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3座橋
第3座橋
穆惜顏覺得自己又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境浮浮沉沉,旖旎浪漫,像是永遠都沒有盡頭。
漫山遍野的桃花,蜿蜒曲折的小溪,漂亮的小木屋,年輕的俊男美女,白色的婚紗,黑色的西裝……
夢裏的場景實在是太美了,美得讓人沉溺,讓人永遠都不想醒過來。
慢慢的,她感覺到臉上濕漉漉的,黏膩得很,像是有什麽東西緊緊在舔.自己。她試圖掙脫,反複幾次,卻怎麽都掙脫不掉。
最終她不堪其擾,直接從夢中驚醒過來……
倏然睜開眼,意識混沌不明,頭痛欲裂。
眼前轉瞬變亮,一張放大的,不同尋常的臉映入眸中……
汪星人頂着毛茸茸的腦袋,一雙眼睛滴溜溜打轉,沖她龇牙咧嘴。
“啊!”穆惜顏不禁發出一聲尖叫,大驚失色。
那是一條很漂亮的柴犬,體型健碩,皮毛油光锃亮。它仰頭站着,威風凜凜。
咋一看到這條狗,穆惜顏被吓了個半死。她撫住胸口半天沒回神。
這狗看上去很和善,特別的友好,一直沖着穆惜顏狂搖尾巴,圍着她直打轉,時不時又伸長鼻子往她身上嗅嗅。
不過她還是不敢伸手去摸它。畢竟是一條陌生的狗,安全第一。
她環視四周,發現周圍的環境十分的陌生。這是一間很大的客房,家具齊全,陳設規整。冷硬的北歐風格,清一色的灰黑白,線條利落流暢,冷感十足。
她在自己的腦海裏快速地回憶了一遍,她最後是在一棟木屋前昏倒的。如此看來,應該是木屋的主人救了她。這條柴犬應該也是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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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她忙低頭去察看自己的衣服。她身上穿的還是昨天那套衣服,小西裝和褲子早已皺巴巴了,像是一團鹹菜。
看來沒人替她換過衣服。她一下子就放心下來了。
那狗圍着穆惜顏轉了幾圈,然後停了下來。安安靜靜地蹲在穆惜顏身旁。
穆惜顏好不容易才從驚吓中恢複過來,她笑着對那柴犬說:“你好啊!我是穆惜顏,你叫什麽名字呀?”
那狗完全沒搭理她,看都不帶看她一眼的。只見它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龇了龇牙,态度十分傲嬌。
穆惜顏:“……”
它伸了個懶腰,轉頭就跑到了門口。它兩條腿猛地一躍,一雙爪子碰到門把,往下稍稍一用力,門就咯吱一聲打開了。
它回頭看了穆惜顏一眼,然後跳到了門外。
穆惜顏家裏養了一只橘貓,她已經養了快三年了。雖說狗和貓不同,但長期和動物接觸,她還是輕而易舉就讀懂了這條柴犬眼神裏的含意——它想讓她跟自己一起出去。
穆惜顏翻身而起,跳下了床。
她在床邊看到了一雙嶄新的男士拖鞋。
她沒找到自己的高跟鞋,只好穿上這雙男士拖鞋。
開門走出去,她最先看到了一排旋轉樓梯。明黃的色調,溫柔而澄亮。
她沿着樓梯走到一樓,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寬敞明亮的客廳。淺灰色的布藝沙發,小小的一架茶幾,茶幾上一套雅致素淨的茶具擺放得十分整齊。
她的視線慢慢移動,緊接着就看到了茶幾對面的電視機。不是時下流行的液晶電視,而是彩色電視機。
這架十年前的“大塊頭”,機身巨大而笨重,就那麽刺喇喇地立在那裏,威武霸氣。
說實話這種電視年輕人肯定是不屑用了。要用也是老一輩在用。穆惜顏大膽的猜想房子的主人肯定上了年紀了。
出于好奇,她走到電視機旁看了看。她認出這是長虹的牌子。十多年前的老款式,看上去古樸老舊,歲月感撲面而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這棟房子久經歲月沉澱,充滿了年代感。
穆惜顏在客廳轉了一圈,卻沒發現主人。
倒是那條柴犬又悄無聲息地竄了出來,安靜地坐在她腳邊。
她蹲下.身,擡手摸了摸毛孩子毛茸茸的小腦袋,微微一笑,音色溫軟,“你叫什麽名字呀?咱們交朋友好不好啊?”
狗沒回答她,倒是另一個年輕低沉的聲音率先灌入她耳中,“它叫七喜。”
簡短有力的四個字,穿破空氣,完完整整地進入她耳朵裏。
毫無征兆的一個陌生的聲音,來自一個成年男子,猝不及防。
穆惜顏本能一怔,條件反射地擡頭,然後她瞳孔猛地一縮,重心往後一傾斜,整個人直接坐在了地上。她全身僵硬,不能動彈。
來人不是別人,竟然是沈輕寒!
她根本就想不到自己夢了十年的男人,那個早已離開人世的人,有一天居然會活生生地出現在她的眼前。
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她一伸手都能摸到他的臉。
怎麽可能會是沈輕寒?他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十年前她明明親眼在電視上見過他的訃告。他怎麽可能還活着?
可如果沈輕寒早就已經死了,那麽眼前這個和沈先生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又是誰呢?
難道是他的鬼魂?
還是說她已經死了,此刻身處地獄,這才見到了沈輕寒的魂魄?
一時間她腦子裏晃過了許許多多個離奇的念頭。
穆惜顏大驚失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這一切。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讓人身心震撼。
難道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最終美夢成真了?
這個男人她惦記了十年,做夢夢了十年,到最後連死人也變成了活人站在了她面前?
她一度以為自己眼花了,産生了幻覺。她趕緊把眼睛閉上。閉眼後再睜開,眼前的人不僅沒有消失,他的五官還越發立體清晰了起來。
男人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眉目清冷,面容清俊。一如十年前那張黑白照上的模樣。
整整十年,三千多個日夜,他的容貌竟然不曾發生絲毫變化。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如何讓人不震驚啊!
他逆光站着,身形偉岸,那張臉年輕英俊,棱角分明,鬼斧神工一般,精雕細琢,近乎完美。
穆惜顏越看那張臉越覺得心驚膽戰。她整個人驟然往後一瑟縮,大受驚吓,指着男人哆哆嗦嗦地問:“你……你……你……是人是鬼?”
沈輕寒:“……”
男人聞言滿頭黑線,劍眉微皺。下一秒又勾唇一笑,施施然反問一句:“你見過鬼大白天出來的?”
穆惜顏:“……”
年輕的女孩警惕地看着他,滿臉戒備。俨然是把他當成了壞人,處于一級戒備的狀态。
沈輕寒只覺得好笑。他笑着安撫道:“放心,我是人,不是鬼。沒有鬼魂敢站在太陽底下。”
明媚和煦的陽光穩穩當當地照在男人身上,藏青色的套頭衫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鎏金,深淺不明,低柔而優雅。
也是哦!沒有哪個鬼膽子大到敢站在太陽底下的。
穆惜顏漸漸放下心來,擡手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臂。棉質格紋家居服被輕輕卷起袖口,露出一小截硬實窄瘦的小臂,泛着麥色健康的色澤,顯得格外有力量。他露在空氣裏的一雙手更是漂亮,十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
這分明是人!是一個活生生健康的男人!
“沈先生你沒死啊?”穆惜顏徑直從地板上爬起來,都顧不得拍一拍自己的褲子,直接脫口而出。
沈輕寒:“……”
男人俊眉微擰,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姑娘你知道我?”
穆惜顏心想:何止知道,我連你的訃告都見過,還做夢夢了你整整十年呢!
她讪笑一聲,“大名鼎鼎的橋梁設計師沈輕寒先生,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
“姑娘你不是桃源村的人?”男人面色微變,表情看上去越發的困惑。
在桃源村沒有人知道他沈輕寒曾經是一名著名的橋梁設計師。在桃源村他只是沈輕寒,一個普通的建築工人。
“桃源村?什麽桃源村?哪裏的?”穆惜顏一頭霧水,她可從來沒聽過什麽桃源村。
“那你從哪裏來的?”男人面色驟然大變,緊緊盯着她,迫切追問。
“我本來是在青陵,正坐出租車去機場,準備飛回橫桑。可出租車跟一輛大貨車相撞了。後面我就不省人事了。醒來就在你這裏了。”穆惜顏疑惑不已,“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啊?”
青陵!竟然是青陵!
男人在心底默念這個地名。一瞬間,心湖翻湧,漣漪泛濫。
太不可思議了!他已經有整整十年沒有聽別人提起過這個地名了。他以為在他有生之年,他不會再聽到這個地名了。
青陵是他的故鄉,是生他養他的城市。他生在青陵,長在青陵,學在青陵,工作在青陵,在他三十二歲之前,他一切的成就,所有的光輝歲月都屬于那座城市。
可惜在他三十二歲那年,他驟然離開了青陵。然後一切都戛然而止。
在青陵那座城市裏,他沈輕寒早已是一個死人。他從橋梁界消失,他的衣冠深埋地底,他的名字篆刻在墓碑之上,他的墓志銘上一定寫着他生前最喜歡的一句話——生前何必久睡,死後自會長眠。
時隔十年再聽到青陵這兩個字,他只覺得無比陌生。因為那段記憶實在太過久遠,中間隔着幾千個日夜,久遠的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它們被太多個日夜塵封,歲月累累,鏽跡斑斑,滄桑空洞,到現在只留下滿目瘡痍,除了陌生還是陌生。
毫無疑問,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孩步了自己的後塵,來到了這個不屬于她的地方。
男人的神色倏然變得深邃缥缈起來,甚至有幾分哀愁。他流露出來的眼神看着格外的複雜,仿佛蘊藏着某種濃烈厚重的情緒。
穆惜顏讀不懂他的表情,更不懂他的眼神。不過此刻她已經沒心思去探究這些了。
她只想知道這是哪裏,沈輕寒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他明明十年前就已經死了,為什麽他現在居然還活着。
她有太多問題想要弄清楚了。
“沈先生,這裏是什麽地方啊?你又為什麽會在這裏?”穆惜顏緊緊拽住男人的手腕,焦急地問。
“這裏是桃源山,山下有個桃源村。”男人說到這裏,停頓數秒,轉而輕輕一笑,“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這個問題我想了十年也沒想明白。”
穆惜顏:“……”
十年前的一場劫難,沈輕寒莫名其妙就來到了這個神奇的地方。
一人,一屋,一狗,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了無盡頭。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十載年華轉瞬即逝。
他從未想到,十年後有人會猝不及防地闖入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