏鴉,竟然擇巢在千仞峭壁之上?
這個念頭還停留在腦子裏未曾轉完,耳中又聽得再次的鴉鳴聲,那只先前所見的烏鴉,又自飛出。“呱呱”兩聲之後,這只看來較尋常烏鴉要大得多的碩大黑鴉,一個低飛回轉,竟然由杜鐵池頭頂上掠了過去!等到杜鐵池注目看時,它卻又投身在那道山縫空隙之內。那只烏鴉顯然在山縫裏更不安寧,叫聲益加劇烈,“呱呱”之聲,震得人耳鼓發麻!
杜鐵池聽得心煩氣躁,不由自地上揀起一粒石子,心裏盤算着這只讨厭的烏鴉不出來則罷,要是再出來惹厭,說不得就賞它一顆飛蝗石,叫它知道厲害。
心裏想着,卻聽得鴉鳴聲更覺刺耳!
這種鳴聲,絕非尋常
也許是荒山寂靜,這只烏鴉從來不曾目睹過人類,是以乍見生人,引為怪異,才會這般地叫個不停!
杜鐵池正自納罕,陡然間那陣刺耳的鴉鳴之聲,忽然中途止住卻傳出了一聲清晰的嘆息之聲。荒山寂靜,這聲嘆息之聲,他聽得格外清晰。
就在杜鐵池大吃一驚當兒,由那道山縫之間,卻再次傳來蒼老的一聲嘆息!
一個人用着低沉微顫嘶啞的聲音開口道:“怎麽不說話?敢情你是個啞巴?”
杜鐵池心裏禁不住一陣發急,這才知道敢情這些黃精、首烏、野芋、百合并非是野生的,而是人家栽種的!
何以會在這裏種植這些東西?這個人怎地生存在這孤頂絕峰?
這些個問題一剎時圍繞着他,簡直使得他有些驚惶失措,一時更不知如何置答。思念未完,一陣烏鴉的鳴叫聲,再次在耳邊響起。随着杜鐵池目光擡處,那一只讨厭的黑烏鴉,竟然再次鼓翅飛出。
杜鐵池原以為它仍若先前那般地在空中翩跹飛行,卻未曾想到,這一次可不是這樣。
他耳中的鴉鳴聲方自響起,卻只見那只碩大烏鴉鳴叫着,劈拍振翅有聲地直向着杜鐵池面前飛過來!
杜鐵池做夢也不曾想到,一只烏鴉竟然敢向人施以攻擊!一念方興,那只烏鴉已飛臨面前。
在一陣刺耳驚心的鴉鳴聲裏,這只烏鴉,竟然用它尖銳的長嘴,直向杜鐵池的右眼上啄來。
杜鐵池何能容它猖狂?當下他怒叱一聲:“大膽!”
右掌拍處,用“妙手翻天”掌勢,手掌上暗驟真力,一掌向着這只烏鴉身上拍去。
在他想象裏,這一掌必定能擊個正着,以自己掌上功力,小小一只烏鴉,必将會拍成肉泥。
其實卻大謬不然!就在他掌勢方自向下一落的當兒,那只烏鴉“呱”的急鳴一聲,身軀落地一個側轉,竟然滑飛出十數丈以外!
烏鴉的利嘴雖然不曾啄中他的眸子,可是那張開的翼梢,卻掃中了他的右頰。難以想象出,一只小小的烏鴉,竟然有如此強勁的力道,當真是不可思議!
杜鐵池頓時就覺出右頰上一陣子炙痛,宛若火燎一般!他不禁為之大怒!
那只烏鴉就空一盤旋,第二次向他俯沖過來。這一次勢子更急,叫聲益烈!想是前次未曾得勢,這一次它卻改變了戰略方式,改直沖為側襲。像是一支箭,一片狂風中的桐葉簡直是快得出奇!
随着那扁毛畜牲一聲尖厲的鳴叫,這只烏鴉翩跹的身子已由左側方霍然欺近。
“劈啪”一聲
想是因為前番已經嘗到了甜頭!這只烏鴉卻改用另一只翅膀,直向着杜鐵池左邊面頰上拍來。
杜鐵池有了前番經驗,自然不會再容它得勢。他身子霍地向下一矮,右足突地向前一跨步,身子卻猛然向後一個倒仰!
這一招由于時間步位拿得極準,恰到好處,居然使得這行烏鴉變勢不及,那麽快的勢子,也撲了一個空!
杜鐵池恨透了這只扁毛畜牲!決心要給它一個厲害!是以,就在這只烏鴉一式撲空之下,他冷笑着叱了聲:“去!”随着他的身軀霍然向前一彎,右手二指陡地叉開來,用“剪梅指”的手法,直向着這只烏鴉背上力掃過來!
這一招較前一手可要高明多了。“疾”“快”“準”!
杜鐵池昔日練習這一招時,曾經手斃過一只掠空而過的蝙蝠!
眼前,這只烏鴉的速度,似乎還要快過蝙蝠,然而要想全身脫離,卻也是不易。逃過了頭,逃不過背,逃過了背,卻又逃不過尾。不錯,杜鐵池的雙指,正好點在了烏鴉的尾梢上!
只聽得“呱”的一聲急叫!
烏鴉負痛尖鳴一聲,全身就空一個急翻,散開了滿空的羽毛一下子摔落在地面上!只見它兩翅力拍,掮起了滿天泥沙!
杜鐵池正待上前擒住它時,它卻尖叫着又自掙紮飛了起來!
只是看起來身體顯然已不若先前那般的利落了,歪歪斜斜地在天上飛着。
就在這時,赫地一個人陡然由山縫裏縱身而出!
杜鐵池耳中仿佛聽得鐵鏈子“嘩啦”一響,一條人影已就空直墜了下來。仿佛天空中光華閃了一閃。
總之,就在杜鐵池什麽都還沒看清楚時,那個人已站在自己面前!
一個蓬頭虬髯的魁梧漢子!這人黃發黃髯,看上去連眼珠子都是黃的,身上還穿着一襲黃衣,足下是一雙黃麻鞋。“黃”!全身上下,簡直無一處地方,不是“黃”的!
這樣的一個人,已經夠顯眼了,偏偏是那般的魁梧,簡直像是猛張飛一號的那麽一個人物!虎背熊腰,豹頭環眼,緊壓在眸子上的兩撇黃眉,就像刺猬似的尖銳如針,身體極高,看上去沒有八尺,也足有七尺開外!
這樣的一個人物,的确是太少見了!
杜鐵池乍見此人,可真是吓了一跳!
然而當他再看得清楚些時,可就更加吃驚了!
原來眼前這個魁梧大漢,右足踝上竟然系着一條粗若兒臂般的赤紅鐵鏈子使杜鐵池驚心的非止如此!
更有甚者那條鐵鏈子竟然燒得赤紅,一經着地,滋滋!連聲響着,泥土地上冒着片片白煙。
那漢子豈能會不感覺到痛苦?
杜鐵池注意到了那只有足踝上,早已被火鏈燒得都成了焦黑模樣,看上去簡直像是一塊黑炭模樣,慘不忍睹!
也許是長年累月這條火鏈子都是紅的,那漢子的痛楚可能早已經麻木了,那條腿居然尚能行動自如,不能不謂之為“奇跡”!然而,無論如何,面對着這樣的一個人,豈能不吓煞?
杜鐵池驚得後退了一步!
空中烏鴉怪聲叫着,翩跹着遂即落在了那漢子肩頭之上,張着一張尖嘴,叫聲更為凄烈,似乎在那漢子耳畔訴說着什麽似的。
黃發大漢獰笑一聲,探出一只手來,伸出了有若胡蘿蔔粗細的一根手指。那只烏鴉遂即縱身跳落在他那根手指頭上,人鳥正面相向,烏鴉叫聲更為凄厲!
黃發大漢聽了一陣,冷笑道:“你自己臨陣不小心,怪得誰來?且先回去,等一會我再看看你的傷,死不了已是萬幸了!”
烏鴉偏頭聽着,似乎對那漢子的話大不滿意,頭上的一叢角毛直聳起來,呱呱又叫鳴起來。
黃發漢子不耐煩地道:“去去!少惹我讨厭!”手勢一翻,已把指上烏鴉抛了出去!
那只烏鴉低飛厲鳴一陣之後,才徑自轉飛向那道山縫之內,不再出來。
杜鐵池還是第一次見過人鳥通話,心裏大是奇怪。再者這漢子的突如其來,大有興師問罪的意思,不禁使得他驚駭交加!
黃發漢子臉上興起了兩道極為深刻的怒容!并不僅僅是“怒”,更多的是“驚”!使得他想不透的是,百十年來,這是他見過的第一個人“人”?
在他記憶中,“人”這個字,這個毫無意義的名詞,可能早已是記憶中的化石了。
此時!
此地!
這個人!
“氨他心裏幾乎在吶喊着:“太不可能了!”
然而這個人杜鐵池可不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嗎?
這是絕不能置疑的!
黃發漢子在經過內心一番掙紮之後,臉上的怒容顯然緩和了許多“你是誰?”
“杜杜鐵池!”
“是幹什麽的?”
“我……”
杜鐵池鎮定了一下,抱拳道:“兄臺是……?”
那漢子“哼”了一聲,一對黃眼珠子,在他身上骨碌碌一陣子打轉。
“兄臺?”他冷笑着道:“你有多大的年歲?居然與我稱兄道弟!”
“這?”杜鐵池楞了一下道:“那麽我該怎麽稱呼你?”
“怎麽稱呼我?”那漢子嘴裏學着他的口氣,哼了一聲,道:“稱呼我爺爺老祖宗,都不為過!”
杜鐵池不由一時大怒,冷笑一聲,道:“你我素昧生平,怎地一見面就如此欺人?”
說時他真力內斂,只要對方再出口傷人,他就打算馬上給他一個厲害!
幸好,這個人并沒有再說出更刻毒的話來。
聽了杜鐵池的話,他咧開一張大嘴嘿嘿有聲地笑了起來,露出了白森森的一口牙齒由外貌上看起來他大約在四十上下,偏偏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笑聲一落,他一雙手托着下巴道:“小家夥,你當我存心占你的便宜麽?”
一對黃眼珠子在杜鐵池臉上轉着:“說!你看我有多大年歲了?”
杜鐵池“哼”了一聲,搖了搖頭,不予置答!
黃發漢子一笑,說道:“我說是你爺爺,老祖宗一輩的,絲毫也沒占你便宜,老實告訴你吧”說到這裏似乎想起了什麽,“晤”了一聲,眼睛看向杜鐵池。
“今年是什麽年份了?”
杜鐵池看他問得誠懇,不便不答。想了想,他才說:“今年是大明武宗正德四年”“啊呀”漢子叫了一聲,睜大了兩只眼,驚訝地道:“你說什麽大明?成吉思汗忽必烈,那個蒙古鞑子打下的天下大元朝亡了嗎。”
杜鐵池大吃了一驚。他仔細地看了一下他的臉,确實不像是在開玩笑。
忽必烈也就是“元”朝的開國皇帝,即元世祖,在位三十五年,其後下傳五帝,至“順帝”,共為九十一年,後才接本朝太祖朱元璋皇帝,再後,歷經各帝,才至本朝的“武宗”皇帝。
把兩個朝代的年代細一盤算起來,杜鐵池的臉色猝然變了。
黃發漢子睜着兩只大圓眼道:“你怎麽不說話?當真元鞑子完蛋了嗎?”
杜鐵池冷冷地道:“你是真心相問?還是信口胡說?”
“當然是真心問你!”說着他獰笑一聲,擡了一下腳上的鎖鏈子,“嘩啦”地響了一聲。
“小家夥信不信由你!”
他指着足踝上的這道鏈子道:“這道鏈子,就是鐵木真忽必烈那個蒙古鞑子侵犯中原,張弘範攻陷崖山,大宋亡國的那一天加上去的,礙…這該有多少年了呢?”
杜鐵池又是一愣
他兩眼發直,心裏再次盤算了一下,元朝都元帥張弘範攻陷崖山,宋朝亡國的那一年,歷史上記載的是元世祖十六年……”九十一年的元朝減去十六年是七十五年,再加上明朝開國至今的一百零一年。兩者加起來,一共是一百七十六年!
杜鐵池臉上頓時興起了一片戚容。對于面前這個人,他毋寧興起了無比的同情如果他果真說的是實話,那麽這個人的身世也太凄慘了。
顯然他不是一個世俗常人。一個常人,絕不可能活到這麽大的歲數!
其實能夠登臨本山的人,又有哪一個是平常人?
平常人豈能被囚禁到這個地方?
平常人豈能有這等舉止?
杜鐵池漸漸相信他說的可能是實話了。
黃發漢子見他久久不說話,似乎又面現不悅,大聲叫道:“你怎麽不說話?快說呀,說呀!”
杜鐵池點點頭道:“你說的不錯,蒙古人亡了,早就亡國了。”
“是亡給誰了?”
“亡給了我們漢人。”
杜鐵池接下去道:“如今是漢人的江山,明朝取代了元朝已有百年之久了!”
黃發漢子先是面上一喜,可是緊接着他臉上遂即罩下了一層凄慘的神色。
“這麽說……這其間一共有多少年了?”
“我剛才算過了。”杜鐵池慢慢地說道:“如果你果真是宋亡的那一天住在這裏,那麽,你在這裏已經住了一百七十六年了!”
“一……百七……七十六年?”
“不錯,一百七十六年!”
“那麽……”那漢子吶吶地道:“這比我想象中……還要多出好幾十年……”說時,他臉上陡地罩起了一片灰色!那般煞神惡鬼的猙獰面頰,居然一下子變得憔悴了!
鐵鏈子“嘩啦”一響,他情不自禁地坐在地下。深深地垂下頭來。
他搖了一下頭。
用力地又搖了幾下!耙話倨呤六年……一百七十……六年………一百……”嘴裏反複地說着這幾個字,忽然他咧開大嘴,像是瘋子般地笑了起來?
“七修老兒”他喃喃地說道:“你把老子整慘了,整得太慘了!”
火鏈子“嘩啦”又是一響,他已經站了起來!
“沖着你告訴我這些!”這漢子說道:“我們之間,方才的那一點不痛快就算了啦!沒事啦!”
他坐下來,拍了一下地,道:“來,我們坐下說話!”
杜鐵池抱拳躬身道:“未曾請教尊姓,大名怎麽稱呼?”
那漢子嘿嘿一笑,說道:“問得好哈哈……”說着張開大嘴狂聲大笑了起來!
空谷回音,響遍行雲!
笑聲一頓,他看向杜鐵池道:“你猜我笑什麽。”
杜鐵池道:“在下正要請教!”
“請教!”黃發大漢道:“看來你是一個很有禮教的孩子!我就告訴你吧!自從那一年陣前失手,落在了七修老兒手上,被他羁押在此,已有一百七十六年之久……這一百七十六年以來,不曾見過一個生人,說得實在一點,除了先前為你所傷的扁毛畜牲以外,我就不曾接觸過其他能動的東西”停了一下,他才又道:“這裏有很多猿猴,只是它們就從來沒有上來過一次……你說什麽來着。”
杜鐵池道:“我是在請教你老人家的尊姓大名?”
“對了!”那人伸出一只手來用力地在頭上搔着,一面吶吶道:“我是應該有名有姓的……我姓徐徐雷,對了”他似乎突然回到了記憶裏,頻頻不斷地點着頭。
“徐老前輩!”
“對了!”黃發漢子笑道:“這麽稱呼就對了!”
杜鐵池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只是徐老前輩,”杜鐵池吶吶道:“你老人家怎麽會被囚在這裏?不知是否可以告訴弟子……”徐雷冷冷一笑道:“杜鐵池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正是!”
徐雷冷冷一笑道:“你也別老問我,我卻先要問問你!”
“老前輩請問,在下知無不言!”
“好你先說說,七修老兒,是你什麽人?”
“老前輩所指的可是七修真人?”
“不錯,是他!”
“七修真人據說成道已近千年,弟子只不過是一個平凡的俗人,怎能與他老人家拉上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