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屏幕上顯示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是本地的座機。元一平盯着那綠色的來點圖标,深深呼出一口氣。
事已至此,元一平不得不接起這個電話。
“一平,是我。”果然。
“你要幹什麽?”元一平咬着牙說。
陳朔沉默了兩秒,輕聲說:“我現在在深圳。”
“我知道,你不是‘特意’去告訴我媽了嗎?”元一平着重說了“特意”兩個字。
“一平,我——”陳朔聲音一頓,最終沒有把這句話說完。
然後他輕輕嘆了口氣。
“你吃飽了撐的吧陳朔,”元一平忍不住罵道:“你來深圳幹什麽?我沒空理你。”
對于陳朔,元一平就是有着這種他自己說不清的判斷力——他知道陳朔來深圳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找他。
所以一句“我沒空理你”,可以理直氣壯。
果然陳朔低聲承認:“一平,我有些話想和你當面說,不會浪費你太多時間,你能和我見個面嗎?”
他這幅低聲下氣的樣子讓元一平想笑,于是元一平就笑了:“陳朔,咱倆沒必要弄得這麽矯情,畢竟你是什麽人我也清楚,對不對?”
陳朔沒有回答,只是又說一遍:“一平,你能和我見個面嗎?”他的聲音有一點沙啞,混合着雜亂的車聲人聲。
元一平想,陳朔大概是在機場附近的某個公用電話。
“2號線蓮花西站,”元一平也不知道怎麽就說出口了,繼續說:“我把你手機號放出來了,到了給我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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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掉電話元一平發現自己手心出了汗,原來,原來接電話的過程中,空着的那只手握成了拳。元一平有一瞬間的迷茫,似乎在長沙遇見陳朔之後,他的生活開始失控——失控,多麽誇張的一個詞。
也許生活原本就是失控的,元一平想,從十年前元一智确診的那個下午開始,就失控了。
一個多小時後,元一平見到了陳朔。
在人來人往的地鐵站裏,陳朔穿着黑色襯衣,米黃色長褲,他的衣褲都皺巴巴的,幾縷碎發被汗水貼在額頭上。
“一平。”陳朔上前一步,叫道。
地鐵站裏的燈光好明亮,竟然這麽明亮,怎麽以前沒發現這麽明亮——把陳朔的臉照得清清楚楚,也把陳朔的目光照得清清楚楚。比在湘江邊那一晚,更清楚。
陳朔的嘴唇起皮了,鼻梁上眼鏡片灰撲撲的,鏡片後面,連他眼角微微下垂的細紋,元一平都看見了。
十年前那雙彎彎的眼睛是一對月牙,現在月牙老了。十年。
可陳朔的目光還是落在元一平身上,那目光像是有某種質地,元一平覺得自己好像是一艘船,在海面上起起伏伏行駛了很久,還是逃不出從天而降的月光。月光落在甲板上,落在桅杆上,落在窗臺上。
元一平把陳朔帶到他租的房子裏。其實也就是一間卧室和一間浴室。
“坐那兒。”元一平指着房間裏唯一的一把椅子。
陳朔把拉杆箱立在門口,坐在了椅子上。
“你有什麽事?”
“能不能給我一杯水?”
元一平用腳尖碰了碰暖壺,說:“沒水。”
陳朔站起身,環顧四周,又坐下。
他垂着眼說:“前天晚上,對不起啊,一平。”
元一平目光一緊:“你和我說對不起幹嘛,你該和我哥說對不起,剛去完墓地就找人上床,陳朔你也夠不忌諱的。”
“……”陳朔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還有什麽事嗎?”
“燒點水吧,”陳朔偏過臉,看着床頭的感冒藥:“你感冒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