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5座橋
第5座橋
穆惜顏話音剛落,她便敏銳地覺察到男人的表情略微浮現出了變化。他輕輕牽扯了下嘴角,漆黑的雙眸深不見底,富有深意。
沒人知道這雙眼睛背後藏的究竟是什麽。
而她只當他是驚訝。畢竟她這話誰聽到想必都做不到淡定,驚訝在所難免。
十年前穆惜顏從電視上看到那則訃告。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沈輕寒,隔着一方模糊不清的電視屏幕,隔着一張黑白照片,同時也隔着生死。
現在他們僅僅只間隔着一張餐桌的距離,她坐在這頭,而他坐在那頭。
近在咫尺,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她只要站起來,輕輕一伸手,她就可以毫不費力地摸到他的臉。
穆惜顏覺得神奇的同時,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沈輕暖在沈輕寒的墓前交給她的那支鋼筆。
她大膽的猜想,或許就是那支鋼筆将她帶到他的身邊的。
男人雙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十指修長,指節分明。
這麽好看的一雙手,不免讓人對這雙手的主人也充滿了好感。
家居服的衣袖微微卷起,手腕上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戴。
穆惜顏覺得他手上少了一塊手表。他應該戴塊手表的。
男人的臉上驀地露出一抹好奇的笑容,音色清潤好聽,“訃告寫得怎麽樣?”
穆惜顏:“……”
“啊?”穆惜顏一時間都蒙了,完全沒聽明白。
Advertisement
竟然還有人問自己的訃告寫得怎麽樣的?
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笑非笑,“我的訃告寫得怎麽樣?”
穆惜顏嘴角抽搐,風中淩亂。
她怔怔道:“訃告還不都是一樣的模板。”
簡單介紹死者生平,然後通篇都是沉痛哀悼,逐字逐句表達幾萬分悲傷。
“既然是千篇一律的東西,又何必在意。”男人施施然站起來,目光微垂,平和而悠遠,聲音壓得更是低,幾近呢喃:“橋梁設計師沈輕寒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僅僅只是沈輕寒。”
也不知究竟是說給穆惜顏聽的,還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
吃完早餐沈輕寒便要去工作了。
他回房間換上了一件淺藍色襯衫,煙灰色休閑褲,淺駝色的夾克外套搭在手腕上,左手拎一只黑色公文包,慢騰騰地從旋轉樓梯走下來。
男人的步調不急不緩,從容不迫,帶着一股莫名的老派的意味,紳士風範十足。
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一身的清貴氣息,驚豔了無數時光。
穆惜顏沒管住自己的眼睛,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圈子裏看多了小鮮肉,都有些審美疲勞了。還是這種禁欲系老幹部有看頭。
女孩的一雙大眼睛烏黑發亮,炯炯有神,目光赤.裸而直接。沈輕寒已經很久沒被女孩子這麽盯着看了,一時間覺得很不自在。
他清咳一聲,算是提醒。
穆惜顏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眼神太過兇殘,難免會吓到人家。她忙收回視線,彎唇輕笑,煞有其事地說:“帥哥是公共資源,不看白不看。”
沈輕寒:“……”
沈輕寒被逗笑,“我就當你是在誇我。”
穆惜顏負手站着,身形纖細高挑,脫口而出:“我就是在誇你,你長得真好看。”
沈輕寒:“……”
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都很少和女孩子打交道。第一次有女生當着他的面這麽直白的誇他長得好看。他竟然覺得很不好意思,老臉發熱。
不得不說,這姑娘實在是太豪爽直接了,什麽都敢說。
老幹部竟然臉紅了。穆惜顏像是發現了新大陸。這人未免也太不經誇了吧!
她忙說:“先生別介意,我開玩笑的。”
他好脾氣地說:“無妨。”
至少在沈家沈輕暖告訴自己說沈先生為人和善,平易近人,非常好相處。如今看來真是一點都不錯。
男人臨走之前叮囑穆惜顏:“你在家待着,不要亂走,七喜會陪着你的。要是覺得無聊就看看電視。書房裏有很多書,你也可以用來打發時間。家裏你随意出入,就是我的卧室不要進去。我不喜歡別人進我卧室。”
穆惜顏點頭說好,忍不住又追問:“先生你什麽時候回來?”
沈輕寒溫聲回答:“我傍晚下班回來,冰箱裏有吃的,午飯你自己解決一下。”
她輕輕嗯了一聲。然後送他出門。
只見他從院子裏拖出一輛摩托車,騷.氣沖天的大紅色,車身澄亮。
這輛摩托車極具年代感。一下子就把穆惜顏的思緒拽回到了十多年前。
在她小的時候,她的父親也買了一輛這樣的摩托車。大幾千塊錢,被母親念叨了整整一個月。後面她就經常坐在摩托車的油箱上,父親帶她四處轉。
一個這麽儒雅溫潤的男人騎着一輛這麽騷.包的摩托車,穆惜顏不管怎麽看都覺得違和。
男人坐在車上戴頭盔,似乎不放心,又叮囑一遍:“你人生地不熟的,千萬不要到處瞎轉悠,這山裏很大,當心迷路了。”
他喋喋不休的樣子,像極了母上大人。穆惜顏一時間覺得心裏很暖。在這個地方她人生地不熟,卻還有人願意這樣關心她。
她揮手同男人道別:“先生放心,我哪都不去,就待在家裏。”
男人迅速騎車走了。襯衫迎風鼓起,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穆惜顏的視線裏。
她慢騰騰地收回目光,越發覺得神奇。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在十年以後會見到活的沈輕寒。
穆惜顏摸了摸七喜毛茸茸的小腦袋,“今天就咱倆作伴啦!”
七喜歪着脖子瞅了她一眼,然後一臉嫌棄地走開了。
穆惜顏:“……”
看得出來,這是一只傲嬌十足,很有個性的狗子。
沈輕寒離開後,穆惜顏百無聊賴。将家裏完完整整地參觀了一遍。這完全是一個單身男性的住所,簡約,規整,纖塵不染,清一色冷硬的黑灰風格,冷感十足。
參觀完木房子,穆惜顏又到房子周圍走了一圈。
沈輕寒的叮囑擺在那裏,她不敢走遠。
木屋後面是一片菜地,種了各色各樣的蔬菜。常見的蔬菜,這地裏都有。放眼望去一片綠油油,生機勃勃。其中以白菜和蒜苗的長勢最好。
看不出來沈輕寒還挺勤奮的,一個人種了這麽多的菜。
他一個人住在這山裏,自給自足,倒是很有古人隐居山林的作風。
屋子周圍全是桃林,一望無際的桃花,絢爛多姿。
穆惜顏從未見過如此大片的桃林,仿佛自己像是在電視劇裏,她是劇裏的女主角。
小溪蜿蜒環繞,溪水西流,源源不斷。
水裏的游魚歡快嬉鬧,孜孜不倦。穆惜顏将手伸向水裏,溪水冰涼浸骨,涼意遍及全身。天氣這麽暖和,這水卻比一般的自來水要冷上幾分。
眼前的一切太像世外桃源了。如果不是自己置身其中,她真的以為她誤闖了桃花源。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輕寒叮囑了七喜,從她走出大門那刻開始,這毛孩子就一直跟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看到這孩子,穆惜顏瞬間玩心大起,用手舀起一捧水就招呼到七喜身上。
事發突然,毛孩子猝不及防,根本就來不及躲開,被水澆了一身。
被她捉弄了,毛孩子很不高興。只聽見噗通一聲,七喜縱身一躍,直接跳到水中。抖動身體,水濺得到處都是。穆惜顏當然不能幸免,被濺了一臉水。
穆惜顏:“……”
以牙還牙,睚眦必報。這家夥的報複心倒是很重。
她捧水繼續澆七喜。一人一狗玩得不亦樂乎。
最後的結果是穆惜顏拿着吹風機給七喜吹了好久才把它的毛給吹幹。然後又繼續吹自己的衣服。她現在寄人籬下,連套換洗衣服都沒有,只能把身上的衣服吹幹繼續穿。
吹幹頭發和衣服,穆惜顏回到了自己睡的客房。七喜這孩子則窩在院子裏繼續曬太陽。
她如今只剩下一只雙肩包,除此之外,連套換洗衣服都沒有。
她伸手拿來自己的帆布包,輕輕拉開拉鏈,手機、iPad,錢包、充電器、化妝包、紙巾、遮陽傘,還有那支貴重的鋼筆,所有的東西都在,一樣都沒少。
錢包裏的身份證、現金、銀.行.卡、鑰匙、會員卡也一樣沒少。
手機早已沒電關機了。她翻出充電線,找到卧室的插頭接口,充上電。
摁了開機鍵,手機屏幕由黑轉亮。
上面顯示的時間依然是2018年5月3日,星期四,上午10點55分。信號欄顯示只有2G的網絡,信號幾乎等于沒有。
什麽鬼地方啊,連4G都沒有!她癟癟嘴,很是不滿。
她開了WiFi,卻發現根本就搜索不到任何無線網絡。
信號不足,流量用不了,手機卡得一批。WiFi也沒有,手機和iPad完全成了廢鐵一塊。
這對于手機重度患者來說無異于是晴天霹靂。穆惜顏表示自己十分的憂傷。
她想在家裏翻翻,看看有沒有路由器。可轉念一想這畢竟是在人家家裏,她一個被收留的人,實在不适合翻出翻看。只能等沈輕寒下班回來再問他好了。
手機不能用,穆惜顏真的一刻都坐不住。索性下樓做午飯。和七喜折騰這麽久,她也有些餓了。
冰箱裏果蔬肉類應有盡有。穆惜顏給自己煮了碗雞蛋面。
她是廚房小白,平日裏也就只會煮煮面,燒幾個簡單的家常菜。
面剛剛盛好,穆惜顏正打算端到餐桌上去吃。突然之間便聽到客廳裏頭傳來幾聲沉悶的聲響,铛……铛……铛……
一連響了三下。這聲音熟悉又遙遠,是她記憶裏的鐘聲。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聽過了。
她下意識往客廳雪白的牆壁上瞟了一眼,遠遠看到一臺古樸老舊的挂鐘,指針正對着十二。
整十二點!
和客廳的彩色電視機一樣,這鐘也是老古董一件,甚至比電視還要有年代感。這是二十多年前的老式挂鐘,鐘體垂暮,久經歲月侵蝕,成片崩漆,黑一塊白一塊,像極了感染上白癜風的病人。它的鐘擺也有些力不從心,吱呀搖擺。
穆惜顏很小的時候,家裏也有一臺這樣的老式挂鐘。那是母親的陪嫁嫁妝。當時她還時常在半夜被挂鐘的鐘聲給震醒。那臺挂鐘在家裏待了好多個年頭。後來被母親當做廢品給賣掉了。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這種挂鐘了。
看到這臺挂鐘,穆惜顏環視整間客廳,倏然驚覺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很有年代感。彩色電視機,沙發,燈具,還有廚房的冰箱,廚具等等,至少都有十年的歷史。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早上看到的沈輕寒的那輛摩托車。那車分明是十多年前的老款式。
周圍的一切看上去都久經時光淬煉,古舊滄桑。置身其中,她仿佛一下子闖進了十年前的世界。
穆惜顏顧不得吃面了,忙不疊找來遙控器,打開了客廳裏的那臺彩色電視機。
電視屏幕瞬間被點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央視一套的圖标,然後一張熟悉的奧運五環快速跳了出來,伴随着女主播溫柔好聽的嗓音——
“本臺消息,5月2日上午10時,北京奧運會聖火在香港尖沙咀展開中國國土第一站的傳遞……”
穆惜顏:“…………”
北京奧運會,那是在2008年,也就是十年前。
穆惜顏不可置信地盯着電視屏幕,腦袋轟隆一聲,直接炸開,再也不會正常思考了。
作者有話要說:沈叔叔:“我的訃告寫得好嗎?”
惜顏小姐姐:“寫得太好了,把人都寫活了。”
沈叔叔:“……”
雖然男女主都沒有原型,不過我寫的時候自發地把我男神代入了沈叔叔。
請大膽地設想一下沈叔叔看到智能機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