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月華
書曰:“國之将亡,必出妖孽。”
某年,幽川大旱,蝗蟲四起,田間麥實盡沒,更食人畜;羌南百裏枯樹,忽生繁花,當中紅紫簇雜,聞香者嘔血而亡;東濱一帶,有蛟興風作浪,來往商船皆難幸免;濟坡地陷,黑水湧,農戶落入窟中,屍骨無存……異象種種,不可枚舉。
又有桓地男子結契,夜半交歡園中,一感得孕。鄉裏以為妖邪,欲殺之,則二人逃至山中,隐姓埋名。後十月懷胎,生一嬰孩,膚白若月華,不知啼哭。時有花鹿跪于門前,願乳此子,二人大驚且疑。然男身孕子,實乃詭事,奈何骨肉情真,始難抛卻。
便養育成人,俟三四歲,其母忽夢仙人語:“月華流照,天下傾覆。”醒後,與夫坐談一夜,道:“莫非應天命而生耶?吾為男身,懷胎已是奇異,生一白子,更與尋常不同。今夢仙人之言,蓋上天有一段道理玄妙,難參透也。”遂取名月華,漸不食鹿乳,只喜野果草蔬,不沾半點油葷。
不覺經年,至十二三歲,其聰穎超凡,又生得容光絕美,貌若好女。幸藏山中,旁人不識,亦不受世俗污濁。一夕,風雨大作,父母無病坐化,月華大恸,将屍骨埋入林間秀美處。欲沿小徑歸,正逢迷途獵戶,見其貌美,淫心頓起。然未及身側,雙臂痛不堪忍,再近半分,則遍體若被針刺。故月華得逃,躲入山中,不敢出。
然獵戶下山,偶聞人語:盛京選秀,郡令欲尋美人,男子亦可。便生一念,忖道:“前日所見者,色冠一時,若送進郡府,千金唾手而得。況吾福薄,定難消受一夜春光,唯聖上乃真龍子嗣,縱妖邪亦難當。區區美人,何足懼也!”遂揭榜,進見郡令,曰:“嘗見少年居山中,膚白勝雪,韶秀可人。”
郡令大喜,依其言,果見月華姿容盛世。欲近身視之,便覺雙眸十分刺痛,不能睜開。以為天人下凡,故不敢冒犯,請入府中。月華迫于無奈,見随行健卒衆多,便乘轎至郡府。因年幼,郡令命仆婦好生照料,吃着珍馐百味,穿些绫羅綢緞,頭上所戴、腰間所系,無不為白玉海珠。又教詩書畫樂,使其言談清朗,舉止文雅,方好送入京中。
月華幽居此間,終日垂淚,自言道:“莫道後妃榮華,不過娈童之流!”至十八,翌日将行,然夜半難眠,忽聞雙扉大開,一巨犬突入,遍體雪白,謂之曰:“汝自月宮出逃,所為何事?”月華不明所以,問曰:“吾凡人也,怎知月宮?仙,仙人莫非錯識……”言未畢,巨犬将其撲倒,細嗅數回,道:“汝當為吾妻,怎會錯識?雖靈智混沌,應長留月宮為伴。因吾一時大意,令汝逃脫,而落入凡塵。”
聞言,月華愈疑,然以手撫巨犬,仔細察看,頓覺曾在何處見過。巨犬又言:“是了,往往長夜晦暗,月華應劫而來。汝盡忘前事,吾之過也。”便吐舌舔其唇,與之交吻,則月華初大驚,漸不拒,摟其脖頸,将仙靈氣悉數吞咽。良久稍離,月華吐出濁氣,緩緩定神,忽憶及月宮諸事,曰:“吾乃月華,本天庭一小仙,因打破冰璃酒盞,被罰守月宮。形影盡沒,唯借一點月輝,與天犬為伴。”
巨犬笑道:“吾只知汝自天庭來,原是這般底細。昔日一念靈光,願與吾結鴛盟,今欲食言乎?”
“實乃天命,吾應有一劫,便入輪回,蠱惑人間天子,為亡國也。”月華沉吟半饷,解衣就之,曰:“今雖為凡體,仙靈未泯,凡人不可冒犯。”巨犬垂首不語,久矣,答曰:“吾必随汝入深宮,方覺心安。”
月華輕笑,雙足纏于犬身,曰:“可也。”遂交歡,犬具甚壯,月華受之,歡愉難耐。
過月餘,至盛京宮中,聖上一見月華,便覺心醉,正合了昔時一夢。蓋其夢星稀月明,一道月華落于山巒之間,以為吉兆,醒後命人去尋。則各地進了各色美人,或應了半點夢中之景,或容貌過人而留于宮中。今月華上殿,雖為男子,遠勝諸多佳麗。聖上本昏庸無才,甚喜美色,使其為一小官,出入自如。然甫近身,則手足皆痛,不得其解。
月華裝作惶恐,伏地告罪:“臣幼時嘗夢仙人語,道‘月華流照白玉宮’,故臣有此名。今得聖上恩寵,已是焚身難報,豈敢……”言未畢,聖上恍然,曰:“昔日朕亦有夢,仙人所言,果非虛缪。若得天仙下屆,白雲宮鎖月流華,正是天命所賜!”
于是大興土木,搜羅各處美玉,修築白玉宮。朝臣大驚,忙上疏不可,然聖上為博月華歡心,将奏折當成玩物,一一撕碎,以其聲哄月華一笑。宮中妃嫔數十,皆不敢對月華不敬,唯恐觸怒聖上,失了恩寵。
俟白玉宮建成,一夕,聖上于園中設宴,只留月華一人,與之共酌。時風清月白,四下海棠正豔,月華身着白衣,更襯得容态可人,別有一般雅致。聖上大喜,乃湊近些許,覺不似昔日痛楚,又以手試執其袖,曰:“果是天仙,非白玉宮不可居。”月華亦笑,更令其神迷颠倒,欲親芳澤。然月華往一旁躲避,起身對月長吟:“月華流照白玉宮,山河處處不得明。”便回首,謂聖上曰:“氣運不長,天下将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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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聖上心下含怒,然垂涎美色,仍調笑道:“愛妃何作此言?”
“因國君昏庸,故有此言。”月華含笑,則身側忽現一巨犬,咆哮數聲,馱其騰雲而去,直奔月宮。見之,聖上大驚,險些暈絕,忙喚人來,則月華已杳杳無蹤,只餘一輪明月高照。是夜,幽川、羌南、東濱等地,各有叛亂。蓋聖上無能,昔時已興民怨,又因選秀及建白玉宮諸事,剝盡民脂民膏,故百姓苦不堪言,繼而雲聚而起義。
常道失民心者失天下,不消年餘,叛軍攻入盛京,聖上及妃嫔飲鸩,死于白玉宮中。
則月華随白犬歸月,亦知人間事,唯長嘆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