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曹舒和陳厲訂了第二天的機票回國,因為曹舒有兩年都沒管過公司事務,期間只遠程開過視頻會議,積攢了一堆要處理的事情,所以直接回了公司本部所在的S市。陳厲陪着他下到了S市的機場,看着曹舒上了早早等着的司機的車之後才馬不停蹄的轉機去了X市。
曹舒沒有讓司機馬上走,他坐在車後座透過車窗看着陳厲的背影融進機場來來往往密集的人海裏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才擡了擡下巴示意司機開車。
陳厲在隔天傍晚到了X市,他步履匆匆地把行禮塞回了曹舒的那棟別墅,踏着夜色自己開車去了秦家。秦宅和陳家的老宅同在溫庭花苑,只不過陳家的房子在院區的邊沿,而秦家在小區最裏頭的中心地段。陳厲刷了陳家老二的身份過了門口的安檢,他驅車到離秦家還有段距離的時候就把車停了,步行過去。此時差不多黑全,秦宅邊上的路燈照亮了宅門的一部分,整座大宅更多的是隐藏在夜色的陰影裏,透出一分莊嚴的氣質。宅院裏隐隐亮着一些燈,随着陳厲的走近暖橙色的燈光愈加清晰而明亮起來——秦臻也許就在其中一間。
秦家大門還有兩個巡邏的武警,黑色軍裝的警衛員标槍似的在門口兩側站着,在陳厲上來的一瞬間就用目光鎖定了他。陳厲适時站住了腳,他在武警銳利的目光下坦然張了張手,任其中一個警員上來上下檢查了他的身體。
“我是秦三少爺的朋友,聽說他受傷了,想來看看。”
陳厲沉聲,臉色鄭重。确認完他身上沒有攜帶什麽危險物品後武警緊盯他的眼神放松了一些,但面色還是冷的。
“三少不便見客,還請回。”
“我只是來探望,絕沒有其他心思。三少爺對我有過很大幫助,我實在擔心他身體,勞煩兩位通融。”
兩個武警對視一眼,看陳厲臉上确實存着不似作假的擔憂,示意陳厲稍等,轉身聯系了秦家大哥。秦父這時候已經睡了,秦臻的大哥聽說是來的人是秦臻的朋友就細問了陳厲的身份,得到回答之後下意識皺起了一雙濃眉——他隐約記得小弟是有那麽一群“狐朋狗友”的。
“不好意思,三少現在還不允許探望,請回。”
陳厲握着拳頭,在自報家門的時候他的心就往下沉了沉,現在得到這個回答也算在意料之中。只是就這麽走了實在不甘心,陳厲僵着脊背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直到武警再次催促才又擡眼看了看屋裏的燈光,默聲離開。他拖着緩慢的步伐上了車,沒有直接開車走人,從心口湧上來的無力感讓他每根手指都泛着疲懶。陳厲兩只手肘撐着腿,将臉埋進雙手間,記憶從第一次和秦臻見面一直慢放到兩年前的那個雪天。小少爺的臉埋在他的圍巾裏,被掩去了一截下巴,露出白而軟的臉頰。有雪花拖着金酒裏頭金色的光影沾上他的發尾,像一顆親人的小小流星。
怎麽辦呢。陳厲的心口湧上一陣又一陣不間斷的酸澀,秦臻為他做了那麽多,而他連去看他一眼都做不到。
……該怎麽辦呢。
陳厲在車裏枯坐一夜,車窗外積了一小堆煙頭。他望着秦宅的燈光亮起又熄滅,夜晚的靜寂漸漸沒入晨曦的喧嚣,直到空氣裏終于泛起屬于白日的暑意,他才抹了把臉開車回去。手機已經打到沒電,陳厲在家裏埋頭睡了一天,接連趕路熬夜的疲憊終于褪去了一點,他伸手按了按太陽穴,大腦遲鈍的反應過來這兩天還沒聯系過曹舒。他把手機充上電,能開機後馬上給對方打了個電話,曹舒沒接,就又發了一條信息。陳厲訂了到S市的機票,再次驅車到秦宅留了聯系方式,懇求如果秦臻身體好一些務必告知他後才在別墅收拾收拾了行李——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只不過把早上拿出來的生活用品再放回去而已。
陳厲到S市的時候是曹舒自己開車來接的,陳厲開玩笑說到了這兒後該去哪兒他比誰都熟,卻見曹舒沒有接話,直到把車開到了一個他完全陌生的地方,停在一棟陌生的房子前曹舒才輕聲說了句。
“我們兩個,誰也不想看見那個地方。”
Advertisement
他死過的地方。
陳厲一愣,兩個人沉默一會兒後才下了車。曹舒領着他在屋裏頭轉了一圈,房子朝陽、窗臺上擺滿了神氣活現的小盆栽;柔軟的大沙發,各式各樣的抱枕和毯子;書櫃裏一系列經濟學書籍裏穿插的武俠小說……這房子是陳厲死後曹舒就買下來的,從裏到外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陳厲不知道曹舒把自己一個人放到這個充滿了他影子的空間裏是什麽心情,只是他喉嚨像是被什麽哽住了,他伸手把曹舒拉進懷裏,兩個人坐在沙發上。陳厲抱着曹舒,溫柔又細致地去親他的臉頰、耳後,在落了滿室的陽光裏撫摩過他的指縫和曹舒雙手交握。
“不會再有了,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
曹舒出神地看着他們緊握的手上那對銀白的戒指,墨色在他眼裏凝聚成一個連明朗的陽光都透不進的小點。過了一會兒他才阖上了眼睛,很放松似的依靠在陳厲懷裏。
兩個人在這裏住下,日子過得和在國外沒有什麽區別。只是過去一周陳厲都沒有接到秦宅那邊的電話,他的心始終吊起來一塊兒,雖然在曹舒面前表現的還算鎮定,但是夜裏還是時常起來抽煙。這天陳厲在夜裏醒來的時候曹舒竟然也不在,他一開始以為曹舒大概是去上廁所了,在床上等了一會兒沒見人回來,便随便套了件黑背心出去找。柔軟的拖鞋踩在地毯上只發出輕微的踩踏聲,陳厲路過書房的時候發現門半掩着,房間裏透出一些燈光。他皺了皺眉,要推門進去讓曹舒把事情留到明天處理——曹舒三更半夜忙工作在以前是常事了——卻聽到裏面傳來說話聲。那是曹舒的聲音,那是憑一己之力在商場上摸爬滾打上來的少東家,曹氏集團的現任掌舵人,話裏面透出的意味在這片夜裏顯出見血的冷漠,突如其來的寒意從陳厲腳後跟上竄上來,他的手扶在厚重的書房門上,幾乎站不住腳。
“……我送你回X市。”
“只是讓你再去綁一次人,我會讓你一根頭發絲都不少。”
“秦家那邊随便你開口要多少,至于我這裏,給你這個數……”
書房的門被重重推開,夜裏的冷風随着門的大開被卷進來,激的曹舒裸露在外的胳膊冒出了小小的雞皮疙瘩。但他的臉上還是冷靜的,只是在看到門外的陳厲裏眼中快速的滑過了一抹驚愕。曹舒側頭最後對電話那邊囑咐了句什麽,然後就當着陳厲的面輕松的挂了電話。那副神态,似乎他并不是在電話裏雇兇打算要一個孱弱的少年的命,只是随便挂了一個閑聊的電話而已。
陳厲一步步朝曹舒走過去,直到完全到了對方跟前,他不受控制地拎起曹舒的領子,手勁大到指骨都顯出明顯的白。但是曹舒看着他,連掙紮都沒有,甚至還笑了一下。由于只點了書桌上的一盞小燈,曹舒戴了眼鏡,此刻因為陳厲的動作曹舒被迫擡了擡頭,銀邊的鏡框自他臉上略略滑下。他斜着眼睛去看陳厲,鏡片下纖長的眼尾挑起,無端的顯出一種豔麗的冷清來。
“你又知道什麽了?”
曹舒平靜地問他。
陳厲被他臉上的冷意刮得眼球發疼,他用力眨了眨眼,拎着曹舒領子的手頹喪地松開,整個人像是一瞬間被抽走了脊梁。
他能知道什麽呢,陳厲忘了,這裏是曹舒的老家,曹氏集團大本營。在這裏曹舒只要勾勾手指,他想要知道什麽都可以。那個綁匪本來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劫匪,與秦家敵對的同僚把他弄來兩邊人手都伸不到的S市只是為了讓他轉移秦家在政壇上的注意力,現在目的達到,秦家上下一整個都撲在秦臻身上,那個同僚不滅口已經是仁至義盡,怎麽會管一個綁匪的死活。而現在S市對他的通緝令滿天飛,綁匪在這兒寸步難行,又接不到上頭人的電話,安全出逃的期望打了水漂——曹舒這時候給他遞了橄榄枝,他也只會以為又是秦家哪個政敵。甚至事後連秦家,也會順其自然地把這筆賬算到那個同僚身上。
我能知道什麽。
陳厲挫敗地低頭對上曹舒的視線,喉嚨裏幾乎嘔血。他伸手摸上對方的臉,手上的戒指在曹舒臉上留下了淺淺的痕。
我只知道,我只知道……
“我治不好你,曹舒。我治不好你。”