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元一平和王晶晶坐在病房外,誰都不說話。王晶晶小聲抽泣着,元一平眼神發直,蜷着的手指隐隐發抖。
來往的病人護士似乎都對這情景見怪不怪了,路過時只是輕輕瞥一眼。
是的,在這地方,每一個人都周旋于病痛和死亡,誰又能顧得上誰呢?
不知就這樣坐了多久,直到一陣飯菜香飄進元一平的鼻子,他才回過神來。
走來的是個亭亭玉立的姑娘,拎着打包的飯。她身高目測有一米七,長臉大眼睛,面若桃花——如果她的眼眶沒有紅腫如核桃的話。
“你是……”姑娘的聲音是沙啞的。
元一平站起來:“我是元一平,崔老師的學生。”
“哦,”她抿了抿嘴唇,面色憔悴,語氣卻很柔和:“……謝謝你們來看我媽。”
“應該的,”元一平看着她被塑料袋勒紅的手指,問:“這邊……需要我來幫忙嗎?”
“不用了,謝謝你,”她朝病房裏看了一眼,小聲說:“醫生說,太晚了。”話一說完,眼睛裏流下簌簌兩行淚。
“然然——”她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元一平循着聲音擡眼,目光一抖——他竟看見王淵正快步走來!
王淵?為什麽王淵在這兒?!
王淵顯然也看見了元一平,卻什麽反應都沒有,只見他攬住崔老師女兒的肩膀,低下頭溫聲說:“進去吧,爸還沒吃飯。”
王淵身高肩寬,仍與上次見面時一樣,穿着工整考究的襯衫和西褲,崔老師的女兒伏在他肩頭抹了抹臉上的淚,這情形使她看上去更加楚楚動人。
他攬着她進了病房,元一平站在原地,錯愕地盯着他們的背影。
“學長,那是崔老師的女兒,宋然,”王晶晶以為元一平沒弄清來人的身份,解釋道:“那個男的是她……未婚夫了吧,之前有一次崔老師叫我去她家吃過飯,聽說他們快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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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一平透過病房門上的一小扇玻璃,看着王淵從塑料袋裏把盒飯取出來,彎腰遞給宋老師;然後他麻利地挽起袖子,把桌子上的水杯藥盒一一擺放整齊;末了,他再次環住崔老師的女兒,手掌輕撫她的頭發。
一個多麽孝順勤快的,好女婿啊。
元一平愣怔地看着這一切,他怎麽想也想不到,會在這場合下,再次見到王淵。
崔老師的女兒,她知道王淵是什麽人嗎?她知道王淵不久前還纏着梁與儀嗎?她知道——不,她什麽都不知道。
元一平頹然坐回椅子上。
沒過一會兒,王淵擰開門走出來,他面無表情地掃一眼元一平和王晶晶,說:“去樓下抽支煙?”
元一平點頭,對王晶晶說:“我下去一趟。”
王晶晶眼裏還挂着淚,表情有點懵,顯然不明白怎麽元一平忽然要和崔老師的女婿一起去抽煙。但元一平也無心解釋,只是起身跟着王淵走了。
進電梯,下樓,走到住院部樓下的小花園裏,兩人一路無話。
在花園的水池邊站定,王淵點了支煙,吞吐幾口之後才問:“小元,你和崔老師關系很好?”
元一平只覺大腦一片混亂,回答:“對,崔老師是我見過……最好的老師。”
王淵點頭,過了幾秒,若有所思地說:“嗯,崔老師,宋老師,都是很好的人。崔老師會出這樣的事,是老天爺不長眼。”說完把煙含在嘴裏。
元一平看向王淵,王淵的臉在灰藍色的煙氣之後,什麽表情都沒有。
“所以你,”元一平心一橫決定說出來:“你和崔老師的女兒快要結婚了,還去糾纏梁與儀?”
“糾纏?”王淵斜元一平一眼,竟然笑了:“梁與儀這麽給你說的?”
元一平沒說話。
王淵的目光上下打量元一平,慢悠悠地說:“看來你和梁與儀關系不錯,炮友嗎?無所謂了,我就是想告訴你,不要梁與儀說什麽都信。你去仔細問問梁與儀,我糾纏她?她算個什麽東西也配我糾纏她。”
元一平胸口“騰”地升起一陣火:“那你又算什麽東西。”他想起梁與儀說的,王淵保研時公開女同學裸照的事。
王淵又笑了笑,表情很是無所謂:“你是不是覺得,你敬愛的老師的女兒和我在一起,瞎了眼了?你想說就去給宋然說啊,告訴她我配不上她——反正也不是第一個人這麽說。”
王淵這态度簡直是無賴,元一平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把自己叫下來。
“行了,”王淵把抽了一半的煙摁滅在花壇上:“我确實沒想到你是崔老師的學生——我不知道梁與儀和你說了什麽,總之我沒做對不起她的事兒,這個節骨眼,你別到宋老師和宋然那兒亂說。”
原來如此。
元一平想,王淵到底還是害怕宋老師和宋然知道些什麽,盡管,這個”什麽“的具體內容元一平也并不清楚。
元一平點頭:“我不會無憑無據亂說。我走了,如果崔老師有什麽情況……請你通知我。”
王淵:“好,我會通知你。”
元一平獨自一人,甚至忘了叫上王晶晶,渾渾噩噩地走出了醫院。站在醫院外的公交車站,可以看到那棟燈火通明的住院部大樓。他熟悉的崔老師就在裏面,已經無知無覺了。元一平自虐般地想,腦梗的片刻裏,崔老師想到了什麽呢?女兒的婚事,未做完的課題,或者,也許她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走進永恒的黑暗?那麽當年元一智一次次看見自己的化驗單,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時候,他又在想什麽呢?他是不是悄悄地痛哭過?死亡——死亡來得那麽快。
快到來不及好好準備,來不及好好道別。像幾個人并肩走着走着,忽然大地開裂,一個人和其他人分開來,被永遠留在了原地。
這天晚上淩晨一點四十七分,王淵打來電話說,崔老師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