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之後的一段時間,可以說是風平浪靜,李逑每天按時上課,準時放學。同學們也習慣了李逑每日的到來,不再當件新鮮事。
周正路再次買好菜晃蕩去李逑家時,也被李逑委婉的拒絕了,說習慣了一個人,不太适應家裏突然多了一個人,還把前段時間的夥食費大概算了一個數,包了一個紅包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塞到了周正路的辦公桌裏。
周正路拿着紅包哭笑不得,李逑雖然刻意把一身刺收斂了起來,還當起了禮貌的學生,但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感覺卻更加明顯了。
那句習慣一個人,聽起來也帶了幾分寂寥。周正路又找借口去了李逑家幾次,可李逑要麽不在,要麽就是睡眼惺忪的來開門,他也就識趣不再打擾。
六月初,迎來了這屆高三考試的日子,鹿邑中學的奇葩傳統,學校組織高一高二的熊孩子在高三考生考完的第二天,夾道歡迎學子歸來,還要送上最美好的祝福,寓意凱旋歸來,金榜題名。按照規定,統一着校服,白球鞋,手捧鮮花,要多傻有多傻。
李逑腿腳不便自然沒有參與,不過以他的尿性,即使腿腳方便,也沒人敢讓他做這樣的事。
他趴在教室裏,看着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覺得有些恍惚。不少學生都是由家長陪着回來的,有人在笑,有人勉強在笑,有人如喪考妣,當然也有人在哭。
對于很多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人生最大的事就是高考,在他們活着的前十八年裏,考個好大學是所有人甚至所有家庭的殷殷期待,如果考砸了,那就是迄今為止碰到的最大困難,天都要塌下來一般。
李逑看着樓下的嬉笑和哭泣,仿佛身處另外一個世界。曾幾何時,他的目标也是上好學、考好試,拿到好成績之後得到誇獎。不過現在這些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他現在唯一的目标就是賺錢,還錢,然後離開。離的遠遠的,最好永遠不會來,再也見不到那些令他作嘔的人。
他趴在桌上想的認真,沒有看到周正路出現在了教室後門,晃晃悠悠,探進半個腦袋,看到教室裏唯一一個人趴着,照理說背影能夠看出個鬼,但周正路就是覺得這孤單單的背影埋在教室成堆的書中,寂寥的很。
周正路背在後面的手拿了出來,竟然是一枝玫瑰和一個氣球,他小心翼翼的墊腳走進教室,擎着玫瑰的枝幹,身體微微後仰,對着氣球紮了過去。
啪的一聲。
如願以償的看到了李逑猛的回頭,眼睛瞪得老大,一副受到驚吓的模樣。
李逑回頭看到周正路還捏着破碎的氣球,臉上挂着惡作劇成功後狡黠的笑,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一時之間竟有些無語。
這到底哪裏來的破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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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之後,又轉回去趴在了桌子上。
周正路見人不理他,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幾步走過來,把帶刺的嬌豔豔的玫瑰一把怼到他眼前,“喏,送給你。”
驟然的花香撲鼻而來,花瓣掃掃了鼻子,李逑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周正路見狀覺得有些好玩,索性一屁股坐在位置上,把手一伸,賤兮兮的說,“喏,送給你的,希望你來年也能考個理想的大學。”
李逑剛才打了個驚天動的噴嚏,此時一邊瞪那個為師不尊的家夥,一邊揉鼻子,聞言,揉鼻子的手頓了頓,沒什麽情緒的說道:“這個期末考完試我就退學。”
他剛睡醒,頭發直楞着,随着他揉鼻子的動作輕輕的晃動着,周正路看他眼圈都有些紅,難得的沒有火氣上頭,扯過他的手不由分說的把花放在了他的手上,“我知道啊,不管你去哪,希望你能考上理想的大學是我對你的祝福。你今年考、明年考或者十年後考都不打緊。”
李逑一時無話,小心翼翼的捏着一朵花,丢也不是,收也不是。
周正路最喜歡看他剛睡醒或者睡意朦胧時候的樣子,人家都有起床氣,他倒是相反,生病和起床的時候,意識模糊,看着還有幾分可人疼,倒是越清醒的時候越欠削。
“好了,睡你的去吧。今天這些小崽子們估計沒啥心情學習了,一個個都在學校裏蹦跶,吵得我腦仁疼。”周正路拍拍手,站了起來。
李逑:……你也知道吵得腦仁會疼。
李逑維持着手掌中擺着一束花的僵硬姿态,面無表情,看那人站起來,沖他眨了眨眼,朝教室門口走去。
這人臭美的很,但是在學校裏,也不會太張揚,即便這樣可和學校裏很多邋遢的中年老頭子、穿着一身肥肥寬寬校服的學生一對比,還是精致了不少。
修身的白色襯衫,看着沒什麽,但都已經穿了一上午了,還是沒一條褶,深色的牛仔褲,包裹着兩條大長腿,再加上時時挂在臉上的笑容,的确有些通殺效果。
然而李逑翻了個白眼,嫌棄的把花丢在了桌子上,忍不住吐槽,“好好的一個老師,偏搞得像只花蝴蝶。”
周花蝴蝶步伐輕快的走出教室,笑容卻逐漸消失,朝教室門口看去,臉上不自覺的挂了幾分憂愁,嘆了一口氣。
前幾日,在他锲而不舍的調查下,終于找到了李逑爸爸的電話,男人接了電話,聽明來意,卻也明明白白說的清楚,“我是他爸爸,供他上學,也按時給他打夥食費,沒讓他餓着凍着,等他十八歲就算仁至義盡了。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道路的權利,他向不向好,學不學習,要不要上大學,說實話,我不覺得這種事一定需要父母來管教,其他外人就更管不到了。”
言下之意,老師算什麽,你哪涼快哪待着去。
周正路震驚不已,可一時半會兒竟找不到言語來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也不是太過天真的少年,雖然依然在學校裏,可畢竟也在半個社會裏待了好幾年,什麽樣的人都見過,以前和奶奶在居委會待的時候,更是見慣了許多家長裏短。
突然想到李逑一身刺的模樣,倒像是被迫穿上了一層铠甲,當有人傷害他的時候,就躲在铠甲裏,強裝堅強,莫名的帶了幾分可憐巴巴的意味。
當然,他這種想法是萬萬不能讓李逑知道的,否則估計要被刺的一身血。
不過這種印象一天天加深,反正周正路現在看李逑,就覺得他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可憐。
特別是李逑現在還拄着拐杖,別人家小孩生病了,恨不得被當菩薩供着,飯菜都要端到嘴邊,倒是他回家之後還要對着冷鍋冷竈,一蹦一跳的自己準備,要不然就得吃沒營養的外賣,怪可憐的。
之前周正路雖然也關心學生,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他當時更多的的确是要借機打入敵人內部,想把他拉回學校。
這下,純粹是想要關心他這個人了,什麽亂七八糟的目的都沒有。
周正路心中住着顆居委會大媽的心,此時簡直稱得上母愛泛濫。今天從早上開始,他已經想好了,等會兒要買什麽有營養的菜,找什麽讓人信服的理由,讓小可憐吃上一口。
教室裏七七八八已經坐了一些人,不過學習的沒有幾個,都興奮的不得了,也不知道有什麽好興奮的。學生時代就是這樣,一點小事,就讓平時埋在枯燥課本裏的學生蕩漾不止,逮住了機會浪一浪,哪怕是多說兩句話,也感覺自己賺了。
姚楷濱這一次倒真的認真起來了,即使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中,依然在和一張數學卷子奮戰。和他一樣,整個班上擺出學習姿态的大概能有十幾人吧。說實話,這已經算是非常不錯的場景了,周正路看到估計都能得意一陣。
李逑小可憐在教室趴到下課鈴響,就利落的站起來準備下課,一秒鐘不帶留的。走到校門口的時候,還有很多家長沒有離開,學校裏三三兩兩的見到家長和學生走在一起,許多車堵在了校門口,本就不大的校門一下子就更擁擠了。
他拄着拐杖穿行在車陣當中,面無表情的想着今晚應該吃什麽,他不想洗碗,不想叫外賣,要不然就在小區門口那家餃子店解決算了。
他想的認真,撞到了人,低着頭說了聲不好意思就往一旁拐,剛走一步,又被擋住,這才煩躁的擡起頭來,一時之間只覺得頭疼不已。
周正路絲毫沒有把他皺眉不爽的表情看在眼裏,哥倆好似的攬着他的肩膀,一副和人非常熟的樣子,說道:“你說你一個瘸子跑的夠快的,看我着緊趕慢趕的,累死我了。”
李逑畢竟吃過他幾頓飯,不好發火,只能壓抑着火氣問:“有事嗎?”
“啧,沒事我能瞎來打擾你嗎?”周正路嘴欠的回答,看他臉色不爽,這才舉手投降,“哎,好吧,有事有事。我一個孤家寡人一個人吃飯太無聊了,搬到新的住處還沒做過飯了,你有空的話一起吃去個飯,也算是給我暖暖窩?”
李逑百味雜陳,覺得自己有些不是玩意,周正路其實真沒欠他的,他這彎彎繞繞的說辭一看就是為了照顧他的面子想讓他吃頓飯而說的。
他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關鍵是他現在真的不想吃餃子,于是猶豫了一下,這一猶豫,立刻被周正路拉着往前走,擅自做了決定。
“來來來,就當陪陪我吧。”周正路愉快的說道。
再拒絕反而顯得有些小氣了,算了給他一個面子吧,畢竟是老師,李逑騎驢下坡,順從的被拉着往前走。
“想吃什麽?”周正路看起來心情很好,幾乎是小蹦着往前走。
老大不小了,還這麽不穩重。
李逑覺得很丢人,不過還是一步步跟着,一直壓抑的嘴角不自覺的微微上揚。
周正路正好回頭看到了,像是碰到了什麽稀罕事物,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看什麽?”李逑有些納罕,還往身後看了兩眼。
正是夕陽西下,暖黃色的陽光灑在少年的臉龐上,五官立體而俊美,遮掩了平時的冷漠和戾氣,淡淡的絨毛在陽光下泛着一層金色的暖光,整個人都披上了一層柔光。
像是被什麽吸引住了一樣,周正路突然伸手揉了揉他腦袋上的翹起的頭發,在李逑震驚的目光中,又突然伸出另一只手,将少年的頭揉成了鳥窩。
然後在李逑反應過來暴跳的時候,靈活的跳開,嘴角漾着大大的笑容,“這樣順眼多了,小瘸子快點,我們還要去市場買菜了。我跟你說,你可別想着攤着不動啊,今天晚上洗菜洗碗你都包了。”
李逑氣急敗壞的罵了幾聲,不過還是很快跟了上去了,路過一輛車的時候,他扭頭看了一眼,看到了玻璃上的影像,還有嘴角陌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