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是情非

第46章

唐味齋的員工眼見着自己家老板喘着粗氣，一路狂奔的架勢仿佛被狗追，直往自己的辦公室去。這跟他平時的樣子大相徑庭，惹得工位上的大家紛紛擡頭。

唐骥冉此刻已無法去注意其他事，他在來的途中腦海中不斷回憶那個木雕的樣子，希望當下就能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來。可是他甚至有點想不起來那天得到這件禮物的時候是什麽情形了，那天是他生日，像他每一個生日一樣，被很多的人簇擁着，忙着收各色的生日祝福。他收到的快遞多如牛毛，有國外的朋友，也有旅居外地的親戚，他總是不缺人讨好的。在收到魏聞非的短信提示之後他才叫助理把快遞找了出來，樣子他覺得精巧，動漫人物也恰好是他一直都鐘意的，他當時只覺得魏聞非有心，其他并未多想。現在想來……自己怎麽那麽遲鈍，如果真是尋常的禮物，魏聞非何必說“你記得查收，我要确認收貨”這種明擺着的借口。他那麽驕矜一個人，說這話其實是在暗示自己：“你快點看，那可是我自己做的，厲害吧？”

唐骥冉不敢想下去了，他把兩人從前的對話看了一遍，很想瘋狂搖晃當時敷衍不走心的自己。他情不自禁要去揣度，魏聞非當時是怎樣的心情呢？做出那樣精致的小玩意兒一定花了很長的時間吧。他平時工作已經那麽忙了，又是從哪裏擠出來的時間去做這個。做木雕的期間，他有好好睡覺嗎？他有好好吃飯嗎？

唐骥冉心裏忽而就被重重的難過壓上，不但難過還很心慌，正如韓思萊說的，如果魏聞非相信他說過的“愛”就不會跑開了。反而是他心裏揣着那麽多的難過和失落，會不會……不會再回來了？

他聯想到這一層的時候忽然心驚，越發難以接受。有時候難過是沒有預兆的，就在某一個節點突然出現，鋪天蓋地将人淹沒。有點像刷社交平臺的時候，時間線上突然竄出來一條恐怖片相關，讓人心裏一驚，背後一涼，然後整個晚上都瑟瑟發抖。唐骥冉的情況比這還要嚴重許多，他猝不及防被魏聞非是真的準備抛棄他這個念頭擊倒，渾身都感覺泛着細密的疼。

唐骥冉一直飛奔到自己的辦公室，把那木雕拿下來握在手裏才緩緩舒出一口氣。他路上也想過，魏聞非會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哪裏，應該是很不明顯的地方吧？以至于木雕在辦公室放了那麽久，他從來沒意識到還有這個彩蛋。

眼下重新拿到這個小東西準備仔細去看，他卻第一眼就發現了刻在小人指尖的Victor字樣。花體英文連成一個環，并不難找，小心翼翼圈在小男孩的手指上。原來是這樣的……原來這麽明顯，而他一直都沒有發現。

唐骥冉在那一刻倏然間明白，自己錯過的是什麽。

他的心情陡然複雜起來，既高興又覺得心疼，當時收到的時候只覺得是個用心的禮物……沒有想到，那個時候自己是什麽心境？他當然應該是喜歡魏聞非的。比起他身邊會哄着他由着他的人來說，魏聞非并不是處處都讨好他，但他能感覺到他是真心待自己的，所以也格外願意親近魏聞非。可是他哪裏會猜到，這個總是看起來冷淡疏離的人，其實在那麽早的時候，就已經小心翼翼給他套上了指環……

唐骥冉亂極了，他不由問自己，魏聞非想要的感情，自己能給的起麽？唐骥冉深吸了一口氣，沒有把木雕放回書櫃的頂端。這書櫃裝飾得華而不實，裏面都是一些擺件和放着不會看的書，裝樣子用的。他把木雕拿到了桌上，在他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此刻倒是怎麽看怎麽覺得喜歡，跟喜歡的角色一起去冒險，魏聞非想要成全少年的夢想時，是懷揣着一顆很溫柔的心吧。

接着他把那個腰枕放在了自己椅子上，小心地靠下去，柔韌的腰枕托住了他。那一刻不知道怎麽地，他很希望能抱到魏聞非，圈住他的腰，埋頭在他頸間哭一哭。他可真想他……

萬璿敲門進來，被他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唬了一跳，老員工差點宕機在場。他收斂神情快速把要處理的事情跟唐骥冉交待了一下，唐骥冉起身去拿自己名字印章的時候，萬璿看到了那個腰枕，為了緩和氣氛同他開玩笑說：“小唐總也開始保護頸椎啦？”

“嗯。”唐骥冉并沒打算跟人過多談論這件事。

萬璿見他這個腰枕看着不太新，于是說他家裏剛好給定做了幾個，問唐骥冉要不要給他拿一個：“我老婆找人做的，裏面還塞了中藥，說是很養生，給小唐總也試試？”

唐骥冉盯着那個腰枕好一會兒，轉頭看向萬璿，有些固執地說：“我喜歡這個。”

“喜歡啊……”萬璿笑了笑：“那就沒辦法了，別人再能說出一朵花來，都不比自己喜歡有用。”不對老板的事情刨根問底，是員工的基本素質。萬璿把事情弄完便飛快離開。

剩下小唐總靠在腰枕上，手裏握着魏聞非留下的木雕，發愣地想，是的，他喜歡魏聞非，這可真是沒有什麽辦法。

他開始認真考慮自己能不能給得起魏聞非要的，如果真的跟魏聞非長久地走下去呢？會是什麽樣的情形？魏聞非不太愛說話，大多時候是聽他在說，在公司累一天回家有人可以讓他圈着腰吐吐苦水。魏聞非很瘦，偶爾有時間才去鍛煉，腰上肌肉不明顯，但是意外地很好摸。魏聞非做飯不是頂好吃的，可是結婚嘛，又不是為了招廚子，他善于發現好吃的地方，可以帶他一起去。他喜歡投喂魏聞非，看他吃飯唐骥冉自己也覺得滿足。

要是結婚的話，唐骥冉想，一定不要讓魏聞非再去做那麽多事情了，他看着都覺得怪累的。以前唐骥冉羞于承認，他也想在魏聞非沒日沒夜作圖的時候說不要做啦，快點去睡覺吧。可是當時他同樣擔心唐味齋，他剛接手這麽大一個盤子，太需要證明自己了。如果是現在可能情況會不同，他已經知道守業就是一件很難的事，他作為老板應該想出更好的預備案，讓企業及時在遭遇意外的情況下還能正常運行，而不是總寄希望于有什麽人從天而降來拯救他的困境。這樣想來，真的結婚也挺好的，雖然他之前沒有想過這件事，但和魏聞非在一起他很樂意。

他從來沒有跟魏聞非說過這些，一方面是小唐總不曾向什麽人展露過如此柔軟的情緒，這多讓人不好意思啊，另一方面……魏聞非從前也沒有表現過不滿，他把付出做得那麽不動聲色，以至于唐骥冉也迷惑，對方都不在意的事情他再去說一遍是不是顯得太小題大做了。

魏聞非消失之後他才發現，原來一直默默付出的那個人也是會失望的。唐骥冉說不清自己怎麽會這麽難過，他真想魏聞非，可是他找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