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都說近鄉情怯,可元一平已經連“怯”都顧不上了。他滿腦子想着,陳朔在哪個“醫院”?會不會被軟禁了?到時候需要報警嗎?他不會已經挨打了吧?去機場的路上,元一平反複給陳朔打電話,聽到的都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那一串冰冷的女聲。
元一平幾乎要把手機捏碎。他第一次覺得這所謂的現代科技不過是個假象,只需關個機,就把兩個人一棒子打回古代,千山萬水還是千山萬水,道阻且長還是道阻且長——他媽的,不是說甘城到深圳高鐵也就七個多小時嗎?怎麽這麽遠?!登機的時候元一平幾乎想推搡着前面的人讓他們快點走,雖然他知道這樣并不會使飛機提前起飛。
元一平有些恐高,但不嚴重,以往坐飛機時他都不選靠窗的位置。但這次買機票買得倉促,只能靠窗坐。然而恐高都顧不上了,元一平愣愣地看着窗外,心想陳朔那麽瘦,身上看着也沒什麽肌肉,他能禁得住打麽?不,就算禁得住拳腳,那電擊呢?陳朔可是會計,要靠腦子吃飯的,電擊會不會影響大腦?別電傻了吧?元一平掏出手機想查查“電擊對人有什麽傷害”,忽然反應過來,這會兒已經不能開機了。
飛機起飛,元一平身邊坐着一對目測五六十歲的夫婦,講甘城方言,正讨論他們剛剛結束的在深圳之旅。元一平聽了一會兒,忍不住打斷他們,問道:“大哥大姐,甘城有沒有治網瘾的地方?”他記得報道裏說過,那些“醫院”主要還是戒網瘾,畢竟同性戀還是少。
元一平問得唐突,夫婦二人面面相觑,幾秒後男人才說:“這個沒聽說過……不過山東那邊好像挺多啊?”
“哦,哦——謝謝。”元一平心頭一震,對,他太慌亂了,昨晚應該問問老媽陳朔還在不在甘城!
“你有朋友要戒網瘾啊?”男人問道。
“不……啊,就是我朋友。他戒……什麽都不戒。”
大概是元一平說話颠三倒四的緣故,這對夫婦沒再說什麽。
三個小時二十分鐘後,飛機準點降落甘城機場。
元一平打了輛車,直奔陳朔家。
出租車司機話少,一路上放着廣播,一個女人打來咨詢電話,說孩子今年十五歲了,不聽話啊這可怎麽辦,愁死了。主持人安慰道,這位媽媽不要着急,男孩子嘛還是要以鞭策為主,實在不行可以象征性地教訓一下。
元一平聽得心驚肉跳,越是回到甘城他越是草木皆兵,他怕他找不到陳朔,或者找到一個被虐待地奄奄一息的陳朔。心髒像被一只手攥着,越攥越緊。
“師傅,”元一平終于受不了了:“能把廣播關了嗎?我頭暈。”
司機倒是爽快:“好嘞。”
終于清淨了。這時元一平才發現,自己滿手心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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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給陳朔打電話,仍然是關機。
此時正是午後一點過,路上車很少,司機開得風馳電掣,不過半小時,就到了陳朔家小區樓下。
元一平拉着拉杆箱站在圓晖小區門口,意識到自己已經心跳加速。
他不知道陳朔在不在甘城,在不在這個小區,甚至不知道陳朔家是不是還住在這裏——上一次來這兒,還是十年前。
但元一平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确定無疑,他知道,他要找到陳朔。無論出于什麽原因,他都要找到陳朔。
循着記憶快步沖進五號樓,中間單元,拎着箱子沖上四樓,元一平目光一滞——他記得陳朔家的大門是黑色的。而眼前,是一扇棕紅色大門。
門口放着一袋垃圾。
元一平深吸一口氣,敲門。
很快他聽見腳步聲,門打開一條縫:“誰啊?”
元一平愣了兩秒,沉沉開口:“阿姨,我找陳朔。”
“哎?你是……小元啊?”陳朔的媽媽表情十分驚訝:“來,快……進來坐。”
元一平随她進屋,換鞋,并沒有坐下:“阿姨,陳朔呢?”
陳朔他媽僵硬地搖搖頭,嘆了口氣:“你都知道了?”
元一平點頭。
陳朔他媽又嘆氣,說:“陳朔他,我和他爸是沒辦法……”
“阿姨,”盡管知道這樣不禮貌,但元一平還是打斷她:“陳朔在哪?”
他已經做好陳朔被送到了某個“醫院”的準備,只要陳朔他媽說出地址,他就直接去。
結果陳朔他媽指指關着門的屋子:“他在屋裏睡覺呢,剛從醫院守夜回來。”
元一平覺得腦子裏“嗡”地一聲:“我去找他。”
擰開門,再關上。陳朔就躺在距元一平三步之遙的床上,他身上搭着一條薄被子,手臂露在外面。他額頭上鼓着個包,一張臉消瘦得棱角分明。
元一平喉結上下滾了滾,叫道:“陳朔。”
陳朔眼皮動了動。
“陳朔。”元一平走到他身邊,再次叫道。
這一次,陳朔醒了。
很明顯他整個人是懵的,眼睛瞪得滾圓,幾秒後才問:“你……怎麽回來了?”
元一平答非所問:“你被送去治同性戀了?”
“我爸住院了,他非要讓我也在醫院看一下,就去了心理科……醫生和他說了,我這不是病,也不用治。他氣得,”陳朔指指自己的額頭:“給我砸了一下。”
像一直吊着的一口氣終于呼出來,元一平閉了閉眼:“好,我知道了。”
“你……”
“我走了。”元一平幹脆地說。
“別走!”陳朔一把拉住元一平:“你等我幾分鐘,我換身衣服,我們出去說。”
畢竟是在陳朔家,他媽還在外面,元一平只好點點頭。
幾分鐘後,元一平和陳朔一前一後出門。
午後的樓道裏靜悄悄的,下到二樓時,陳朔忽然停下腳步,叫道:“一平。”
元一平回頭看他,卻在同一瞬間,被他摁住後腦勺,狠狠吻住了。
元一平的第一反應是陳朔瘋了!這他媽是在樓道裏!他想推開陳朔,可陳朔的手勁兒卻大得吓人,嘴唇不管不顧地吮吸着元一平,舌頭使勁兒往元一平口腔裏頂弄。
元一平幾乎聽見了啧啧的聲音。
推了幾下沒推開,元一平幹脆不動了,他覺得陳朔有點瘋,難道是在家受了刺激?
幾分鐘後,陳朔終于氣喘籲籲地松開手,元一平嘴唇都麻了。
陳朔面色憔悴至極,唯有一雙眼睛紅通通的,透着水光。他雙手圈住元一平的腰,熱乎乎的臉就貼在了元一平頸側。
“元一平……”他沉沉喚了一聲,聲音嘶啞又緩慢,仿佛有千言萬語要傾吐。
然而他只是收緊了手臂,再次沉吟這個名字:“元一平……”
元一平知道,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