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從觀景臺下來的路上, 兩人都沒怎麽說過話,黎枭再直男再遲鈍,也察覺到了那個擁抱中不同尋常的暧昧與不可說。
沉舟走在前頭, 被夜風一吹,清醒了許多,明白剛才的舉動過于沖動了。
他不敢回頭看黎枭, 黎枭不跟他說話,他也就不開口,就這樣沉默了一路。
黎枭先将沉舟送回了民宿。
“明天自由活動,一起?”
沉舟抱歉道:“和朋友約好了,要去別的地方收集作文素材。”
學校組織的這次秋游,明擺着是讓學生放松心情的,根本不會安排作業。
黎枭卻沒有放棄,問:“和誰?”
沉舟怔了怔,不熟練地撒謊:“……和左昊。”
說完怕他又不信,還多餘的補充了一句:“湯景铄和齊月珊也一起。”
想起在車上時, 齊月珊對沉舟的殷勤, 黎枭眉頭微不可查地皺起:“我和你們一起吧。”
一瞬間沉舟根本不知道怎麽接話, 他從來不知道黎枭是這麽固執的人。
看他呆愣的模樣,黎枭覺得自己是個神經病。他慣性伸手去摸沉舟的頭,動作到一半卻停住了,僵硬地将手收回來:“回屋吧。”
沉舟像是沒看見一樣, 說了聲好, 轉身往裏走。
“舟舟。”
沉舟回頭。
黎枭動了下唇, 最後還是只說了一句:“晚安。”
沉舟肩膀不自覺露出一個松懈的弧度,沖他明媚的笑了下,皎若天上月,他開心地回道:“晚安呀。”
回到房間的時候,湯景铄和左昊正在讨論今天的漂流,聽見門口的動靜就知道是沉舟回來了:“舟舟你沒去真是太可惜了,坐上皮艇的時候那感覺刺激的……”
湯景铄話說到一半就頓住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舟舟,你衣服怎麽了?”
沉舟這才發現黎枭的衣服還套在他身上,他莫名心虛的紅了臉:“沒怎麽,山上太冷,朋友借我穿的。”
想起飯桌上沉舟似乎說是和大佬們去玩,湯景铄擔心道:“黎枭沒欺負你吧?”
沉舟哭笑不得:“沒欺負我,我們真的是好朋友,你們不要胡思亂想。”
“我也不想胡思亂想,”湯景铄叭叭道,“高一的時候大佬身邊有個跟你差不多的小男生,兩人好的能穿一條褲子,大佬還不是說翻臉就翻臉,把人硬生生揍轉學了,擔心你重蹈覆轍。”
沉舟正在換拖鞋的手頓了幾秒,才問:“你知道為什麽被揍嗎?”
“這個倒是不清楚……”
“我知道。”左昊靠在單人床上,神秘一笑:“那個男生是那啥,讓大佬受不了。”
湯景铄沒反應過來:“什麽那啥?”
宛如一絲電流從腦袋穿插而過,沉舟從來沒希望自己能笨一些,他脫口而出:“同性戀?”
左昊立馬給了他一個答對了的眼神。
可能是門窗沒關緊,山中濕涼的夜風吹了進來,沉舟全身上下冷的厲害。
過了好久好久,沉舟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問:“受不了是什麽意思?”
話說口,他才發現聲音在發抖。
“那個男生故意gay黎枭,這事兒本來瞞的挺嚴實的,但不巧我一個朋友當時在現場。那男生騙黎枭喝了帶料的飲料,然後你們懂吧,沒得逞,正常男人能受得了才怪了,最後就被大佬揍了。”
“平時看着挺乖巧一男生,誰知道是個同性戀呢。”
湯景铄聽的目瞪口呆,最後激動又生氣地一拍巴掌:“揍的好!得虧是大佬,要是普通小姑娘,不就把人家一輩子都毀了嗎!”
說完仍就不解氣,将床錘的哐哐作響:“可惜同性法律這塊不完善,不然送他去坐牢!”
左昊吓地比了一個“噓”的姿勢:“大哥,你聲音小點,隔牆有耳啊,舟舟你也別說出去啊……”
等看見沉舟的臉色他吓了一跳:“我去,舟舟你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沉舟現在說不上自己是個什麽滋味兒。
他根本顧不上去細想“受不了同性戀”所表達的意思,只覺心疼得厲害。
沒有辦法想象,那樣驕傲的黎枭被人捉弄的樣子,也沒辦法想象他是失望憤怒到什麽境地,才會将人揍到轉學。
沉舟不能想,一想,心都碎了。
他覺得湯景铄說得對,蔣樂為什麽不去坐牢呢?
半夜的時候沉舟發起了熱,他身體素質不算好,最終沒抗住山上濕重的露氣和夜風。
身上燙的厲害,人卻冷得不行,縮着身子一個勁兒往被窩裏鑽,被子捂在身上輕飄飄的,一點都不暖和。
迷糊中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好像是湯景铄,又好像是左昊。
“燒的這麽厲害,給張老師打電話吧……”
“問問老板娘有沒有退燒藥……”
沉舟廢力睜了下眼皮子,沒睜開,冷的打了個哆嗦。
他燒糊塗了,開始做夢。夢裏是黎枭牽着他的手往山上走,一會兒又變成在車上摟着他,一會兒又變成他們在觀景臺相擁,場景走馬觀燈變來變去,唯一不變的,是黎枭身上源源不斷的體溫,灼熱滾燙。
“黎枭……”
在夢裏,黎枭說:“又不是同性戀……”,左昊說:“正常男人誰受得了……”“誰知道是個同性戀呢……”
沉舟難受的要命。
“黎枭……”
我是同性戀,我不gay你,你還和我做不做朋友?
“黎枭……”
房間外面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吵吵嚷嚷一片,沉舟聽不真切,他迷迷糊糊的,思緒像是在半空沉浮。
又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耳邊多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舟舟。”那人說:“枭哥在呢。”
沉舟想,做夢真好,夢裏什麽都有。
“……你還和我做不做朋友?”
“傻了,不做朋友做什麽?”朦胧中他唇上抵了一個冰涼的東西,“來,先把退燒藥吃了。”
沉舟乖乖張嘴,口裏進入了溫涼的液體,他下意識咽了下去,随後額頭也被冰涼的東西黏住了,他伸手便去扯。
然後動作被按住了,黎枭的聲音再次響起來:“別動,是退熱貼。”
沉舟呼出的氣都是滾燙的,身上的被子重了點,但不夠,還是冷。
然後他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那人将他箍得緊緊的,聞着是黎枭的味道。
做夢,真好。
但不知道怎麽,就有些傷心。
沉舟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額頭還貼着退熱貼,背心因為發了一場汗,現在一片黏糊有些不舒服。
他喉嚨幹的厲害,全身也沒力氣。昨夜發燒隐約有些印象,但卻記不真切,連那場夢都有些模糊了,只記得有黎枭。
沉舟摸到手機,想給好友打個電話,還沒撥出去,就聽見門鎖打開的聲音。
黎枭提着白粥和裝在食品袋裏的小菜走了進來。
他穿的還是昨天那身,連上衣都還是那件翻領長袖。
沉舟眨眨眼。
黎枭一進門就看見他出神地盯着自己,挑了挑眉梢:“燒傻了?”
不是夢。
沉舟張嘴:“你……”
“我什麽我,”黎枭将粥放在床頭櫃上,伸手撕下退熱貼探了下他額頭,“好像退燒了。”
然後從藥袋裏拿出體溫計扔給他:“測一下。”
沉舟聽話地将水銀溫度計夾在胳肢窩,接着說沒說完的話:“你怎麽來了?”
黎枭正在解打包帶上的結,聞言動作頓了下,古怪地看着他:“我怎麽來了?怎麽,你還想用完就扔?”
沉舟沒聽明白,病了一晚上的腦子也不靈活,他迷茫地:“啊?”
這個時候左昊跟湯景铄進了門,看見沉舟醒了狠狠松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你終于好了,你再不退燒,120都給你準備了。”
黎枭點了一下沉舟的額頭:“讓你兄弟好好給你說。”
說完就轉身進洗手間了,不多時裏面就傳來洗漱的水聲。
左昊跟湯景铄湊了過來,兩人就跟講故事地把昨晚的事兒抖了出來。
據兩人交待,昨晚上他半夜燒到了三十九度八,人都不清醒了。開始只是輕聲哼哼兩聲,後面不知道怎麽回事開始翻來覆去地叫黎枭的名字,一邊叫一邊哭,嘴裏還一直念叨“你和我做不做朋友”,兩人叫了半天都叫不醒,沒辦法了輾轉打聽了大佬的電話,打了過去。
“淩晨兩點啊親,我打過去的時候都做好受死的覺悟了,結果沒想到大佬如此仗義,聽見你發燒了二話沒說就奔過來了。”
“大佬不愧是大佬,為了借車去給你買藥,把咱們民宿老板直接轟起來了,當時不知道的還以為鬧事的來了,差點打110。”
再後來,黎枭親自給他喂了藥,還霸占了左昊的被子給他蓋上,這位可憐的班長只能跟湯景铄擠了一晚。
左昊委屈:“就這樣了你還是鬧冷,後來大佬沒辦法了,只能親身上陣抱着你了,你立馬消停。”
兩人講完,現在都還是一臉玄幻的表情。
沒想到黎枭同學竟然是樂于助人、面冷心善、友愛同學的大好人!
他們不該戴有色眼鏡看待他,他們錯了,錯的離譜。
他們悔過,等他們回去,就立馬為黎枭同學正名!
沉舟整個人已經當機了,雙目無神地看着他倆。
昨晚不是做夢。
黎枭真的來了,照顧了他一晚上,他也在他懷裏睡了一個晚上。
沉舟悔恨不已,怎麽後面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很快,他就沒心思想這個了,他反應過來:“你們怎麽打聽到黎枭電話的?”
“能怎麽打聽啊,群裏問,微信問,到處問啊。”
沉舟默了幾秒,說:“那我哭着找黎枭的那件事兒,你們沒到處說吧?”
剛才還叭叭叭的兩人,可疑的沉默了。
沉舟:“……”
ok,好極了。
現在怕是全級都知道他生病的時候哭着喊着找黎枭了。
沉舟一陣窒息,縮頭烏龜一樣鑽進了被窩裏。
只要我躲起來,丢臉就找不到我。
其實更丢臉的左昊跟湯景铄沒說。
昨晚上小學神叫大佬的時候,那一聲聲纏綿的調子,大佬當場就僵住了,兩人也聽的面紅耳赤,要不是在現場,指不定還以為大佬對他們小學神怎麽樣了呢。
看着在被窩裏現在還不肯出來的沉舟,兩位好友體貼的閉了嘴。
算了吧,舟舟皮薄,再說下去,得跳樓了。
黎枭洗漱完整個人精神了很多,他先查看了沉舟體溫計,刻度停在三十七度五。
他将沉舟從被窩裏直接撈出來,給他披上外套,言簡意赅:“吃飯。”
沉舟不敢看黎枭,連脖頸都染成了紅色,舉起手,以一個接旨的姿勢去拿黎枭手裏的粥。
黎枭意義不明地笑了一聲:“這會兒知道丢臉了?”
他幹脆坐下來,舀了一勺子遞到他嘴巴:“你既然找枭哥了,枭哥就好人做到底,張嘴。”
“不,不用了……”
黎枭臉色立馬沉了下來,沉舟現在不敢惹他,只能乖乖吃了。
兩人在那裏你喂我吃,面上一派歲月靜好。
左昊:“我們是條魚。”
湯景铄:“什麽魚?”
“好多餘。”
“……”
沒毛病。
兩條魚走後,沉舟觀察了一會兒黎枭的臉色,喊他:“黎枭。”
大佬擡頭看他,面無表情。
沉舟心惴惴的,悄聲說:“我沒有gay你。”
沉舟什麽事都寫在臉上,黎枭一看就明白。
昨晚上回去後,他其實并沒怎麽睡着,滿腦子都是沉舟的影子。
他爬山的喘氣的樣子,認真許願的樣子,還有撒謊的樣子……
特別可愛。
本來特別煩躁的心情,想着想着,不知道怎麽就笑了起來。
然後就接到了左昊的電話,沉舟發燒了在找他,隐約還能從電話裏聽到那邊沉舟颠颠倒倒叫他的名字。
當時腦子嗡的一聲,幹淨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過去了。
摟着沉舟睡覺之前,他猶豫過,但想到沉舟那句“好朋友”又覺得自己太大題小做了。
左昊能跟湯景铄睡一張床,林安和江平也睡過一張床,他和舟舟也可以,大家都是好朋友。
舟舟不是同性戀,他也不是,根本不明白自己在擔心什麽。
看,現在舟舟都還在解釋,怕他誤會
——我沒有gay你,你不要生氣。
黎枭伸出大拇指抹掉沉舟唇角的粥漬。
“嗯,你沒有gay我,是我gay你。”
手指掠過的地方一片酥麻滾燙,沉舟忍不住抿了一下,然後說:“你也不能gay我。”
黎枭睨他一眼:“好,不gay。”
後面的自由活動沉舟沒去,在民宿躺着養病,黎枭也沒去,跟着陪他。
期間江平帶着他女友、林安和賀秋飛來看過他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沉舟總覺得林安看他們兩個人的眼神一言難盡中又帶着懵逼。
下午回學校的時候,黎枭又厚着臉皮上了他們班車,這次沒人跟他搶座位,沉舟旁邊的位置是空的。
他坐下來的時候,車廂裏忽然一陣起哄聲。
是善意的打鬧,就像課間男生們互相擁抱或者故意搞的暧昧調笑,沒有人多想。
沉舟臊的不行,将衛衣帽子蓋住臉,假裝沒聽見。
黎枭手上帶了張薄毯,他給沉舟蓋上。
回程的車上很安靜,在南覓山瘋玩了兩天耗光了大家的精力,在車上昏昏欲睡。
沉舟已經睡了一天,現在不太睡的着,他側頭想跟黎枭說說話,入眼的是黎枭緊閉的雙眼和眼下烏黑的黑眼圈。
為了照顧他,黎枭一夜都沒睡好,白天也沒閉眼,累了。
黎枭睡着的樣子很好看,淩厲的五官都跟着柔和了下來,嘴唇微張着,那是熟睡的表現。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很輕很輕地喊了一聲:“黎枭。”
沒人應。
沉舟将薄毯另一邊搭在他的肚子上,兩人合蓋一張,胳膊挨着胳膊,手背碰着手背。
他輕輕的,小心翼翼,将自己手放進了那只手裏。
沒有人知道,車內的薄毯下,掩藏了一個暧昧而又朦胧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