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陳朔走了。
元一平倒在床上,睡不着,愣愣看着天花板。其實——其實他并不意外,或者至少,沒那麽意外。
陳朔對他的态度他是明白的,很久以前就明白了。那真的是很久以前……到深圳讀大學的前一天晚上陳朔吻了他的側臉,第二天,在火車上,元一平收到陳朔的短信:
一平,路上小心。後會有期。
他不提那個泛着酒氣的吻,不解釋為什麽會有那樣一個吻,然而也并不為那個吻道歉。後會有期,原來這樣一個透着江湖俠氣的詞,也可以如此情意綿長欲語還休。
這條短信元一平一直沒删,直到大四那年摔壞了手機。
陳朔一定想不到,元一平保存這條短信并不是用來思念,而是用來保持憤怒。
怎麽做到的?親吻元一智的親弟弟——怎麽做到的?你親吻的,究竟是元一智還是元一平?如果是元一智,那你把元一平當作個什麽東西?如果是元一平,那你又把元一智當作個什麽東西?
很多年前元一平就已經明白,他理解不了陳朔,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而是能不能的問題,他無法理解陳朔。
他無法理解陳朔把他當作什麽,把和元一智的感情當作什麽。這個問題困擾過他很久很久,在深圳的輾轉難眠的夜裏,他總是一面想起陳朔和元一智擁抱的側影,一面想起落在自己身上的、陳朔的沉甸甸的目光。
後來,那是大二的寒假吧,過年時老媽請陳朔來家裏吃飯,吃完飯陳朔把手機落到了元一平家。
元一平正要追出去送手機,一條短信彈出來,發件人的名字只一個字,“玉”——挺雅致。然而短信的內容像一盆滾滾開水迎面劈到元一平臉上:
今晚九點金順307,看哥操不死你。現在就硬了,哈哈。
金順是一家賓館,距離以前元一智上班的超市,不到一公裏。
看到這一條短信,也就會看到很多條短信。待陳朔折回元家拿手機的時候,元一平已經把他的收件箱看完了。印象裏大概有十多條短信,來自各種各樣的發件人,玉,老張,舞蹈老師,李編導……內容毫無例外地,露骨而色.情。
他們約在一些元一平聽說過或沒聽說過的賓館裏,甚至,一些短信裏帶着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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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曲的毛發鑽出內褲邊緣,灰色內褲鼓起一塊,頂端是濕的;一截布滿粗黑汗毛的小腿上,綁螃蟹般纏着鮮紅色的麻繩。
元一平哆嗦着嘴唇看向陳朔,陳朔是跑回來的,大口喘着粗氣,肩膀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他穿着件藏藍色短款羽絨服,純白的襯衫領從羽絨服領口露出來,簇擁着他白皙的脖頸,和略尖的下巴。
陳朔看着元一平,訝然發問:“一平,你怎麽了?”
這短暫的對視裏,元一平幾乎想扒下陳朔的衣服,看看他身上有些怎樣的痕跡——吻痕?或者,和那張捆綁的圖片一樣的,勒痕?
不,扒下衣服也不夠,要掏出他的心——陳朔他有心嗎?元一平去深圳讀大學的前一晚,他也是帶着這些短信,以及這些糜爛的肉體關系,輕輕吻了元一平的臉頰嗎?
“你,”元一平甚至叫不出陳朔的名字:“和他們都睡過了嗎?”
陳朔狠狠一顫。
——好。
——好的。
——我明白了。
其實你不用回答這個問題,就像我也不必解釋為什麽會翻看你的收件箱。
這一刻元一平想不通的問題全都有了正确且唯一的答案,那就是,陳朔是沒有心的。元一智去世之後他吻了元一平,吻了元一平之後他和很多很多人——交.媾吧——元一平只想用這個詞來描述那種行為。這一切的原因不外乎,陳朔是個沒有心的人。
原來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殘酷比冷漠更具有殺傷力,他對你的溫柔也好在乎也好,從來,不具有任何意義。
自此,對于陳朔,元一平不再費解也不再憤怒。
只剩下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