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崗選手再就業指南

第3章 對面又不是江安

夏堯很久沒有這麽長時間的直播了，他看着透明的機箱沒再閃燈，再從透明的落地玻璃望出去，看到了夜空下海面泛着銀光，海浪拍在礁石上，嘩啦的聲響遠遠地奔過來被擋在玻璃外，悶悶的。

手機在桌面上震動了很久他都沒接，樓下啪嗒一聲燈亮了，他回頭正好手機也停止了震動。

李臻和的腳步聲一向容易辨認，夏堯無奈地笑笑笑，搖着頭先走到了樓梯口去。

他低頭看着旋轉樓梯上來的李臻和，冷不丁說了句：“這麽晚了，李教練還不睡？”

“睡？”李臻和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幹笑兩聲走到夏堯腳下幾個臺階的位置停了下來，仰頭看他，說：“路正祺說讓我來看看你是不是想不開，投海自盡了。”

夏堯沒接他的話，轉身去給他倒了杯水。

“路正祺說你這是故意的，就因為他們不收了江安，你刻意報複，一直不接他電話，本來答應他要去做三天的特約教練，結果就這麽放了他鴿子。”李臻和喝了一口水，拇指在杯壁上擦了擦，坐在了夏堯對面。

夏堯把桌上收拾了一下，解開脖頸兩枚紐扣，漂亮的一字鎖骨若隐若現。他食指在桌上敲了敲，正經道：“這話肯定更不是路正祺說的，多半是譚啓講的。”

“這重要嗎？”

“那你是來看我有沒有跳海的嗎？”夏堯笑着反問，把李臻和問得一愣。

——這人都能開玩笑了，确實比下紅雨還要難得一見。

兩人都還沒開口說話，樓下突然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夏堯歪着身子探出去看，看到年紀不大的幾個統一着裝的少年探頭探腦從玻璃門走了進來，腳下小心翼翼的，只有衣料摩擦的聲音。

夏堯接着說：“李教練，你這是，怕我自殺呢還是怕我殺人啊？”

“青訓生，我帶過來你操練操練。”李臻和輕描淡寫道。

“來真的？”夏堯不可置信地問，挑挑眉毛又忍不住笑說：“譚啓太過分了吧，把人都帶到我們的地盤上了，您就沒什麽表示？”

李臻和撇撇嘴不置可否，說道：“在我有所表示之前，我想問你，今天直播的時候說的那是什麽鬼話？什麽叫‘還在考慮參不參加’？怎麽，真要退出江湖？”

夏堯伸手摸摸荷包，又拉開抽屜找了找，最後還是把打火機放回了桌上。

他長久的沉默讓李臻和以為自己一句玩笑話就要成了真，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高聲問他：“你真的不比賽了？！”

此話一出，夏堯餘光瞥見樓下那些年輕生面孔齊齊擡起了頭，正好和他的目光撞上，然後又七手八腳地整理外設。

他朝李臻和擺擺手，招呼他坐下：“也就跟你，我才說這麽多話——我不是不打，我是打不了。”

“行了，我知道你，啊你堯神，一般不說話，一說話就跟扔炸彈似的。”李臻和自诩成熟穩重，今天卻還是被夏堯在直播間突然說的那句話吓得不輕。

他今晚其實早就到了，一直在車裏等夏堯下播準備好好和他談談。他看着夏堯，停頓片刻道：“你要是覺得現在真的打不了，那就帶帶新人。這些人不是TWR的，是我們的，接下來那個山海杯的比賽就讓二隊去參加，我看了，這幾個孩子裏有幾個都不錯，可以組個二隊去比賽。”

夏堯只悶悶地“嗯”了一聲，然後就自顧自地趴在了桌上。

李臻和見他那樣，小聲又問他：“......然後呢？”

“然後？”夏堯擡起頭來，“什麽？”

“不是說要帶新人嗎？”李臻和指了指下面，皺眉道：“人我可都帶過來了啊。”

夏堯于是站起來活動活動手臂肩膀，手揣在褲兜裏，少有的一副慵懶模樣，走到二樓把下面幾個人掃了一眼，轉頭問李臻和：“你真的覺得我能帶新人？”

“你不能帶？大滿貫要是都不能帶，還有誰帶？”李臻和嗤笑一聲也跟着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說：“你不用帶他們，讓他們和你打，打過了就算出師了。”

“我不收徒。”夏堯正經地說，接着又補了一句：“江安還是第一個大滿貫。”

“你別開玩笑了。”然後李臻和快步走下了樓，把那群分散坐在電腦前的少年叫起來，指着玻璃圍欄後面無表情站着的夏堯，說：“夏堯，接下來一個月你們集訓的教練。”

“夏老師好！”

這聲音太過整齊響亮，場景也過于熟悉，夏堯心裏咯噔一下，突然有一些說起來不算十分美好的回憶在眼前閃回。

他點頭應了一聲，然後回到沙發上躺着緩緩閉上了眼睛。

原來自己也是青訓生過來的，夏堯想，明明沒過去多久，也就幾年時間，怎麽都快忘了。

那時候他還是江安“挖掘”的——雖然江安本人并不能記得，但是夏堯又想，這個失憶大王不記得的事情，那可太多了。

二十幾分鐘後，躺在沙發上眯了會兒夏堯突然驚醒，看了看時間剛過零點，樓下是噼噼啪啪敲擊鍵盤的聲音。他打了個哈欠起身，把針織毛衣外套穿在身上下了樓。

“都是什麽職業？”

一一從青訓生身後走過，夏堯一手撐在其中一個人的椅子靠背上，指着他屏幕上游戲角色身後的一個人說：“這麽巧？來，你點他切磋。”

青訓生鼠标移過去的時候手在發抖，夏堯低頭看他一眼，面上沒什麽表情，說道：“點個人切磋你就緊張，真正比賽的時候，怎麽辦？”

夏堯指的那個人是最近俱樂部數據分析下來之後發現的一個solo能力十分可觀的碧心輸出心法。

踏月裏碧心是兩個雙心法之一，單治療或者純輸出。因為治療能力強，為了平衡不同職業的綜合實力，相對而言碧心的輸出就一直被壓制。

直到上賽季末做了技能調整，碧心的治療下去了，輸出就突出了很多。而這個人從頭到尾都是玩的碧心輸出心法，還是個8區的風雲人物，隊伍積分高居榜首，個人切磋積分也非常可觀。

顯然青訓生也是知道這個人，而且身後站的還是夏堯，他的顫抖不無道理。

不過更巧的是那人或許是在挂機，青訓生等到請求失效，反而松了一口氣。

夏堯在他身後毫不客氣嗤笑一聲：“普通玩家都不敢，就這點勇氣打什麽電競？”

“我不是——”青訓生試圖辯解，夏堯卻已經走到中間沙發上坐下了，看着這位電競大神那樣不屑一顧的眼神，他突然失去了為自己争辯的勇氣。

夏堯從茶幾下面的小冰箱取了一罐旺仔，拉開拉環喝了一口，複而譏诮道：“對面那個人又不是江安，你怕什麽？”

說完他又自己想了想，好像青訓時期的回憶确實不太美好。

淩晨三點，夏堯的第一次“操練”結束了，幾個青訓生卻一點也沒放松，還在剛才被夏堯利落擊殺的緊張感裏松弛不下來。

夏堯比李臻和話少了一半還多，而且李臻和平時廢話也不多，從訓練開始到剛剛結束的時候，除了技術分析，夏堯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再來。”

像是不會累一樣，他真的如李臻和所說，全程就讓這幫沒有什麽大賽經驗的青訓生打他，一個一個的打到打不動為止。

看着眼前疲憊不堪的青訓生，夏堯覺得自己真的不适合當教練，突然後悔接下這份差事。

他上樓回了房間，往床上一倒，本來是準備睡覺了，突然想起來又去刷了會兒微博。

為防止手滑點贊他專門注冊了個小號，這個小號只關注幾個踏月的選手，包括江安。

江安的上一條微博是發的直播鏈接，上上一條也是。他随手翻了翻，一百多條微博全是通知直播。

就這樣也能有八十多萬粉？

夏堯點回自己的微博看了看，一百萬，也就只比他多了二十萬。上一條微博是半個月前發的廣告，再上一條是一個月前發的廣告。

他想了想，還是把編輯好的內容删了，他不喜歡在微博營業，這一點經理餘爾說過他好幾次，可他實在是顧不上這麽多。

他把手機扔到一邊，昏昏欲睡之際，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驚得他猛地又睜開了眼睛，把手機抓起來一看，原來是李臻和給他發了條信息。

-明天踏月新版本發布會，去嗎？

他翻了個身趴在柔軟的床褥裏，飛快打字回複：不去，明天有事。

發送完畢後，他又想起有件事沒和李臻和商量，于是又打開對話框，打字到：我不參加接下來的山海杯這事兒，需要說一聲嗎？

等了一會兒李臻和才給他回信息，然而他已經困得睜不開眼，只看了一眼就趴着睡着了。

次日上午十點，江樂還睡着，江安出去買了豆漿油條回來，坐在沙發上先捧着手機看了會兒微博。

他以前忙着訓練打比賽的時候确實沒什麽時間上微博刷游戲論壇，這會兒閑下來了，倒是看到了很多從來沒看到過的東西。

比如昨天夏堯在直播間說的新賽季不一定打，先是上了熱搜，降下去之後游戲論壇又炸開了鍋，大家給出了一萬種夏堯新賽季不打的原因，其中有一個還和江安有關。

【分析貼 某大佬新賽季不打難道是因為那個男人回來了？】

江安點進去看到“那個男人”的名字，眉心一皺，往下翻了翻發現竟然還有這麽多人贊同。

那個男人就是說的江安，帖子裏用他原先第一個游戲ID“心安”代替了。

“數據說話，貼一張兩個人對戰的勝率圖，還有出戰職業，大佬難道這是心虛？”

江安看這個樓主煞有介事，說得跟真的一樣，他仔細把那所謂的對戰勝率圖看了看又接着往下翻，結果看到一個更離奇的回複。

“聽說大佬俱樂部最近在和心安談簽約，大佬的C位怕是不保。”

看到這一條江安就知道這帖子純粹是在瞎扯淡了。

他把手機放桌上，去廚房給江樂煲湯，把調料都配好才發現自己買的胡蘿蔔落在了超市收銀臺。他拍門把江樂叫醒，聽到江樂迷迷糊糊答應他，又出門去拿胡蘿蔔。

超市離家不算遠，往返也就十幾分鐘，等他回家擰開門鎖一看，江樂已經吃上豆漿油條了。

“我不是讓你起來先喝牛奶麽？”

江安把胡蘿蔔放在砧板上，從江樂手裏把那半截油條搶過來叼在嘴裏，含混不清道：“我給你炖個排骨，你別吃了，餓了我買了點軟面包，昨晚不是胃疼麽，吃清淡點兒。”

“哥，”江樂站起來朝江安伸手，看來是還沒有對那半截油條死心，“我吃都吃了，我好久沒吃了，你就讓我吃這個嘛！”

江安像是早有預料似地往後一閃，直截了當地拒絕：“排骨和蘿蔔我都買回來了，別跟我扯這些。”

而後江樂被驅逐出廚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剩下的豆漿和油條被江安吃得一幹二淨。

稍晚吃午飯的時候，江樂咬着筷子手指了指電腦，試探着問江安：“哥，你這臺電腦換了，準備怎麽處理？”

“怎麽處理？”江安吃飯快，他放下碗擦了擦嘴又說：“準備賣了——不過也賣不了幾個錢，倒是可以給你買些資料。”

江樂一聽，不樂意了，他挪到江安身邊坐下，小心翼翼地說：“哥，要不別賣呗，讓我玩兒啊！”

“說電腦之前，不如你先跟我說一下為什麽夏堯直播間你是十一級牌子？”

“......”

下午江安出去買電腦和攝像頭，江樂一個人在家。他在江安的電腦面前走來走去，一咬牙還是把這即将退居二線的電腦搬進了自己房間。他同時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不管江安怎麽說，這電腦他都要守住，并且要說服他哥讓他玩踏月。

原先他哥還會帶他玩，後來他生病了就再也沒玩過。

在家等了一下午，江樂抵擋不住困意縮在沙發上睡了一會兒。為了“讨好”江安，他醒來以後，掐着快到飯點，甚至鑽進廚房把飯煮了，簡單做了兩個菜，江安開門進來的時候他第二道菜正好出鍋。

剛進門的江安滿頭是汗，懷裏抱着一個紙箱，看上去應該是電腦主機，江樂見狀放下盤子穿着拖鞋就跑了出去，站在樓梯間沖江安喊話：“哥！我下去幫你拿東西！”

“哎！——你慢一點！”江安急急忙忙放下主機也跟着下了樓，一邊下樓梯一邊喊：“江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