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李枳端着一杯橙汁,站在紅木圓桌旁和一群端着香槟的“社交名流”一同舉杯,然後看着黃煜斐彎下腰,分兩次吹滅巨大蛋糕上的23根蠟燭。
現在2016年12月19日還剩下最後1小時37分。
他感覺十分的魔幻現實主義。
事情的發展和他想象中确實不太相同。
起初這趟出行就顯露出了詭異的端倪——黃煜斐開車時那幾句似是而非的話,就足以讓李枳心事重重。什麽“摸自己”,還有什麽“喜歡的人”,簡直快把他嗆出毛病。
實際上如果心理沒賊,那就不會這麽心虛,可惜他白天确實摸了自己。
李枳下午洗完澡,渾渾噩噩地套上了自己的那件黑色高領毛衣——沒錯,他也有一件,跟黃煜斐的類似。然後他魔怔了似的站在酒店鏡前,緩慢地觸摸身體,一寸一寸。他在回憶昨天被虛摟,被安撫,被擁抱的地方。
摸不到的部位,他就想象一只手的溫度與重量。
雖然說起來很羞恥,可他當時确實在想黃煜斐,并且起了很大的反應,牛仔褲把他勒得挺難受。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對那幾次短暫觸碰這麽在意,于是站在鏡前呆了很久,琢磨要不要把這件越看越色情的衣裳換下來。
後來被吃完午飯回來的宋千撞見,他倒覺得沒什麽,畢竟他表面上就是在照鏡子,宋千不可能看出他腦子裏的詭異想法。可是再後來,被黃煜斐不經意地問住,李枳卻有種扒光衣服游街的感覺。
他想:難不成黃煜斐猜到我會做那種事,這是在套我話?那也太狡猾了吧。可知道這事兒的也沒有別人,難道是宋千投敵賣友跟他說了?
這種事有什麽好說的,沒道理啊?
李枳很後悔白天做了那樣的傻事,導致現如今做賊心虛。可只要再多看兩眼黃煜斐,看他線條流暢的手臂、骨節分明的十指,以及真絲襯衫袖口的那枚玳瑁紐扣,李枳就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确實期待這個人的再次觸碰,渴望那雙手覆在脊背上帶來的妥帖。
這是清醒的、與酒精無關的渴望。
他花了一天的時間來認識它,接受它。
可他不敢再想太多——那人過于輕松自如的态度讓李枳心裏的火苗忽明忽滅,就像蠟燭被灑上幾滴熱水,噼裏啪啦地響,将熄卻又不太甘心。什麽叫“喜歡的人”,黃煜斐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大話嗎?也許就是一時興起罷了。如果真的喜歡,是不可能那麽容易說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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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自己身上又有什麽值得“真心喜歡”的地方?關于這點李枳心裏還是有點數的。
總而言之,李枳心裏一團亂麻,明明出門前還想着一定可以得體自如地應對這頓晚餐,甚至好好地交個朋友,結果一看到黃煜斐,他果然就瞬間破功。
畢竟是你性幻想的對象嘛,才剛認識一天,你就惦記着被人脫光了像安慰貓狗一樣地摸,李枳嘲諷自己,你真是夠可以的,人家知道了指不定覺得你有多惡心呢。
這導致他後來在熱火朝天的大排檔枯坐,吃什麽都覺得索然無味。周圍喧嘩非常,碰杯聲混着廚房的沸騰叮咣聲不絕于耳,李枳眼神空洞地剝着水汆基圍蝦,手一抖,蝦殼在食指上戳了個血洞。
李枳下意識把手指含進嘴裏,有些無措地擡頭看向坐在對面的黃煜斐。
他想:媽的太丢人了,我要不直接跑吧?可是吉他還在他車裏呢。
黃煜斐卻放下手裏夾着腸粉的筷子,伸手皺眉道:“給我看下。”
李枳咬着手指,口齒含混不清:“沒事,不用看,吃蝦不經常這樣嗎,它過一會兒——”他很快就說不出話了,甚至有點五迷三道,因為黃煜斐竟站起身子,擠過鄰桌拼酒的一群上班族,走來了他這邊。黃煜斐還抓住了他的手腕。
“李先生?”他聽見那人叫他,“彈琴的手,要好好珍惜啊。”
然後李枳就很沒出息地把手指從嘴裏退了出來。黃煜斐微微俯身,捧着他的手掌,輕輕按了按那根被吸得發白,卻仍在汩汩冒血的食指。
李枳又一次覺得他要張嘴把它含住了。
當然又一次是錯覺。
“你看,含着它是不夠的。”黃煜斐淡淡道。說着他不知從哪兒變出了個創可貼,給李枳平平整整地貼上了。
李枳慌慌張張收回手,深低着頭道:“謝謝你。”
黃煜斐神色如常,拍了拍李枳的肩膀,又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招呼老板娘再上兩碗杏仁茶,多加核桃糊和牛奶雪糕。
李枳突然擡頭看他:“你平時都帶着創可貼嗎?”
黃煜斐挑出一只基圍蝦,邊剝邊說:“沒有啊,只是和李先生一同出門,就總想準備周全一些。先前還覺得會不會像小學生郊游一樣,準備過度了,現在看來并沒有哦。”
李枳舉起粥碗,遮住臉喝了一口,才慢慢道:“你比我想象中細心很多,很會照顧人。”
黃煜斐笑:“是嗎?我很開心。”
李枳點頭:“有女朋友嗎?和你在一起女孩兒肯定特別幸福。”
黃煜斐把那只剝好的蝦放到李枳盤裏,擡眼看他:“李先生很關心我的女友?”
李枳放在桌下的手緊抓着褲縫,只覺得擡頭也不是低頭也不是,連忙道:“當、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單純想象你照顧一個姑娘,開車接她陪她吃飯和她聊天什麽的,就會感覺很幸福……不對,也不是這個意思。”
黃煜斐打斷道:“我沒有女友,已經很久沒有了。”
“啊?哦,我沒想到。”
“而且李先生說的,不都是我對你做的事情嗎?”
“……我就随便舉個例子。”
黃煜斐彎起眼睛,指指他的盤子:“吃蝦。”
老板娘适時地端來兩碗糖水。
李枳乖乖蘸了些姜醋,把那只蝦放進嘴裏。血腥味還沒散去,混合着蝦肉的鮮嫩,以及醋汁的酸辛,好像比剛才的每一只都好吃。他下意識看了看自己包着創可貼的手指。
黃煜斐又開口:“其實,我不是對每個人都有耐心,相反我比較情願獨處,只是對李先生是另一種心情。怎麽說,有一種‘我就應該照顧這個人’的感覺,很神奇。”
李枳差點把裝着核桃糊的勺子丢掉,他瞪着黃煜斐,問道:“為什麽?你對我這麽好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是因為覺得我這種人很新鮮,你以前在自己的圈子裏沒見過,所以就想逗着玩一下對嗎。”
黃煜斐挑眉,那截斷的,又不羁又惹眼:“只是因為我喜歡你,想要泡你,不要誤解。”
“啊?!”
“并且我知道你需要我,”他改口補充,“需要我的照顧。”
李枳心裏宛如一萬頭角馬在雨季的非洲草原過河。他臉熱手軟,心說:怎麽又來一遍,難不成是真喜歡我?還泡我呢……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的,如果現在傻不拉幾當了真,問人家你是認真的嗎,我這人可是開不起玩笑的……媽的一定會被當成二百五吧。
他強迫自己直視黃煜斐的眼睛,平聲道:“哦,有人照顧确實挺好的,但我沒你想的那麽需要。而且我又不是什麽女孩子,泡什麽的,和我不搭吧。”
黃煜斐擦了擦手:“李先生年紀還是太小。”
李枳故作輕松:“個子矮而已,個子矮就被小看。我每次去便利店買煙人家都要盤問半天簡直煩死我。”
黃煜斐望住他的眉眼,神情藏着點溫柔笑意,他忽然問道:“真的有二十一歲?喝酒的時候你對我說的。”
李枳面上挂不住:“喂,新葡京滿二十一才能進去吧?能不能對自家賭場管理有點信心。”
黃煜斐則不打算給他留餘地:“不是阿翔帶你們進去的?”
李枳語塞。他回想起當時,宋千好像确實給什麽人打了電話,門口攔路的工作人員自己才把自己放了進去,于是此刻也有點心虛,小聲道:“得了得了,我十九歲,不好意思混進了大少爺的賭場,你要罰我?”
“你想我罰?怎樣罰?”
說這話時他注視着李枳,又是那種“有重量的眼神”。李枳竟然有點期待。他警告自己清醒一點,淡定一點,矜持一點,放下糖水碗,吸了吸鼻子:“我騙了你,我是狗熊……但要罰款我暫時沒有啊,昨天全輸光了。”
“哈哈,我們先記下來,欠我一個小懲罰。”
“我不抵賴。”李枳悻悻的,盯着桌上蝦殼,“我不做狗熊了。”
“不會說你是狗熊,”黃煜斐有點無奈,“李先生吃好了? ”
“吃好了。”
“二十二歲最後幾個小時,能不能陪我過?”黃煜斐竟開始字斟酌句了,“一個人的話,我不知道該做什麽。”
“你真過生日啊,那好啊,正好我也不知道該幹嘛,”李枳嚯地站起來,從椅背上拿起自己的毛領外套,強裝鎮定地沖黃煜斐笑了笑:“那我能問問嗎,現在兩個人,你準備帶我去幹什麽?”
黃煜斐也起身,看了一眼櫃臺邊忙得不可開交的老板娘,默默往桌上的紙巾盒下壓了幾張鈔票。他又拎起大衣,掏出車鑰匙晃了晃:“去我家。”
“啊?哦,挺好。”
黃煜斐笑着攬了攬他的肩膀,領着人擠出被食客塞滿的火爆小場子:“昨天飲酒,今日我們飲茶。李先生還答應要給我彈幾首呢。”
李枳跟着黃煜斐去了他在海洋花園的公寓。那是一片高層玻璃建築群,背靠小潭山,面朝小海灣,看起來是塊風水寶地。黃煜斐的公寓在其中一棟的頂層,從樓下望去,燈火通明的。
李枳背着吉他,在電梯上看着數字從十幾蹦到二十幾,沒忍住問:“你家裏有人?”
黃煜斐垂眼看着不遠處的海灣:“沒有,我不喜歡關燈。”
李枳心說你們土豪确實不在乎那點電費,可是很不環保好嗎。然後只聽“叮”的一聲,頂層到了,黃煜斐按着電梯門,示意李枳先走。
剛才在樓下李枳就發現這一整棟樓只有一個單元,現在進到內部,才發現每層也只有一扇大門——也就是說,這一整層,都是屬于同一戶的。
好吧,意料之中,意料之中。他對自己說。
黃煜斐在門前觸屏上按了幾個數字,解釋道:“上個月才回來,沒來得及收拾很好,李先生不要——”
話還沒說完,門開了,李枳也驚呆了。
黃煜斐顯然也吃了一驚,神色怪異地停在門口——
李枳踮腳,再次向門裏看去,确認自己沒有眼花。屋裏确實很大,不過布置得非常神奇,竟是夢幻少女風。到處都飄着金銀紅粉的氣球,滿滿當當把家具都擋住了,并且隐約有燭光閃爍。正對着門的那堵牆上,還誇張地挂了一條畫滿桃心的彩幅,上書一條英文:
HB to our dearest Fei!
李枳簡直想要大叫,當然是因為開心。先前黃煜斐說今天是他生日,他始終沒敢太當真,因為不相信這樣一個大少爺的生日會和自己這種人單獨過。可是現在看來,那家夥并沒有說假話。當前的情況顯然也在他本人的意料之外。
黃煜斐定了定神,扣住李枳的手腕,眼神示意他不要緊張,然後踢開堵在門口的紅絲絨玩偶大熊,沖着屋裏喊道:“阿姐,你回來了?”
只聽屋子各角傳來幾陣歡呼,不知從哪兒噴出一堆金光閃閃的彩紙碎,飄飄然把二人澆了個猝不及防。緊接着一個穿着佩斯利漩渦印花襯衫的年輕男人就從門側撲過來,笑呵呵地給黃煜斐來了個結結實實的熊抱。
“姐姐還在大陸做事,姐夫來了哦。”
黃煜斐皺着眉頭推開他:“怎麽會知道我的密碼?”
那人這才把他放開,操着熟練港普調笑:“寶儀姐告訴我的,你還是沒有變啊,這麽不願意別人碰你?小斐好像不歡迎我們。”
黃煜斐眼見着從屋子各個角落都冒出些不甚熟悉的面孔,很用力地穿着盛裝,圍觀猩猩一樣朝他張望,還挂着假笑舉着傻乎乎的彩旗,好像要給他祝壽,心裏越加煩躁。他把那人拽到門外,壓低聲音道:“打擾人約會!你報複嗎?”
那人聞言,這才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挑着眉毛打量起黃煜斐身後跟着的李枳,轉臉道:“恭喜你啊,終于到手了?确實超——可愛的,還長大了。”
“……”
“所以你現在才要努力練國語?都不願意同我們講家鄉話了呢。”
李枳被盯得不明所以,可他愣在那裏,也來不及想太多。看樣子是這個人策劃了這場黃煜斐并不太領情的生日會,而這個人不是別人,他是謝明夷。
謝明夷是誰?簡言之,他是謝氏傳媒現在的老板,好像還是個九零後。李枳在謝氏官網上看到過他的照片和簡介,但記不太清了。
再換句話說,李枳這趟來澳門,目的之一就是為了和他的公司談簽約作曲。他先前賣給這家公司幾首曲子,謝氏旗下的藝人也唱了不少,結果現在簽約的事還沒來得及談,居然就見到人家老大了。
他想了想,最終只是沖謝明夷點了點頭:“你好。”
謝明夷則溫和地笑了。他和李枳握手,說道:“你好你好,我知道你,小斐前兩年給我傳了好多YouTube鏈接,超嚴肅地讓我好好欣賞你的視頻,Leeze小朋友很棒,有才華。”
李枳:“诶?他還看過我的視頻?”
謝明夷:“是的呀,小斐是你的頭號粉絲,算得上吧?”
黃煜斐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冷眼瞧着謝明夷:“你請了什麽人?和我認識?上次姓麥的事情我還沒有同你計較,現在這樣很有趣?”
謝明夷瞥了眼房裏的男男女女,舉手投降:“喂喂,別生氣,本來想要給你一個驚喜,寶儀姐也說過你需要慢慢回歸這邊的社交圈啊,很多人都在看着小斐呢。而且,這次只是私人晚會,又沒有媒體,全是些年輕朋友,和你談得來啦。不過現在好像真的打擾到你約會了?”
李枳尴尬地往後退了兩步:“約、約啥會,要不我還是先走吧,在這兒待也不太合适……那個,先祝你生日快樂,彈琴的事,以後再補!”
說罷他轉身就去按電梯,卻被黃煜斐提溜着琴盒上的帶子給拽了回來。那人耷拉着眉毛,可憐巴巴地看着他:“別走好嗎,不會很久的。”
他又說:“李先生不在我會很孤單的。我不認識裏面的人。”
李枳立刻心軟了,他乖乖站回黃煜斐身邊,同時在心裏大罵自己見色眼開沒有主見。
謝明夷哈哈大笑。
黃煜斐則虛摟着李枳的肩膀,不急不慢地再一次走進家門。就跟換了個人似的,他身上全然沒了方才的不耐煩,講着口音好聽的粵語,悠然和各位到訪賓客問好。李枳聽懂了幾句,大概意思是感謝各位朋友看在謝老板的面子上參加他的生日會,他覺得非常驚喜,還說私宅太小,事先準備不周,接下來大家若是玩得不夠盡興,他先賠罪。
這嗓音帶給李枳一種奇妙的古語感,流暢,優美,卻略帶寂寞——寂寞什麽呢,這麽多人陪着過生日。被黃煜斐摟着,衆目睽睽之下,李枳試圖清醒,他還有兩個疑問:
第一,這房子真的算小?吊頂也高,光是最外面這間客廳,就足夠打半場籃球了,再說來的人也不多,完全不擠,黃煜斐跟這兒瞎客氣什麽?
第二,這家夥為什麽非要這麽摟着他?搞得跟他是腿部挂件似的,腿部挂件還背了老大一個琴盒,穿着格格不入的破洞牛仔褲,整個就一EMO非主流青年。他也不認識任何人,被這麽盯着,真有點尴尬。
這第二個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黃煜斐不知又跟來客們介紹了什麽,李枳沒有聽懂,總之那些俊男靓女突然朝他鼓起掌來,還有幾個看起來比較會玩的吹起了口哨。
待到大家在謝明夷的帶領下去廚房搬蛋糕,終于不再詭異地圍着倆人瞧了,李枳從黃煜斐懷裏掙開,瞪着眼睛問:“你剛才說了什麽?”
那人平常道:“說你是我的朋友啊。”
李枳咬唇不語。
黃煜斐背着燈光,認真看着他:“我不會說一些奇怪的話,讓他們議論你的。那邊我處理一下就回來陪你。”
不行,還是覺得不夠,還有一肚子話想說。可李枳還沒來得及再問幾句,黃煜斐只是捏了捏他的肩膀,就被簇擁着開香槟去了,鑽進氣球彩燈之間,還笑呵呵的。
李枳捂着左肩,滿臉通紅,也不知是羞是氣,總之他簡直想背琴就跑,而那謝明夷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年輕的臉上表情十分和藹:“覺得難堪了?”
李枳盡量禮貌道:“還可以吧,我就是想知道他最後到底說了什麽,能告訴我嗎?”
謝明夷神色稀松平常:“他說你是他非常重要的人,本來23歲生日是計劃和李先生一個人過的,不過既然現在朋友們都在,那就大家一起嗨。”
李枳低下頭:“……他到底要幹什麽呀。他在逗我玩嗎?”
謝明夷一臉我懂的樣子,放低聲音道:“老九這家夥,該怎樣說呢,某種程度上還是個純情仔,喜歡什麽就想對全世界炫耀的那種心情,Leeze小朋友還是要多多包容哦。高興或不高興,喜歡或不喜歡,如果全都告訴他,小斐會很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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