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月的風吹得人還真有點涼。這看不見頭尾的小路和擁擠的停車場只隔了一層幾米寬的厚密綠化帶,卻人跡罕至,穿堂風忽忽竄着,越發顯得這裏冷冷清清。
下午天氣倒是很好,幾片薄雲飄在藍天上,讓人看了舒爽。
黃煜斐拍了拍手上的灰,停止看天,彎下腰問那雞冠頭:“怎麽樣,還能站起來嗎?”
雞冠頭咕咕哝哝不知在罵些什麽,在地上打了個幾個挺。
黃煜斐往前走了兩步,又彎下腰問板寸:“你有沒有争氣一些?”
板寸側臉着地,不說話,朝他看的那只發腫的左眼充滿了驚懼。
黃煜斐又走到髒辮跟前,眯着眼問:“你呢,還有什麽李枳的八卦要和我揭露?或者你幹脆把張碩叫來,讓我去和你親愛的鐵哥們玩一玩。”
髒辮淌着鼻血發抖。
最終黃煜斐走到那為首的跟前,笑呵呵地說:“喂,你可是大哥,僅僅是這種程度就站不起來了?過一會對李枳道歉,你需要帶頭站着鞠躬哦,九十度,标準一些。”
那人不吭聲。
黃煜斐又道:“站不起來也沒關系的,可以跪着道歉。臺詞還記得嗎,‘我們錯了,我們向您道歉。我們才是騷貨,我們會消失幹淨,以後再也不會打擾您。’你們四個跟着我重複一遍好不好?”
雞冠頭的雖然身上沒勁,罵人倒是仍然給力:“我操你媽!”
黃煜斐目光一暗,站直身子:“我媽媽?那你恐怕得去陰間……你好像确實想死。”
髒辮氣息奄奄地往外掏手機:“媽的哪兒來的瘋子,我要報警,我要報——”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段錄音打斷了。
其中一句是:“飛一口?新來的葉子。A貨味道純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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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老大的煙嗓實在太有特點了,這下想抵賴也沒轍,一片嘩然。
黃煜斐關掉錄音,舉着手機輕笑:“實在抱歉,我平時聊生意喜歡做些二手準備,剛剛也是和人讨價還價回來,一時間習慣沒有改掉。”
髒辮“啪”地一下扔掉了自己按出撥號界面的手機。
黃煜斐垂眼看着他:“怎麽,不報了?我正好想要問問警察飛葉子和A貨是什麽意思。年底剛剛回國,很多俚語我都不懂。”
“哦對,還有這根奇怪的東西,”他又從西褲口袋裏掏出先前那支卷煙,“好害怕啊,你們給我的會不會就是大麻?我一定要提前對警察說明,否則我就變成藏毒分子了吧,在北京這邊發現毒品,警察應該五分鐘內就會趕到,對嗎。”
為首的道:“別,別報警。其他的都好說。”
“不報警多無聊,都好說的話,我們可能需要做些更有意義的。”
黃煜斐說着,從牆角撿起一個開打之前被某個混子喝空的酒瓶,不動聲色地在地上砸碎,發出爆裂的聲響。他兩根手指夾着瓶嘴,依次走過四人腦袋邊上的路沿,剩下小半個瓶身的尖利斷口,跟着他的腳步在他們頭頂晃了一圈。
最後他在雞冠頭面前停下,平聲道:“伸手。”
雞冠頭直往邊上縮,大叫:“幹嘛?”
黃煜斐似乎有點不耐煩:“需要我解釋?騷貨是你先罵的,當然要給你一些特殊待遇。或者你想要我把它紮在你臉上。”
雞冠頭撐起身子,試探着,顫顫巍巍地伸出了一只手。
黃煜斐呼了口氣:“你是左撇子?”
雞冠頭:“不是。”
黃煜斐踩上他肩膀:“那右手。”
雞冠頭面如死灰,照做了。
黃煜斐蹲低身子,觀察了一下這只粗手上的硬繭,把酒瓶放上他的手掌,親切道:“不說謊我們都會少些麻煩。現在緊握住它,從有刺的地方握,持續五秒。”
雞冠頭怯怯地擡頭,正瞅見黃煜斐似笑非笑的神情。“還是說你需要我幫忙?”他聽見那人問,就見了鬼似的,眼睛一閉握上碎瓶。
黃煜斐支着腦袋,懸着手腕輕轉瓶口,像在專注地加工什麽東西一般。眼見着尖銳的玻璃渣嵌進肉裏,又擰着稀爛的傷口一塊緩緩攪動。
雞冠頭嘴裏蹦出越來越大的幾聲慘叫。
黃煜斐:“別光叫啊,自己數數。”
雞冠頭哭嚎,斷斷續續數完了五個數字。
黃煜斐非常守信。他把瓶子猛地一抽,一秒也不多,扔在地上,碎了個徹底。他看見帶着血沫的渣子彈到為首的臉上,便蹲下來問:“剛才,桌子底下也有酒瓶碎片,你們是想要李枳用手撿起來?”
為首的下意識摸臉,那碎渣在皮上剌出了血道,他一哆嗦,看着手掌發怔:“……他不是沒撿嗎。”
“哦,如果他撿了,我會讓你們一人一口,把這些渣滓仔細嚼一嚼,嘗嘗味道,咽進胃裏。”
板寸已經帶哭腔了:“我操,您是變态嗎?那會出人命的!”
黃煜斐插着褲兜看着他笑:“也許吧,你想試試?”
為首的咳嗽了幾聲,道:“就因為我們說了他一丁點不好,你就把人打成這樣……哈哈,那小純潔果然吸引暴力狂嗎?”
黃煜斐倒也不怒,反而饒有興致地掃視四個破麻袋一樣的人:“那麽你應該懂了,在一個暴力狂面前講他的戀人曾經如何被人欺負,會是一個什麽後果。你們進步還是蠻大的,以前是圍觀,現在自己也想欺負看看,那我就只能告訴你們什麽叫作自知之明。”
髒辮坐直了一點,惡狠狠道:“我看你是氣急敗壞了吧。”
黃煜斐彎腰和他對視:“氣急敗壞?你對自己現在的情況把握得蠻準。我理解,你想打我的臉,還是掐我的脖子?可你現在動都不敢動,實在窩囊。”
髒辮那雙黃鼠狼的細眼忽地瞪了起來,不管不顧地怨毒道:“哎我說,你平時是不是也經常揍李枳來着?不對,你倆這麽和諧,應該叫做調教。調教得爽不爽?他有沒有眼淚汪汪地喊你主人?當年小純潔挨碩哥揍的時候可是一聲也不敢吭,嘴巴咬得稀巴爛也不肯求饒,連眼淚都不敢流,簡直無聊得很。不過現在好像被你養嬌了不少?揍起來吱兒哇亂叫的,肯定特有意思吧?”
黃煜斐臉色不變,只是擡腿,皮鞋尖抵着他肩膀,把他按回地上,在他領口的衣服上擦了擦沾灰的鞋面:“我覺得揍你更有意思。再勸你一句,學一學怎樣講人話,不要張嘴就暴露自己是個沒長大腦的畜生。”
髒辮閉住嘴,像是被他不緊不慢的動作所威懾。
黃煜斐平淡道:“你今年多大呀。”
髒辮眼神閃爍:“二十……二十七。”
黃煜斐指了指那堆碎了滿地的玻璃碴:“爬過去,膝蓋和手撐在上面,待夠二十七秒,自己數數,讓我聽到。”
髒辮:“至于嗎……我只是說了些事實啊,你,你這已經不是打架是折磨人了。”
黃煜斐眯起眼睛,鞋底踩在他半邊臉上碾:“你在同我講道理?要我把那些東西塞進你嘴裏才能閉嘴是嗎,也試試嘴巴稀爛是什麽樣的感覺,好不好?”
髒辮聞言,無聲哭喪着,屁滾尿流地爬了過去,一邊按着玻璃碴下跪,一邊抖。
為首的看不下去了,踉跄着站起來:“哥們,冷靜點。平時有人讓李枳不順心了,你也都這麽發瘋嗎?”
黃煜斐面上不冷不熱:“你比我想的還蠢不少。沒搞清楚情況?我打你們是因為,我的戀人已經答應我不再想起那段經歷,偏有狗屎提醒他,讓他又聞到臭味。這不是他順不順心的問題,是髒東西該不該掃的問題。”他聳聳肩,活像個疲于解釋學習方法的模範生,“對了,你們‘好心’提醒我的那些,我全部都知道哦,而且我可以告訴你們,李枳沒有任何錯。你們的朋友張碩,不如豬狗。聽懂了嗎?記住了嗎?需要我再教你們一遍嗎?”
雞冠頭從劇痛中緩過神來,舉着血手嗚咽:“你說誰不如狗?你就等着吧……我哪天……我殺了你……”
黃煜斐看了看表,索然無味地,他眯起眼:“還蠻講義氣的,我随時歡迎。不過,我現在要回去看看我的戀人。麻煩各位在這裏等着,老實一點,如果沒有給他道歉就自己跑掉,我可能會找警察聽聽錄音?”
四人都不吭聲了,站着的,趴在地上的,都半死不活。
沿着石板道,穿過綠化帶,黃煜斐懶得再回頭了,卻聽身後有人嚷嚷。那髒辮卻像突然受了刺激,跳起來大叫:“哈哈!你太可憐了,你簡直比你心愛的李枳還可憐。”
黃煜斐停住腳步。
髒辮繼續自說自話,由于距離的增大而爆發出勇氣,像是在念什麽臺詞:“你說你什麽事兒都知道——那你知道嗎,具體的,你想想看吧。就在和這間酒吧類似的地方,後臺的化妝間裏,他被掐住脖子,被扇巴掌,跟婊子似的。他縮在那兒,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褲腰帶,因為知道自己一旦松手就會被剝幹淨褲子,當着我們兄弟幾個的面。臉腫了,全是血,就死倔着不哭,碩哥一手軟他就瘋子一樣拼命跑了,從我們之間鑽出去,踉踉跄跄,無助又可憐。”
幹燥的風,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一直狂吹,尖嘯着,鼓動着。黃煜斐沒動,也不回頭,他還是站在那裏。
髒辮大笑:“多漂亮的一個孩子,多惹人疼!就來看看別人演出都能遇上,多倒黴!可你猜怎麽着,等下次再被碩哥堵住,孤零零的,他還是一樣的軟弱。要他還手?辦不到!除了逃跑他做不出任何事。碩哥也是,怎麽就次次心軟放他走呢?就算多少次被揍得鼻血直流,他不還追着人去了老家,鬧得人家新婚妻子差點自殺,幹這種事兒的就是你的寶貝男朋友!你說本性能改嗎?這些你都知道嗎?他不敢告訴你吧,哈哈!”
李枳當然告訴了黃煜斐,黃煜斐也記得十分清楚,可現如今被這麽說出來,那畫面就像是活了似的,激得人心髒皺縮。黃煜斐壓住殺意,緩慢地轉過身子,一字一頓道:“講完了?”
髒辮的笑容梗在臉上——竟不敢再和那個年輕男人對視。他從沒見過這樣可怕的表情。
黃煜斐神情極度冰冷,道:“我剛才又有了一個主意。你們還是應該自己走到後臺道歉,時間是四十五分鐘之後。我知道你們走得動,實在不行,爬過去也可以。”
為首的緩過神來,啐出一口血沫:“遇上熟人,問起是怎麽搞成這樣的,我們怎麽辦?”
黃煜斐則仰頭看了看天上的鴿群,平靜地說:“還剩四十四分鐘,希望你們準時。”
說罷他插着兜走遠了。但是,短短一段路,他走得氣喘籲籲。
進到酒吧裏,臺上還是空空的,還有十分鐘開演。黃煜斐去衛生間洗了五分鐘的手。
自來水非常冰人,他并不在意,仔細清洗着手上黏膩的血污。幸好只弄髒了手,他對自己還算滿意,甩了甩水珠,活動酸痛的指骨,和鏡中面無表情的青年對視。
姐姐如果知道我把人揍成這樣,肯定擔心我又在發神經了,黃煜斐默默想,但并非如此。
他現在非常清醒,他向來都是清醒的,并且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事情,也鮮少後悔。
請繼續清醒下去。他對自己說。請不要做會後悔的事。
又整了整褲腰和領口,黃煜斐正想給餘翔發條信息,要他過來準備收拾攤子,卻收到十幾分鐘前對方這樣一條短訊:
“李先生說少爺可能有危險,我會盡快趕來。但是四個人,您揍不過嗎?”
“揍完了。阿翔來善一下後,不要弄死就好。”
黃煜斐把信息發出去,垂睫輕輕地笑了笑。剛才拿手機的時候,他手是抖的,肌肉在高強度利用之後也難放松,但現在完全不了,整個人都松軟下來,然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出門往觀衆區走去。
李枳在臺上從沒緊張過,但這回在他摘好那堆戒指跳上臺之前,一顆心裏全是忐忑。
萬幸的是,走上演奏位,他往臺下一看,黃煜斐就在那兒,不遠不近地站在人群中間,正沒什麽波瀾地望着他。
“那幾個人呢?”李枳腳上踩着效果器試感覺,朝他對口型。
黃煜斐就笑,指了指他的吉他。
李枳看着他,有點疑惑,又從他接下來的口型中辨認,他這是要他專心。
好吧,是我婆婆媽媽,你沒事就好。李枳不好意思地低下腦袋,他整了整被吉他背帶夾住的襯衫領子,對着琴弦,專注起來。先導鼓聲響起,一、二、三,李枳撥起了琴弦。
充斥在人群裏的說笑喧嘩就這麽停了。
這回沒請主唱,可能是因為主場樂隊太窮。按理說熱場半小時,要玩那種完全沒人聲的,難度确實不小。鼓和貝斯都主要負責節奏,等于說旋律這塊只有李枳這一把電吉他撐着,他倒也不發憷,相反他覺得自由,音往哪兒拐,調子往哪兒走,全由他說了算——鼓點和低音都得配合着他來。
這對于樂得在臺上當混世魔王,在自家樂隊裏更是熱衷于跟好脾氣主唱搶戲的小李來說,稱不上難事。
觀衆很快就熱起來了,利落的吉他成功代替了人聲,在這狹小的場地裏立起骨骼,絲毫不顯單薄,引導着觀衆的聽覺與情緒,更引導一段音樂凝成血肉——席間有不少熟面孔,往日只要菩薩果在北京演出,次次都過來捧場的一大幫姑娘,李枳總不至于完全沒印象。
她們如歷次一樣花枝招展,笑着,跳着,叫着,往李枳所站的臺前擠。好比往魚池裏投一把食,立馬就能看見一團一團的豔麗的鯉魚,扭動自傲的魚尾,簇擁着湧過來。
“李枳!”
“我們專門來找你!我你還記得嗎?”
“你今天好帥!”
幾個稍微眼熟的女孩這麽叫他。李枳極度讨厭別人在他彈琴時太過吵鬧,卻還是微笑着沖她們點了點頭,眼神則越過發型各異的頭頂,去看那始終安靜聽琴的黃煜斐。
黃煜斐根本不往前擠,他一直站在那兒,也不做別的,只是默默看着外人熙攘着,隔一層無形的玻璃罩子參觀他開得正豔的玫瑰。對上李枳投來的率直目光,他就沖他揮手。
襯衫半挽起袖子,手臂的線條李枳能看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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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太長啦,晚點(九點左右)還有一更~
黃生表示打架好累,掉體力太快,需要老婆奶一口。
感謝小天使們的評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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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下去說不定會走神,不,是百分百。李枳強逼自己不再看他,為了不讓觀衆全都聚在一側,他往貝斯手那裏走了兩步,膝蓋頂着琴,跟他面對面彈起另一支曲子。無奈那貝斯手總怯怯的,忸怩着避開他站,還一味地不敢放膽子砸低音,讓李枳頗有些不爽。
他念着陳雨濃大刀闊斧從不拖泥帶水的低音,又回到位置上踩效果器,想:老黃同志pogo起來是什麽樣子呢?他看膩了腳下臺前那群湧動的蘿蔔白菜,于是又忍不住擡眼去尋找黃煜斐。那人還是沒動地方,冷靜又專注地聽着,眼睛好像一瞬也不瞬,注視他,同時也不由分說地吸引他的注視。
那麽高挑,那麽自持。像入定的鶴。像風裏的樹。
而他周圍分明那麽喧鬧。
厲害了我的哥。您就不能稍微激動一點?看您旁邊那哥們扭得多歡。李枳心中生出一種惡劣趣味,他暗暗數了兩節拍子,突然一下子毫無預兆地跳坐上臺子一角大半人高的音箱。盤起左腿,把吉他往高了架,他玩起了上回在澳門弄的那段大開大合的跳音。
過山車一樣。他這一招,鼓手和貝斯都被打得猝不及防。他們慌張地調了基本節奏,努力跟上那個坐在狂震的Marshall音箱上頭,正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頻率撥弦的瘋男孩。他玩着某段鮮有人見識過的旋律,嘴角挑着某種頑劣笑容,根本不看琴弦,反而正殷殷地望着臺下某處,龐大的音場将他送上青雲。
臺下是因為吉他手的突然發力而尖叫的年輕男女。其中有一位秉持原則,仍然超級淡定。
李枳簡直太不甘了。他手上近乎本能地彈出那段華麗的、高傲的曲調,以前練過無數遍,現在他炫耀,他打開孔雀的尾巴,他顯出鮮有的、極度張揚恣意的一面。可是黃煜斐那位大仙還是平靜如常,甚至溫和笑着,給他鼓起了掌。
這太真誠,也太氣人了。李枳咬着嘴唇收起跳音,像飓風停歇,旋即他匆匆彈了段過渡,忽地放緩節奏。有段水一樣的旋律從琴弦間流出,是柔的,是深的,是常理中不該出現在搖滾樂隊演出的熱場中的,仿佛不該用這電吉他來彈。在過于沸騰的場子內顯得突兀而固執。
撥片也随意地掉在地上,被李枳一踢,又被觀衆哄搶。
貝斯和鼓手懵懵地停了下來,因為這旋律他們根本沒有他們插進去的餘地。
但這都不是李枳注意的,他用手指掃着琴弦,倔強地盯牢臺下不遠處的匿藏在藍色燈光下的男人,好像在說:我都彈這段了,你還不走近一點嗎?
是那首“一見鐘情”呀。
那首一旦彈起,就會想念坐在你懷裏的感覺的曲子。
李枳就這麽想着,望着,目空黃煜斐之外的一切,無視之前和之後的事。他的眼神在呢喃在密語,他的琴聲也是。那樣熱切而渴求。黃煜斐顯然聽懂了,他像被磁石牽着,眼中盛着李枳的目光,擠過人群,終于走到臺前咫尺處。
拿手機備忘錄的白板頁面寫了幾個字,舉在身前給李枳看。
四周不知何時變得非常靜,李枳從音響上跳下來,手上旋律不停,裝作不經意地路過,掃了一眼,亮白燈光下,臉蛋嘭地就紅了。
那行字赫然是:
【我上去親你?】
他走到演奏臺的另一邊,回頭輕輕瞪了黃煜斐一眼,偷笑着搖頭,然後終于還魂般的彈回了正常的熱鬧曲子。觀衆又迅速熱了起來,貝斯和鼓手也心驚肉跳地找回了原先鼓點。
這種費手的簡單曲子平時應該用撥片彈,而此刻李枳正放肆地用手指演奏。他急不可耐地一波一波帶快節拍,最後一段高潮處,他回到自己的演奏位,跪在黃煜斐面前,膝蓋壓上效果器,大腿頂着狂鳴的吉他,肌肉被琴弦和音響震得發麻。
他沖黃煜斐笑,很甜,很不避諱。
黃煜斐則面露了然,又在屏幕上寫了一行:
【在後臺等我。】
會等的,然後親個夠。當李枳汗如雨下地放下吉他朝觀衆鞠躬時,還在重複這個念頭。
半小時不停其實很累,加上沒好好吃飯,李枳收拾他的“EMO魂”時稍微有點低血糖,氣喘籲籲地蹲在後臺化妝桌邊上,喝葡萄糖水。
他常年在包裏備着幾小袋葡萄糖粉,因為時不時出現急需糖分補給的狀況。今天本來打算演完之後啃兩個雪餅,誰知出了意外,到現在還是得拿老朋友救急。
臺前主場樂隊已經開始,悶悶地傳來人聲,像是他們主唱在跟觀衆聊天。
鼓手領完錢就走了,先前那位一直怯怯的,名不見經傳的貝斯手,忽然擔憂地望着李枳,問道:“老師,您沒事吧?”
“哈?”李枳正在神游天外,一口糖水險些噴出去,“你叫我老師?”
貝斯手平淡無奇的臉上顯出一絲羞澀,擦着琴說:“是啊,您就是李枳老師吧,我們樂隊都可崇拜您還有菩薩果了。我先前也從沒想過哪天能和天才合作……得虧您要價這麽低,也不擺架子,我才有機會跟您一塊上臺,謝謝您!”
李枳有點無措。他本來一心盼着黃煜斐快點來後臺找自己,現如今好好的思路突然被這麽一出打斷,社恐嚴重的小李同志竟陷入了語塞。最終憋出一句:“我看你歲數比我大,別老是喊您了,我也不是什麽天才,要價低是因為我想多找機會賺錢……而且剛才你也看見了,我老喜歡亂彈,挺煩人的吧。”
貝斯手還是那樣羞赧地看着他:“老師,您太謙虛了,您看觀衆都在給誰尖叫呀。我以前沒看過您的現場,只看過一些錄像,想不到真人也這麽精神,這麽好看。”
他這話是贊美,聽起來也挺真誠,可不知為什麽,被黃煜斐之外的人誇贊相貌,李枳總覺得不太舒服。他也非常不喜歡和不熟的人單獨相處,心裏憑空生出些焦躁,蹲在那裏咬着一次性紙杯的杯沿,不吭聲,像要找縫鑽進地下似的。那副陰沉樣子,倒是把貝斯手吓得也不敢多說了。
他也懶得管,又撕開一包葡萄糖,準備再喝一杯。
正當此時,尴尬即将到達極值,黃煜斐非常合時宜地推開了化妝間鎖頭壞掉的木門。他見李枳蘑菇似的蹲在那裏,便也蹲下,皺眉盯着李枳手裏的杯子和藥品:“在喝什麽?”
李枳擡頭,看了他一眼,立刻就唇紅齒白地笑了:“葡萄糖啊,中午沒好好吃飯,剛才有點低血糖了,下回保證不這樣。”他舉着塑料紙藥包發誓。
黃煜斐問:“經常低血糖?”
李枳拽着他一塊站直身子,往他身上靠了靠:“和你在一塊之後,這還是頭一次。我本來帶了吃的,但在門口遇上那群人,就掉地上攪和了。”
黃煜斐把人擁進懷裏,懶懶地揉他的頭發:“單糖吸收快,但是好喝嗎?”
像是求摸求抱的小貓似的,李枳用臉蛋去蹭他的手掌,道:“還可以吧,有一點點甜味,喝完之後感覺很解渴。哥你嘗嘗?”
黃煜斐說着“好啊”,卻直接攏着他到面前親吻,親得不輕不重,倒把李枳給親懵了。
罷了他把人稍稍放開,指節在他染着紅暈的腮邊刮磨,又将目光從那人尚未卸妝而顯得很粗很濃的眉毛上移開,掃過他分外明朗的五官,直望進眼睛裏:“嘗到了。甜味很足。”
李枳微惱,聲音卻糯:“有人看着呢。”
黃煜斐這才像是剛發現那貝斯手的存在似的,沖着驚得嘴唇發抖的家夥微笑:“你好。”
貝斯手落荒而逃,溜出門前撂下一句:“李、李老師您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黃煜斐淡淡地瞧着他,又把目光挪回來,道:“他叫你老師。”
李枳早已經迫不及待,踮腳勾起他的脖子,在他嘴邊輕輕地啄,聞言貼着他的面頰,動了動眼睫:“我也不懂,剛才吓我一跳。他突然說我好看,有精神,我覺得很不舒服。”
黃煜斐笑了,在他臉蛋上親了幾口,扶着人的肩臂在自己跟前站定。他眨了眨眼:“的确好看啊,但也只能我說。我剛才好像親了一嘴粉底。”
李枳瞪眼:“好啊,哥原來在嫌棄我!”
黃煜斐好玩似的捏他的下巴:“第一次看見小橘化妝,好看極了。但是粉底不好吃。”
李枳大叫:“好看個鬼,我不喜歡化妝,眼線暈開流裏流氣,跟老妖精似的,粉底糊得老厚我都要窒息了,哥你等一下,我去廁所洗掉。”
黃煜斐拉住他,問得沒頭沒尾:“我大衣在哪裏?”
李枳愣了愣,卻還是蹲下身子,從琴盒裏拿出那件面料柔軟的黑色風衣:“我怕他們給弄髒了,好好地藏着呢……”
黃煜斐望着他笑,翻了翻大衣口袋,掏出一個小紙盒,上面寫的全是日語。
“卸妝濕巾,”他解釋道,“聽宋千說你們演出都要化妝,但是卸妝的時候小橘每次都随便洗洗完事,我就提前買了這個。效果應該比清水洗掉好吧?”
李枳臉一下子就紅了,沒多說什麽,只是夾起劉海,閉着眼睛挺胸擡頭,一副任君動手的樣子。他乖乖地,感受黃煜斐的手指隔着一層涼涼的濕巾,描摹過他的眼角、眉梢、鼻翼……
“幹淨了嗎?”他問。
“還沒有,”黃煜斐顯然已經用掉了很多張濕巾,“不着急,現在卸幹淨一點,回家用洗面奶就好了。否則會爆痘的。”
“黃先生很懂得護膚啊。”
“我十六歲的時候,不得已去醫院把青春痘和粉刺清理幹淨,之後就不敢不認真護膚了。想想看,當時我曬得很黑,而且滿臉都是痘,很恐怖的。”
“果然帥哥都需要保養,不過,我還真不是愛起痘的體質。”李枳這麽說着,悄悄地想象起當年黃煜斐“戰痘”的模樣,差點笑出聲。
但同時,突然傳來的開門聲,以及趿拉着的淩亂腳步聲讓他下意識想睜開眼睛。他聞見一股血腥味,緊接着,眼前所見的,門前突然出現的東西,驚得他差一點失聲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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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幾章是化妝間鏡子普雷,然後喜聞樂見的車震上本壘就要來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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